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8月8日,立秋。新千年新世纪里的第一个秋天,就这样悄悄地来了。它带着新世纪的第一个盛夏的余威向我们袭来。又一个秋天来临了,人们又在盼望着秋的成熟、秋的收获!人们似乎已经闻到了秋的芬芳!
我和他又相遇了,相遇在秋天开始的时候,地点却不是在秋天的田野里,而是在异乡他城的一个小小的门诊部里。
8月8日一大早,我和父亲就坐上了乡村客车,从山东临沂的一个小山村来到了临近的江苏省的一个小县城。说是从一个省到了另一个省,其实不过是30公里的路程而已!早上7点左右,我和父亲就到了那个县城的汽车站,在站内转坐三轮出租车来到了这家小小的矿山门诊部。太阳已升起了,三轮车在门诊部的西门口停下来,司机师傅把三轮车的后面的挡板放下来,父亲付了车钱,从车上把大帆布包拿下来,我则艰难地从三轮车后面慢慢地滑下来,脚刚着地,父亲忙又从车上拿下来我的拐棍递给了我。我拄着我的拐棍迎着朝阳站在门口,努力地直了直因坐车而累得我酸痛有点直不起来的腰,并打量一下这家小门诊部:只见小门诊部北边是一排小平房,大概有七八间。南边也是一排小平房,正东面正对着西门口有一小月亮门,月亮门后面还有几间平房,总之小门诊部北、东、南三排小平房相连接,小院中间是个小花园,有许多花儿。门诊部虽小,却干净。
我又看了看脚下,还好,门口是一级一级的小台阶,就像那搓衣板样式的台阶,坡度也很小。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费了很大的劲,一手拄着拐棍,一手扶着老爸的手,才走上那小小的台阶的,又艰难地下了台阶来到小院内。父亲回头去拿行李了,我自己扶着拐棍站稳了,看到北面的小平房上各个门口上方挂着门牌,有“门诊室”“药房”“注射室”“护士室”等,那平房的走廊与小院间有一级台阶,虽说只有两砖高,但是对于我来说已是高不可攀了!我正在发愁呢,这时正好有一女护士出来倒水,看到了我们父子俩,那女护士放下脸盆,过来扶着我,又从护士室走出来一位女护士,她们两个人扶着我走到那走廊的台阶前,又小心翼翼地把我架上了那台阶。来到了门诊室,医生还没有上班。她们俩又扶着我慢慢地在门诊室的长连椅上半坐半依地靠在椅子上休息一下。她们让我们父子俩在这儿等一下,她们走了,去忙她们的事了。
没一会儿,听到外边响起了脚步声,父亲向外看了看,并迎了出去说:“小孟来了。”我忙左手撑着连椅背,右手扶着旁边斜靠在墙边的木棍努力地站了起来。刚站起来,腰还没伸直呢(坐车累的,腰还疼着呢),只见他被一个女人扶着走了进来。我们四目相视,却无言以对!他上身穿着背心,下身穿着大裤衩,脸色蜡黄,没有血色,嘴唇发白,腰向前探着。而我和他差不多,也是腰向前探着,只是嘴唇有点血色而已,没有他那么气喘而已!他不但有点气喘,且脖子上的青筋都一鼓一鼓的,说话很累、很吃力的样子。好半天他才说:“你咋瘦成这样子了?我都不敢认了!”因为那天孟叔到我家听孟叔说:小孟已瘦得没有人样了。没想到我看到他时,他看上去有点胖(其实那不是胖,而是体内水分太多的缘故——那是肿的,而我当时不知道,没有看出来),而我竟然冒出来一句:“你的膘还行啊”的蠢话来!他没有说啥,只是苦笑了一下。我们又相视无语了!这时,一女护士过来催他回去,说:“时间长了,他会撑不住的。”那女护士就和那个女人扶着他回去了。我也走到了门口,这才看见走廊的台阶下停着一辆轮椅,他被扶上了轮椅。那个女人推着轮椅沿着花园边的小路回到南边的那排小平房去了。原来南边那排平房是病房——病人住院的地方?(来自天涯社区客户端)
