唐老鸭到现在也没弄懂许大马的眼睛里为什么生长蛆虫,就像他弄不懂自己的妻子为什么一直不喜欢他一样。他妻子完全是个不可捉摸的女人,脾气大,性情火爆,像旷野里的一匹无人调教的烈母马。
唐老鸭不由回忆起往昔人生所经历的一些片段和走过的一段路程。他妻子名叫红喜,出生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期,她当时降生在一个出身不好的家庭,她父母均为地主的后代。什么是地主?地主是什么?她始终也没弄明白,但是却有了一段特殊的经历。从变形的往事中回过头来,在今天看来这个有趣的问题已经不存在了,成为缥缈虚无的时空往事。
尽管破缺的往事在岁月的飘摇中已成为有趣的笑话,但比上述更有趣的是红喜到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爱情到底是什么。另外她对她出生的缘由更是弄不明白。这得从那个看似遥远的年代说起,那时唐老鸭家和红喜家是邻居。但唐老鸭家却寒穷得发抖,日子恓惶,红喜家相对来说要富裕得多。唐老鸭家居住的是茅草窝棚,红喜家却居住着宽敞的砖瓦房。唐老鸭家的日子过得饥不饱食,她家的日子却过得有滋有味。
随着岁月和历史的晃荡变化,谁也无法料到,突然有一天日子翻了过来,随后他们两家的情况也发生了颠覆性的新变化。不可预测的命运在这里玩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却极有趣的游戏笑话,他们两家的地位也对换了过来。唐老鸭家被划归为贫下中农,而红喜家被划归为富农。更有趣的是连房子也对换了过来。唐老鸭家搬进了红喜家宽敞的砖瓦房里,红喜家却搬到唐老鸭家那个茅草窝棚里。红喜家从此过上了和大多数人一样的生活,唐老鸭家却突然发了财过上了好日子。在这样被改变了的岁月里,唐老鸭和红喜都还没有被人造出来。
岁月的脚步走过了时光的弯道缺口很久很久以后,唐老鸭出生在一九六三年五月那个落雨的午后,而那会儿红喜的妈妈还没怀上她呢,因为她丈夫没法使她怀上孩子,她男人永远丧失了那个伟大的功能。
在那个杳渺的年代里,那是非常摇晃的岁月,时光的形体也在发生改变。红喜的父亲在一次偶然的场合被要求大笑。红喜的父亲为了表现得更好,因此笑得声音最响亮。这当儿,有个人却看不惯红喜父亲大笑时的那个丑陋样态,于是朝着红喜父亲的胯裆狠狠踢了两脚,这两脚极有杀伤力。红喜的父亲感到胯下一阵剧痛,立即尖叫着在地上打滚。红喜父亲的睾丸被踢废了,从此红喜的父亲成了个废物男人,使他那儿变成了永远荒凉的地方,且永远失去了造子的功能。
由于红喜妈妈的男人造子功能遭到了破坏,这使唐老鸭的父亲笑逐颜开,更使另一位长一双大手干部模样的男人喜笑颜开,因为红喜的妈妈是个花颜月貌非常耐看的俊美妇人,还是个没有生过娃的年轻女人,这样一来他们就有机会得到这个俊美的妇人了。
自从六月里那个不安的夜晚初次事成后,那个神气十足的男人几乎每天夜里都来红喜家过夜。那个初夏闷热的夜晚胖墩墩的男人肩上挎着一支大手枪,腰间别着一把刺刀,大摇大摆走进红喜家,对红喜的父亲咧嘴笑着说:“你家里的一切都属于我所有,包括你的老婆在内。再说谁都知道你那东西成了荒凉的废物,自己那地方荒凉了,可别让你老婆也荒凉。”说完便走进红喜妈做针线活儿的里屋去,谋算好要和红喜妈睡觉。
那挎枪的男人来到里屋后,看见那俊美妇人在一盏遍体污垢的煤油灯下做针线活儿,昏黄的火苗不安地颤抖着,从柔软的火苗上分离出一缕黑烟,黑烟一扭一扭向上升腾,消失在暗淡潮湿的空气中。她却并不知身边来了个男人。那男人二话不说,便借着巨大手掌的风将油灯一扭一扭的火苗煽灭,然后一把将那暗影中身子颤抖的俊美妇人推倒在床。妇人有些不从,并向屋外的男人呼喊求救。屋外的男人却没有理会。而站在床边的男人却说,若不从就用刺刀捅死她。身子抽搐的妇人出于求生的本能,于是不得不顺从了那有一双巨大手掌的男人。
