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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忠实与恐惧

说起许大马这人,谁都知道他为了不触犯车间每一条规章制度而往死里折磨自己。他最惧怕黄世才制定的那些规章制度,只要自己觉得违反了规章制度或是别人指出他违反了规章制度,总是像老鼠见了蛇吓得全身发抖,恨不得自己置自己于死地,同时还恶毒谇骂自己疏忽大意。

许大马本来生得又瘦又小,脸色发黑枯瘦,像个弱不禁风染上绝症的病鬼,看上去可怜巴巴。在车间那些规章制度面前他永远是个硬不起来的软蛋,甚至还像一只瘦弱的蚂蚁。让人惊讶的是,他为了不触犯黄世才制定的那些规章制度却表现出了超常的精神和毅力。这种超常的精神和毅力是他瘦小的身体所不能承受的,因为完全超出了他身体所能承受的力量,而他却坚强地承受住了,这是何等惊人的能量。

许大马上班时,除了上厕所和吃饭外,其他时间几乎一步不离坚守在工作岗位上,甚至从来不敢和左右两边岗位上的人聊天,也就是说他从来不和董存在、杨光荣和李友和等人聊天。尤其是在上夜班期间,他总是苦苦地熬过八个小时直到天亮,有时熬到中途实在要打瞌睡难以控制自己时,便采取多种措施制止自己。通常情况下,第一步采取的措施是用冰冷的自来水长时间冲淋自己的脑袋。如果这种方法不行,他接着就用手攥住拉扯自己的头发,使劲揪扯时还发出“咝咝”的响声。假如这种方法依旧起不到明显效果,他随即用手指揪捻自己薄瘦的皮肉,直到把身上的皮肉揪捻得青一块紫一块。但这种方法仍不能达到最佳效果,然后他用两手紧紧掐自己的脖子,直到掐得自己快喘不过来。实在很糟糕,这种方法还是不能十分管用和未达到最佳效果状态,便不得不铤而走险采取极端措施,将头部朝着墙壁上撞击,头部疼痛难忍,立即肿起一个大肉包,直到睡意全无才肯罢休。另外,他将车间每一条规章制度都记得滚瓜烂熟。

董存在看到许大马这些折磨自己的动作时,便骂他是个疯子,是个白痴般的疯子。他心底里可怜却又更为厌恶这个疯子,并认为这家伙迟早会染上恐惧的绝症。

杨光荣见状却笑嘻嘻地说∶“这家伙简直是傻子,要不就是白痴。真太有趣了。”

李友和也附和打趣说:“这真是一出经典的有趣游戏,要是每天都能看到这样有趣的游戏那才叫有眼福呢。”

董存在却时常这样独自暗思忖∶与其看着许大马这么苦苦地折磨自己,真不如将他一刀杀死得了。与其恰恰相反的是,黄世才主任却把许大马当作“忠诚文化”的重要典型,要求全车间员工学习许大马这种不打瞌睡的宝贵精神,并号召全车间员工仿效许大马那一套方法,这样就可以从根本上杜绝一切打瞌睡的现象,做到这一点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多大问题了。

想到这里黄世才兴奋地笑了,他觉得这个许大马为车间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而且为车间提供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典型,因为他制定的一切规章制度,在许大身上都能充分体现出来。如果用另一句颠倒的话来说,许大马那种不触犯规章制度的精神,完全是在严厉规章制度的威力下产生的,是规章制度的一种产物。说穿了,许大马这个有趣的疯子就是他一手设计出来的样板产品,他制定的每一条规定的功效总是能够顺利在许大马身上得到充分体现。假如全车间员工都像许大马那样循规蹈矩,他完全可以创造管理上的奇迹,让其他车间主任无法望其项背。当他得知车间里有许大马这么个人物时,浑身兴奋得抖擞起来,就像种庄稼的农民得到了上等的优良品种一样。这时候,他像个心中有了妙计的将军一样心潮澎湃,激动异常。