过了一会儿,快到八点了,医生来了,小门诊部里唯一的一位主治医生——苏医生。苏医生看了看我问道:“你就是小石吧?——小孟的同学?”我答道:“是。”苏医生有点为难地说:“咋病成这样才来看病呢?你要是早来一点,不到这个程度,我还有把握给治好,现在就很难很难了。”苏医生接着看了看我带来的X光片,他认真看了会儿,询问一下我的病情后,接着又给我号了号脉后,他又让我走几步他看看。我拄着木棍走了几步。苏医生看了后就对我父亲说:“老石啊!你去办理住院手续吧!我只能试着给他治治看吧!”老父亲泪眼汪汪地注视着苏医生的脸恳切地央求道:“医生,您救救我孩子吧!一定要治好他的病呀!”父亲差点哭了!苏医生同情而又无奈地摇一摇头对我父亲说:“哎!都这么年轻,真可惜!老石啊,你就只管住院吧,同小孟一样,我只收你们药费的八成,住院费、水费等一切杂费都不收了,吃饭呢,东边有伙房,里面有煤球炉子,自己带个锅买菜自己做饭就行了。”老爸千恩万谢一番,就到药房那边去交押金办理住院手续了。
我被扶进南边的2号病房,2号病房隔着花园与药房门对门。这病房里已住着一位股骨头坏死的患者,大家都叫他赵叔。赵叔躺在屋里东边靠窗的一张床铺上,而我被安排在西边靠窗的另一张床铺上。两床中间放着一个小小的床头柜子。在我的床铺的北头横放着一张长连椅。行李就放在长连椅子上。父亲办理好了住院手续,回到了病房,正在考虑咋打发这顿早饭呢?这时,孟婶送来了稀饭和煎饼,还有一碟子炒菜。孟婶说道:“你们爷俩就凑合着吃点吧!我们也才刚刚吃完。”东西放在床头柜子上,我们爷俩谢了孟婶,就开始吃了起来,我站在床头柜子前,拿起煎饼往嘴里送,我的嘴只能张开一道缝,只能送进去一片薄薄的煎饼,艰难地吃了起来。孟婶在旁边看了会儿道:“这孩子连嘴都张不开,真可怜!”说完,孟婶泪眼婆娑地走了。走到门口又长叹一声:“哎!这两孩子!”
小孟就住在隔壁3号病房。也就在前几天,小孟听同学说我生病在家,得了强直性脊柱炎,他知道苏医生能治疗这样的病,他在这儿住院快三个月了,看到一位腰弯的强直性脊柱炎患者已基本上治疗好了。还有一个腰已经扭曲变形的强直性脊柱炎患者治疗了几个月,腰也正了不少。因而小孟把我的情况告诉了苏医生。苏医生听说后很是同情我,就对小孟说:“好吧,让他来吧,我给他治治看。”因而小孟一再要求孟叔若回家时,一定要顺道到我家来告诉我一声。
那天,快到中午时分,孟叔来到我家,他老人家满头大汗,有点秃顶的头上被日光晒得油光光的,一辆旧式的大金鹿牌自行车停在我家门口。老人家说:他刚从那边县医院来,小孟让我告诉你,你可以去那里看病,那里的苏医生能治你的病。我满腹狐疑,因为我听说:小孟得了急性肾盂肾炎已在南京军区总医院治好了,咋又跑到那边小县城里去看病呢?因此我就小心翼翼地问孟叔:“听说小孟的病不是在南京军区总医院治疗好了吗?怎么又跑到那个小县城的小门诊部里去治啥病呢?”孟叔长叹一声:“哎!是啊!在南京军区总医院治得差不多了,可是他回到我们的县城里去上班后,饮食上没有注意好,这不又犯了,听说我们县城里有位老中医能治好这病,就去找这位老中医给拿了一个月的中草药,回来就煎中药喝,喝一天还是那样,再喝还是那样!后来病情越来越重了!最后竟喝吐血了!不敢再喝了,到县医院一查,不但肾炎没治好,反而恶化了——发展成了尿毒症!原来是因为从老中医那里拿来的草药已经霉变了,不但不能治病,反而引起药物中毒,使得病情急剧恶化了!”说到这里时,老人家已是泪眼蒙眬!“再后来,就在县医院一边治疗,一边进行血液透析,又治疗了两三个月。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说:他已经不行了,撑不了几天了。