不一会儿,蹭在地上吧嗒吧嗒抽烟斗的男人便听见从黢暗的房里传出女人弯曲复杂的呻吟声,和那正在行事的男人发出的极致愉悦声混合在一起。而屋外男人举头望向廓落夜空中一颗昏暗的星星,那孱头的心便哀叹一声,烟斗的微光中那张猴脸似的皱巴巴的瘦脸上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还有顺着黝黑皱纹流淌的泪珠。
事成后,从此只要那个男人晚上来,红喜父亲总是自觉地走到屋外去独自待着,蹭在地上吧嗒吧嗒抽着装满烟丝的烟斗。
就这样过了一段日子,红喜妈突然怀孕了,整整怀了一年零三个月,红喜妈才生下红喜。但从此那个使她怀孕的男人再也没出现过,听说到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工作了,或许早已被开除公职,总之永远杳无音讯。
红喜出生后,尽管是个私生子,但父亲没有嫌弃红喜,把红喜当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实实在在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可是,在经历了一段艰难的特殊的岁月后,红喜五岁那年,父亲离开了人世。
红喜父亲的离世使唐老鸭的父亲心花怒放,因为半年前唐老鸭的妈妈突然中风死了,谁知半年后红喜的父亲也突然死了,这对唐老鸭的父亲来说绝对是个意外惊喜,因为这些年来他睁着一双贪欲的眼睛一直暗中窥视着红喜妈,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绝好的机会终于来了。
在一个闷热的夜晚,由于是邻居,唐老鸭的父亲非常方便却静悄悄走进了红喜家,成功占有那妇人欲火腾烧的身子。那年唐老鸭正好十二岁。
此后的日子过得非常无奈但也充满颜色,在唐老鸭的父亲长期的纠缠中,红喜妈终于抛弃那个茅草窝棚,搬进了原先属于她家的那几间宽敞的砖瓦房,跟唐老鸭的父亲过起了夫妻生活。可是野性十足的唐老鸭经常欺负柔弱的小红喜,有时候他揪住她的小辫子就打,还骂红喜妈是坏女人。
当唐老鸭的父亲从工厂下班回来看到唐老鸭这样,总是笑着夸他儿子有出息。日子就这样缓慢流淌着、飘摇着,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岁月总是那么弯曲而漫长。有一天,这样的日子终于离开原来的地方已成为遥远。
日子其实过得很快,红喜不知不觉已经出落成一个丰满漂亮的大姑娘。那年红喜十六岁,唐老鸭已是个二十三岁的大小伙子了。他在镇上的食品店当杀猪的屠夫,身体魁梧让人不寒而栗,而且力大无比,屠宰猪时他从来不需要别人帮忙就能独自搞定。他除了对酒亲热外,整天寡言少语,对谁都不想理睬。因此,他压根儿不会去关注红喜已经变成一个丰满俊美的大姑娘。因为红喜是他妹妹,尽管不是亲妹妹,她那丰满漂亮便没有对他构成一点诱惑力,却对唐老鸭的父亲产生了诱惑力,老唐老鸭一直暗暗窥视着这一切,心里谋算着谁也不知道的小算盘。这个老色狼认为自家的肥水不可以流入他人的薄田里,遂对红喜妈说了自己的主意。红喜妈听了先是一惊,随后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表示同意。
唐老鸭已经长出黑黑的腮胡,早到了成婚娶妻的年龄,但外面的姑娘没人瞧得上唐老鸭那个傻熊样,尽管他是食品店很吃香的宰猪屠夫。因此,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指望唐老鸭在外面找婆娘,因为在外面找婆娘必定要花费很多钱,家里有现存的既省事又不用花钱。
论长相这个镇子里没几个姑娘能跟红喜比光鲜容颜,这使镇上多少人家打着娶她的主意。唐老鸭的父亲还能让家里这只金凤凰飞了?最让唐老鸭父亲生气的是,唐老鸭这傻儿子一直还开不了这个窍,不知道为什么要和红喜睡觉,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妹妹睡觉。