随即,黄世才立刻吩咐黑皮王投举把许大马叫到车间办公室来,他准备向许大马进行一番具体的生动提问,也是最有意思最有趣味的提问。当然,这种提问绝对有别于法官对犯人的提问,但这无疑是名副其实车间权威领导对于下等士卒的提问。他对于这种提问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充满了豪迈。这是他最乐意进行的提问,这种提问使他振奋不已。他还思谋着要说出一番最有智慧的妙语,这绝对要比他对董存在和杨光荣的提问有意义有成效多得多。在提问之前,他前前后后反复思忖过了,首先从最感兴趣的部位切入,然后广泛开来进入主题,进入实质,再进行全面概括和总结。但他又立即担心起来,因为许大马这个典型人物肯定没有或者绝对没有能回答他提问的那样高级水平。完全是这么回事,这个几乎没有什么文化水平的小人物其素质肯定不够。听说许大马是个初中毕业生,而他黄世才是堂堂正正的大专毕业生。一个大专毕业生一个初中毕业的文化档次绝不可以说是一步之差,而是天差地别。那么,他即将开始充满智慧的妙趣横生地提问在一个初中毕业生那里一定会遭受巨大阻力,这是他唯一担心会带来的失望。

黄世才认为在这些年的工作中,他唯一的缺点,就是知识太丰富,才干太超群。用刘文杰总经理的话说∶“我唯一的缺点,就是我没有缺点。”刘文杰总把自己比作“查拉图斯特拉”式的超人,那么他黄世才的智慧本事也绝不会在“查拉图斯特拉”式的超人之下。但他又认为他不能跟刘文杰比肩背,他毕竟略逊色于刘总的才能。这当儿,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想法已经偏离了弯曲了,接着他把偏离的想法拉回到原来的位子上,接着垂直往下想去。他觉得自己对许大马的提问还是先从车间的规章制度问题开始比较妥当。

这时候,许大马已经缩手缩脚雀步走进车间办公室,他那恐惧和战栗的样子完全是担心自己一不小心触犯了某条规定。

黄世才看见许大马那副战栗的样子由衷地笑了一下,问道:“许大马,你知道我们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许大马惊恐地谇骂自己说:“黄主任,我真该死,我不是有意违反车间规章制度的,我真该死啊!”

黄世才见许大马吓成这样不由要笑,便宽厚地说:“我没说你违反车间规章制度,你干吗要说自己违反了规章制度?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许大马紧张不安地说:“黄主任,是我说错了,我不知道你会说我没有违反车间规章制度,这一点我事先根本就没有想到。”

黄世才兴奋的心不由往下一沉,微皱起眉头问:“你难道从来没有违反过车间规章制度吗?你说话干吗有气无力,低声细气?请你大声回答我。”

许大马立时提高声音回答道:“黄主任,我以前曾两次触犯过车间规章制度,一次是从岗位上走到车间大门口,另一次是上厕所超过两分钟。”

黄世才突然有些不愉快起来,便睖着眼问道:“谁说你触犯了车间规章制度?谁都没说,你干吗又说自己触犯了车间规章制度?”

许大马惊慌改口说:“黄主任,是我说错了,我不该说我触犯了车间规章制度。”

黄世才用强势的语调怀疑地问:“你难道从来没有触犯过车间规章制度吗?谁都没有说你从来未触犯过。”

许大马一脸茫然尴尬说:“黄主任,我可能触犯过车间规章制度,也许还没有触犯过车间规章制度。黄主任,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的提问。”

黄世才又睖了许大马一眼,突然吃惊地问:“什么?你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的提问?你难道是个白痴吗?这难道是白痴所犯的基本错误吗?你必须正确回答我的一切提问。”

许大马诚惶诚恐地说:“是,黄主任,我必须回答你的一切正确提问。”

黄世才立时兴奋地强调说:“完全是这么回事,你必须好好回答我的一切正确提问,必须绝对服从我。因为你在权力和规章制度面前就是一只可怜的蚂蚁。”

许大马毕恭毕敬地说:“是,黄主任,我必须好好回答你的一切正确提问,必须绝对服从你,因为我在你的权力和规章制度面前就是一只可怜的蚂蚁,也是一只听话的蚂蚁。”

黄世才却在下一个瞬间变得有些生气地问:“你干吗要重复我的话?你给我闭上你张没用的笨嘴。”

许大马低声下气地说:“是,黄主任,我这就闭上我没用的笨嘴。”

黄世才继续强调说:“完全是这么回事,你必须给我闭上你那没用的笨嘴,明白没有?你干吗不大声回答我的提问?”