我和他妈抱头痛哭,他媳妇也抱住他失声痛哭。没办法经人家介绍才转到这家门诊部,又治疗了快三月了,小命算是暂时保住了!现在一边打针吃药,还一边透析呢。一个星期要透析两次。一次就得四百多块钱呢!一个星期连透析带打针吃药的就得两千多!现在一天才尿不到400毫升的尿,也就300多!就这样还不知道这小命能不能保得住哟!”浑浊的泪水从老人的眼里夺眶而出。“孩子,你要好好治疗噢!听说苏医生治你这种病是有把握的!”我父亲为难了。“哎!这孩子治来治去也没钱了!要去也得等几天了,等我再凑点钱再去。”“好吧,”孟叔说,“那我就走了。”父亲想挽留孟叔在我家吃了饭再走,孟叔说什么也不肯留,骑车走了。
我也是,治来治去,钱没有了不说,病也没见好转,反而越来越重了!钞票也越来越少!终于我成了不名一文的且不屈不挠的真正的铮铮铁骨了,既不能弯腰,也不能屈膝的铮铮铁汉了!活像一具古埃及时木乃伊!拄着拐棍走路的样子像机器人在走路:半天迈一步,一步还不到十厘米,比古代的小脚女人还小脚女人!过了五六天,我们才凑了三百元钱,再一次踏上了那满是坎坷的求医之路!不知道还要在这路上铺多少钱?才能踏平坎坷走上康庄大道。于是我们父子俩迷惘、惆怅还带着点点希望再一次踏上求医之路。
而就在这五六天里,小孟也是望穿秋水!每日坐在轮椅上,望着门诊部的西门口而出神——他是在盼望着我的出现!自从孟叔回到门诊部告诉小孟我要来事,他就天天盼望着我的出现。
赵叔,一位单侧股骨头坏死患者,50岁刚出头,是一位出海打鱼的农民。赵叔半年前从船上往下跳时,扭伤了髋关节,慢慢地发展为股骨头坏死。刚来的时候,双手拄着一根木棍,走路一瘸一拐的,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的。在这里刚治疗了四天,便扔了木棍,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但是疼痛减轻了许多,现在赵叔在这里已经治疗了一星期了,看着赵叔自己一个人忙着煎药、做饭,虽然还是一瘸一拐的,毕竟不用拄拐了,已能自己照顾自己了,且照顾得挺好的!我心中不免也升起了一点点的希望:我哪怕是十四天,或是四十天,能扔掉木棍,自己能照顾好自己,那该有多好啊!不需要老爸受这样的罪来护理我。
夜已很深了!屋内仍然热气袭人。我躺在床上不时要翻一下身,因为浑身老是酸痛不得劲,且每翻一次身,我都要使上吃奶的力气才能慢慢地翻过来,每翻一次身最多能撑二十多分钟,一夜我都要翻身二三十次。根本睡不好觉!也就在夜里睡不着觉时我才暗暗地埋怨上帝对我的不公:上帝啊!你给我痛苦也好,苦难也好!我都能接受!难道你白天折磨我还不够吗?夜晚也如此折磨我,让我睡不好觉。你对他们如此公平!为何对我如此不公?他们有的人,不美丽,你给了他们智慧;有的人没有智慧,你给了他们美丽!而我呢,没有智慧也罢;没有美丽也罢;你却给了我痛苦和苦难。给了也就给了吧!怎么连个宁静的夜晚也舍不得给我?上帝啊!你也太不公平了!难道你只舍得给我痛苦: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又到白天!
父亲躺在长连椅子上睡觉了。父亲已经六十多岁了,经过一天的奔波与劳累,父亲实在是累了!父亲张着口,发出那慢性气管炎患者特有的呼吸声——呼哧呼哧的,像拉风箱一样!听见赵叔在翻身,他也还没有睡,只有老爸在呼呼大睡!也许快到下半夜了,只听到扑通一声,这时听到赵叔问道:“怎么了,老石?”只听到我老爸答道:“没事,我正睡着呢,结果一翻身就从椅子上掉下来了。”我心中一阵酸痛袭来,袭痛了我全身!