在此之前,唐老鸭的父亲多次对他说:“唐老鸭你今晚去红喜房里睡觉。”
唐老鸭当即拒绝说:“我为啥跟她睡觉?不去,她是我妹妹。”
老唐老鸭简直拿唐老鸭没办法,苦苦左思右想了一番,认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于是终于思谋出一个诱他上钩的圈套。
一年后,一个初夏的夜晚,红喜妈病倒在床,早早就睡着了。唐老鸭的父亲觉得今夜是个好机会,找个法子让唐老鸭这个傻儿子去睡红喜必定会水到渠成。等红喜洗澡的时候,再促使唐老鸭去红喜房里肯定得手。
在这个月光忽明忽暗的夏夜里,唐老鸭在食品店食堂吃肉喝酒,似乎喝多了点,从食品店出来天已很黑。他从街上摇摇晃晃走回家,刚进院门,父亲就喊他到堂屋有事。他问父亲是啥事,父亲小声说你给我把红喜叫来,就说她妈找她有个事。
唐老鸭便摇摇晃晃朝红喜居住的边房走去。红喜房里亮着灯,唐老鸭没有吭声就揎门进去了,但进房后他倏然凝固似的愣住了。他看到了一个他从来未曾见过的崭新世界。
红喜这会儿正赤身裸体一丝不挂站在木盆里洗澡,看到突然闯进来的唐老鸭,她恐惧地惊呆了。她在惊呆中不知所措,不由战栗地尖叫一声。
这当儿,唐老鸭两眼闪电般睁大了,死死盯着红喜白生生的身子,盯着她丰满结实的乳房,盯着她腹部下的三角区,他全身突然感到了一股热流猛烈冲击和震动。女性神秘的身体结构一下子唤醒了他一直蜷睡着的巨大原欲。他像狗一样疯狂地扑过去,一把将她推倒在床,然后将她压在他魁梧的身体下面,压得她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压得她冷汗直冒,床单立时湿了一片。他这只笨熊几乎以压榨豆腐的方式将她的身体狠狠挤压着,并一次次用牲口般的蠢力震动着她的身子,差点把她震得七零八落,甚至粉身碎骨。
红喜忍受着撕裂般的剧烈疼痛和表现出一种超凡的毅力才承受住了他对她毁灭性的冲击。被血染红的床单几乎被他俩在拼搏地缠斗中碾磨成碎片,床脚挪动了位子,结实的木床差点被震断。
事情就这么完完全全办妥了,红喜从此就这样成了唐老鸭的媳妇。
日子依然缓慢爬行着,谁也没有注意到日子爬行的痕迹和声音。当日子成为过去时,却在这平缓的日常生活中,终于发生了一件没人意想到的人生大事,红喜的妈妈因子宫癌的绝症离开了人世。为了将红喜妈安葬得体面些,唐老鸭偷偷从国营食品店扛回半边猪肉。但事后被人发现,经领导研究决定将唐老鸭调离食品店的屠宰岗位,被打发到离家二百公里以外的城市远郊那家环境很差的工厂当了一名很苦的倒班工人。从此不再是屠夫的唐老鸭,一个月只能回两次家。
日子还是缓慢向前爬行着,仍然是谁也没有去注意日子爬行的痕迹和声音。但在这缓慢爬行的日子里,却总要发生一些诡秘的事体。这些事体总是潜伏在生活底层,很少被人发现。就在唐老鸭不在的日子里,唐老鸭的父亲占有了红喜的身子。
这老流氓的乱性有多恶心啊!红喜起先没法不感到恶心,但她后来一点也不感到恶心了,她要报复他,然后让他变成一具干壳的躯体后死去。
随着时间飘摇而去,唐老鸭的父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一把干筋,身上已散发出衰老的体臭,但他本人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瘦得只剩下一把干筋,却依然感到自己精神饱满。
日子兀自迂缓运转着,日常的生活还是日常的生活,但该发生的事体总是要发生的。突然那么一天,瘦得仿佛骨头都翻到皮肉外面来了的老流氓在发出一串哈哧哈哧声后,终于极致兴奋得死了。
唐老鸭奔丧回来,看着父亲瘦小的尸体干号了几声。红喜便骂他还好意思哭这老东西呢,他可比你活得快活多了。接着就抽了唐老鸭两个响亮的嘴巴。唐老鸭的肥头像摆钟一样左右摇摆了两下,果然止住了号哭。