许大马大声说:“黄主任,我明白了。”

黄世才接着问:“你是不是经常违反车间规章制度?关于这一点你必须马上回答我。”

许大马诚恳地说:“没有,黄主任,我没有经常违反车间规章制度。”

黄世才继续问道:“怎么会没有?你给我说清楚点,我听不懂。”

许大马浑身发抖地说:“因为我不敢,黄主任。我不敢违反车间规章制度。”

黄世才疑惑地问:“干吗不敢?请你大声点回答我,我听不见。”

许大马便大声说:“车间那些规章制度像一台行刑机,我连碰也不敢碰一下。”

黄世才猛然吃惊地问:“你说什么?你把车间规章制度说成是一台行刑机?你这个白痴完全在胡说八道。”

许大马的身子不由打起颤抖来:“黄主任,是我一不小心在胡说八道。换句话来说,我完全是在放狗屁。”

黄世才严肃警告道:“我警告你,以后不允许再侮辱车间这些规章制度,你必须绝对服从我和我的规章制度,你还敢侮辱车间这些规章制度吗?”

许大马老老实实地说:“不敢了,黄主任,我必须绝对服从你和你的规章制度。我非常喜欢车间这些规章制度,因为规章制度太漂亮了,像美女和花朵一样漂亮。”

黄世才突然兴奋地说:“你必须喜欢车间这些规章制度。这些规章制度就像漂亮的美女和花朵,这句话你说得对极了!”

这当儿,许大马瘦窄的脸上罕见绽了个瘦影般笑容,便高兴赞叹说:“黄主任,我压根就没恨过车间这些规章制度,因为你制定的这些规章制度就像好看的姑娘一样使人喜欢。”

黄世才更加夸赞说:“完全是这么回事,车间每个人都必须热爱这些我呕心沥血描绘出来的规章制度,因为这些规章制度确实像姑娘一样好看。许大马,你说的这句赞美的话实在太有水平了。”

许大马突然告诉黄世才说:“黄主任,可是有些人就是不喜欢你描绘出来的这些规章制度,他们甚至随意糟蹋你的这些好看的规章制度。”

黄世才立时吃惊地问道:“谁?谁有这么大狗胆?难道他们都是疯子吗?竟敢肆意抹黑和玷污这些好看的规章制度?”

许大马兀自露出罕见高兴表情说:“是的,黄主任,他们都是实实在在的疯子。”

黄世才继续追问道:“他们到底是谁?”

许大马嘴角又绽出一丝极稀有的消瘦微笑说:“他们是以董存在为首的疯子们。”

黄世才突然睁大眼睛皱起眉头说:“董存在?是董存在这家伙吗?这个可恶的疯子,下流的神经病,阴险恐惧的家伙!我真恨不得剥了他那愚不可及的皮。”

许大马见黄世才恼羞成怒,心中暗笑说:“黄主任,董存在这家伙经常在车间里诅咒你描绘的这些好看的规章制度。他说这些规章制度是疯子的私生子,像纯洁的脏东西一样让人恶心,是勾栏里那些美貌小姐拉客时讨价还价。”

“董存在是这么说的吗?”黄世才气愤地翻着白眼问,“完全是疯子的一派污言秽语。丁副主任,丁副主任,请你赶快派人把董存在这家伙叫来,我要制裁他,肢解他的反叛意志。”

许大马小心提醒黄世才说:“黄主任,丁副主任不在办公室,他在车间里搞巡回检查,办公室里只有你和我。”

黄世才不耐烦地打着手势说:“这我知道,用不着你告诉我。你给我听着,从现在起我要你密切注意董存在这疯子的行动,随时向我汇报。”

许大马服服帖帖应许说:“黄主任,我一定遵照你的吩咐去做这件事。”

黄世才突然转移话题问道:“王投举组长脸门上挨的那一拳是不是董存在干的?”

许大马如实说:“我不知道,黄主任,也根本无法知道这件事。”

黄世才听后厉声说:“你在说谎,欺骗车间领导。”

许大马倏地被吓得全身战栗起来,辩解说:“黄主任,我没有说谎。我实在没有看见董存在打王投举组长那一拳。”

黄世才却告诉他说:“难道你不会说你亲眼看见王投举组长脸门上的那一拳是董存在打的吗?有关董存在打人这一点,你完全可以为我们提供最充分的证据,这样我们就能毫无偏差地严厉处罚董存在了。这么一来他再也不会在我们面前张狂了。”

许大马惊慌地说:“黄主任,我不能为你们提供这个证据。”

黄世才强硬地说:“许大马,你必须为我们提供这个证据,这是我们交给你的光荣任务。你必须服从分工,不服从分工就是违反规定,这个后果你想到没有?”