8月9日,今天一大早,赵叔找到了门卫室的刘大爷,跟刘大爷说起昨晚的事,要刘大爷跟苏医生说一声:他要搬出2号病房,好腾出来床铺给老石睡,让老石夜里能睡安稳些,也好照顾小石,老石那么大年纪了,从连椅上摔下来,跌一下也吃不消啊,再说了老人家气管也不好,以后天凉了,在连椅上也睡不好啊!到了开始上班的时候,苏医生听刘大爷一说就同意了,忙叫人把月亮门内伙房旁边的一间放杂物的房子收拾一下,放上一张床铺,让赵叔搬了过去。
今早不到七点钟,孟叔就从家里骑车赶到这里来,原来今天是星期三,是小孟去县医院做透析的日子。孟叔和小孟的妻子带着小孟去县医院做透析去了。今天我开始打点滴了,打上针后,孟婶过来邀我父亲一起到县城里边去买菜了。孟婶说:“这里有护士照顾打点滴,没事的,我带你去里边买菜,不算远,也就有二三里路。顺便熟悉一下,以后你再去买菜也就熟路了。”父亲和孟婶一起去买菜了。十点左右,当点滴快打完时,老爸和孟婶买菜回来了,过了会,药房那边送来了中草药,并有护士教父亲如何煎中药,就这样,老爸就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
十点半时,点滴打完,护士来给拔了针。十一点多,老爸煎好了中药端着药水进来了,把碗放到床头柜子上,然后把我从床上扶了起来,等药水凉得差不多了,端给我。我眯起眼睛不去看那黑红色的药水,大口大口地快速地喝下去。对于喝中药我早就有了经验:你越是喝得慢,也就觉得越难喝,越看越觉得难喝,所以眯着眼大口喝就对了,这样也就喝得比较顺畅,也就不觉得那么苦,那么难喝了。我把碗递给父亲,父亲问道:“苦吗?”我摇了摇头:“不苦。”这比起我以前喝的中药来说,这已算是好喝的了。父亲到外边门西旁的水龙头前把碗刷了,父亲又去做饭了!
下午2:30分左右,孟叔,小孟的妻子带着小孟透析回来了。
3点左右,苏医生、林护士长、医师雅晴来到我病房。林护士长手中拿着梅花针、针具、膏药、卫生纸等,苏医生让我躺床上,挽起裤腿,准备进行梅花针疗法。父亲过来,把我扶到床上,帮我挽起裤腿,苏医生指导她们该在哪个地方使针,林护士长便开始操作了:那梅花针似鸡啄米似的:咚咚地响,痛得我龇牙咧嘴,只差一步没有哭出来,十几下后停了下来,林护士长又用针筒负压拔罐,只拔出来一些黄水,居然没有出血。就这样,我的腿上被啄了七八处,第一次针疗终于结束了。她们收拾好了就走了。我在床上躺了会,父亲又把我扶了起来帮我穿上了鞋。我拄着木棍来到病房门口凉快凉快,顺便还可以看看花。正巧,小孟坐着轮椅也在门口纳凉呢!他的妻子小芸也拿了个小凳子坐在他身旁。小孟问道:“有没有哭?”我笑了笑道:“唉!真痛啊!我差一点就屈打成招了,还好了,没有成为叛徒。”他们笑了!这时我看到了在花园里居然还有一个小水池,水池是由两个小圆池子组成的,中间是相连的,池里有花儿,一边是粉红色的花蕾,一边是黄色的花蕾。我却不知道那是啥花,像是荷花,可是又不太像!就问小孟道:“水池里的那是啥花?”小孟道:“那是睡莲,花开得很好看,很有意思的:花儿到傍晚的时候就开放了,一直开到第二天早上八九点钟;然后就又合起来的,一直到傍晚。”再看看,果然满池子里没有见到开放着的花儿,只有合起来的花蕾。这时我突然想起来在哪一本书里看到的一段关于:说什么朝天莲?夜舒荷(夜需何)的俏皮话来了!原来这夜舒荷就是睡莲了吧!过了会,小孟又道:“这水池里还养了不少鱼呢!”我又看了看满园到处都有的玫瑰花不禁感叹道:“这儿的玫瑰花品种真多啊!(有紫红色的,有粉红色的,有大红色的,有黄色的,还有白色的)”小芸接道:“那不是玫瑰花,那是月季花。”“是吗?”可是我怎么也分不清玫瑰花和月季花有啥不同?“那鲜红鲜红的叫太阳红;那黄色的是月季中的珍品:花儿闻起来很香的!那白色的也有点香味的,但是不如那黄色的香!”小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