在以后的日子里,红喜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变得更加成熟,也更加现实。她头脑里面闪现的第一个火花就是金钱,遂谋算只要能挣钱任何东西都可以豁出去。在她看来没有钱是多么可怕而凄惨的事儿,如同在无可救赎的地狱里挣扎,于是她便煞有介事郑重宣布说,从现在开始,包括唐老鸭在内,必须先付款后才能上她的身子,否则一根毫毛也不会让他摸一下。她还毫不羞赧地对唐老鸭说:人字街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不管是丈夫还是别的什么男人均一视同仁。
由于时代发生了变化,红喜说她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于是她便跑到省城里学会了美容美发和足疗按摩。
在省城的美容美发学校学习期间,一位做生意的老板见她风姿光鲜,娇艳得十分讨人爱,于是提出跟她玩鸳鸯戏水式的做爱。红喜不懂什么是做爱,以为是喷人的脏话,一直都不搭理。
那个有钱老板见红喜不明白,便豪气从系在腰间上的黑皮包里掏出一大把百元钞票说:我想和你睡觉。红喜见到那么多钱立时兴奋起来,将钱放入包里,非常痛快的便答应了。
红喜从省城回来后,她招聘了两名美容足疗师,在镇上开了第一家美容美发和足疗按摩店。她把自己的外表经过一番修饰后,完全变了一个人,使外表的娇艳突然一下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真像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实在让人着迷入醉。
门店自开张以来生意一直做得红红火火,除了美容美发,足疗按摩外,还秘密为男客人提供颜色服务。不出几年她确实赚了很多钱。她决定扩大生意,便招聘了五个年轻漂亮的服务小姐,自己做起了全职老板。可想而知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红火。为了生意做得稳当,她还将门店在镇子里的派出所注册登记,并定期缴纳管理费。就这样她率先在镇子里创办了“娱乐区”,为四面八方来客提供多种娱乐服务。
在这期间红喜和一位年轻英俊的副镇长粘到了一块。她和他经常在一起私通,分享到了真正做爱的乐趣。说真的,她几乎将唐老鸭这个体格高大的熊人忘掉了,尽管一时记起却又忽然忘记了。另外,她心意已决要跟唐老鸭离婚,重新嫁人寻欢。唐老鸭却有半年没有回来,这事儿便一直拖着。
唐老鸭自己压根儿不想回来,因为他没钱带回来交给红喜,每月的奖金几乎被黑皮王投举和黄世才扣得所剩无几,而剩下的工资被他吃喝掉了。不过他一直苦苦念想着红喜。无法想象的是,如今光鲜如芙蓉般的红喜已经不是那时的红喜了,他知道自己完全配不上她了,由此他憎恨起自己的父亲来,这个老流氓瞒着他多年和红喜睡觉,真是遭天打雷劈。这个老东西要是还活着,他肯定会一刀劈死他。
很多时候,贪欲是人最基础的本质,但贪婪渣欲其实又是自己未来的坟墓。唐老鸭的父亲就是个例子。
这当儿,董存在突然来到正在回忆往事的唐老鸭身边,勾肩搭背开玩笑地说:“唐老鸭,你是不是在想老婆?你憋压憋了这么长时间,干吗不回家找老婆泄泄压?”
唐老鸭弯曲残缺的回忆片段还没有到达彼岸,却被突然到来的董存在给折断了,他回过神来后只是望着董存在迷茫笑笑,什么话也不想说。
董存在接着说:“唐老鸭,你老婆漂亮吗?下次休假你带我们去见见嫂子,让她做几个好菜,咱们痛痛快快喝个醉倒。”
唐老鸭还是憨憨地朝他笑笑,算是回答。
面对唐老鸭呆板的憨笑,董存在觉得唐老鸭这家伙简直像黑暗中的一个谜,让人无法摸到底细,尽管上面只是唐老鸭回忆片段中的一些变形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