许大马依然为难地说:“黄主任,我还是不能为你们提供这个证据,因为我得说实话。假如我违心提供这个证据,董存在这个江湖侠士可不是好惹的,他会杀死我。”

黄世才给他壮胆说:“你这个胆小鬼,他算什么江湖侠士?有我们给你撑腰,没人敢动你,你好好跟我们配合就是了。”

许大马悲凄地说:“我不想死,我只想活着。”

黄世才却恼怒地说:“没人不让你活着,你必须为我们提供这个证据。”

许大马兀自低声重复说:“黄主任,我不想死,我要活着。”

黄世才气急败坏地说:“你这个胆小鬼,给我闭嘴。你这个不忠诚的家伙,我真想严肃处理你,肢解你。”

许大马可怜巴巴哀求道:“黄主任,我对你和你的规章制度非常忠诚,别这样逼我,我不想死,我要活着。”

黄世才装着听不见问道:“你这个胆小的疯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你干吗不大声回答我?”

许大马提高嗓音说:“黄主任,我的声音够大了。我不想死,我要活着。”

黄世才气急败坏地说:“你这个疯子,没人不让你活着。我不知道你在那里放什么狗屁,我听不见。我让你永远闭上你那张没用的笨嘴,然后你从这儿给我滚出去。”

许大马果然闭上了他那张没用的笨嘴,从车间办公室里惶恐地走了出来,但在办公室门口却结结实实撞在正要走进办公室来的丁升高副主任身上。丁升高不耐烦地嘟哝了一句,并厌恶地侧着身子走进办公室里去了。

许大马浑身颤抖地跑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了。他的恐惧情绪半天都没有安定下来,一股强大的恐惧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身体的颤抖一直没有停止,而心却像一个皮球一样上下恐惧地弹跳着。他觉得黄世才是一只威武的巨鹰,自己不过是一只体弱的小鸡,甚至是一只瘦小的蚂蚁。弱肉强食,这是永远无法更改的定律。弱者永远无法逃出强者为他设计的圈套,尽管这个波浪一样皱褶般的圈套很漂亮。而董存在则更是一只阴险的猛虎,随时随地想要他怎么死就怎么死。他觉得自己是一只生活在夹缝里的小甲虫,完全受周围人的限制,而且四周都是陷阱和深渊,自己时时刻刻处在危险之中。他常常躲在属于自己的夹缝里暗想,他真想打造一个秘密的地洞,然后悄悄地躲藏在里面,谁也不会发现他,他毫无提心吊胆地在里面过着没人打扰他的安宁生活,这对他来说是非常幸福的生活了。

“许大马这个白痴疯子不和我们配合,怎么办?”黄世才很头痛地对丁升高说。

“那么,我们就没有更好的方式可以制裁董存在了,王投举这个笨蛋脸上挨的一拳就算白挨了。”丁升高说,并在适当的时候偷偷笑了一下。

“这么说,王投举这家伙只有自认倒霉了。不过,难道我们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董存在这家伙真使我头疼,可我们眼睁睁又拿他没办法,这叫什么逻辑?”黄世才悲愤地说,“这个疯子,简直胆大妄为,竟敢处处跟我们美好的规章制度作对,跟我们的权力作对,难道我们真的拿他没办法了吗?”

“尽管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对付他,但我们又必须对付他,关键是我们没法找到他的弱点。如果我们在他的弱点部位狠狠攻击一下,他就会害怕我们。”丁升高认为说。他认为这是非常高级的认为。

“这家伙很难捉摸,我们根本没法掌握他的弱点。”黄世才苦恼地说,“现在他正闹着不想上班了,想逃避我们对他的制裁,这样一来就更拿他没办法了。”

“千万不要在他的请假条上签字,不能让他从我们花朵一样好看的规章制度中逃出去,否则会对我们不利。”丁升高强调说。随后他又偷偷地笑了一下,黄世才感到最头疼的事,却恰恰认为那是自己感到最好笑的事。

“那就让我们坐下来好好研究研究,说不定会搞出一个妙计来。”黄世才突然心花怒放地说。

“但愿能搞出个完美的妙计来。”丁升高充满信心地说。 emrggEXiZEswxp+eOSd0+p8N/6bGIJcWDMjPA/A5Rl2Jl3Bf6OK+/zc17CGddW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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