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范秀才遭何奇祸?

2022-02-24

【清·袁枚《随园诗话》卷六·二三】

【原文】宝山范秀才起凤,字瘦生,有诗癖。咏《梅》云:“微月云际升,独鹤踏花影。”又:“风急众香齐渡水,夜深孤月独当天。”皆可喜也。万华峰应馨赠云:“瘦真同鹤立,命若与仇谋。”其困踬可想。《送别》云:“酒惟可化当前泪,诗尚能传别后情。”咏《桃源》云:“树木自生无税地,子孙常读未烧书。”“避地不知谁日月,成仙可惜废君臣。”范后遭奇祸,竟得脱免,终落托以死。

【翻译】宝山县的秀才范起凤,字瘦生,写诗成瘾。他一首咏《梅》诗有两句:“微月云际升,独鹤踏花影。”还有一首咏梅的诗其中有两句:“风急众香齐渡水,夜深孤月独当天。”这些诗都写得令人喜爱。万华峰,字应馨,写了一首诗赠送这位范秀才,其中有两句:“瘦真同鹤立,命若与仇谋。”从这两句诗就可想象范秀才的生活的困顿和挫折。范秀才有一首《送别》诗,其中一联:“酒惟可化当前泪,诗尚能传别后情。”在《桃源》一首诗中有两联:“树木自生无税地,子孙常读未烧书。”“避地不知谁日月,成仙可惜废君臣。”范秀才后来遭受一场奇祸,最后幸免于难,最终因穷困潦倒而死。

【解析】古代读书人为了科举考试金榜题名,悬梁刺股,苦读诗书,确实有不少人才在这座独木桥上摔了下来,没有踏上仕途。袁枚在这段文字中介绍的一个穷秀才范起凤不幸就是其中一位。摘录的四句咏梅诗,都令人叫绝,尤其是七言诗“风急众香齐渡水,夜深孤月独当天”,想象奇特,比起咏梅的名句“暗香浮动月黄昏”来毫不逊色。起风了,梅花的馨香随风飘过河去,只留下一轮月亮在深夜里孤独地挂在天空。拟人化的修辞形象生动,咀嚼再三,赞叹不已。

范秀才咏《桃源》的四句诗,从韵脚可以看出出自两首诗。前面一联“树木自生无税地,子孙常读未烧书”,读后令人忍俊不禁。在诗人想象中的世外桃源里,树木在山林里自由自在地生长,山高皇帝远,土地不用纳税。家里的孩子读着被秦始皇焚书坑儒以后幸存的诗书。这是诗人理想中的生活。在后一联中,“避地不知谁日月,成仙可惜废君臣”,诗人用近乎调侃的语气说:避开尘世,进入桃花源,外面是什么朝代都不知道了,过得好像是神仙的日子,但可惜这里没有皇帝和官员——躲避桃花源,本来就是躲避皇帝和官府。范秀才正话反说,耐人寻味,这是苦恼人的笑。

范秀才后来到底遭遇什么“奇祸”,袁枚没有明说,他一生经历大清康熙、雍正、乾隆三个朝代,雍正十三年(1735年),20岁的袁枚参加县试,成绩名列前茅。乾隆三年(1738年)秋,袁枚中举,并于次年考取进士,授庶吉士。在袁枚成年后生活的时期,正是乾隆时期,此时文字狱最为盛行,无数读书人莫名其妙地陷于无妄之灾。我猜想,袁枚是不便于在书中详细记述他很尊重的这位诗友的遭遇的,就凭范秀才这几句“桃源”诗,如果有人举报,“上纲上线”,一定是心怀不满,诋毁天朝的大罪。范秀才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断然不会啸聚山林,杀人越货,竟然遭到“奇祸”,这个“奇”字,真是大有文章。

雍正八年(1730年),有个年轻的京官徐俊在一篇奏折里,一不小心把“陛下”的“陛”字错写成“狴”字,惹恼了雍正皇帝。雍正皇帝当即将徐骏革除职务,随后又抄家。在徐俊的一本诗集中,有一首《无题》诗,全文是:“莫道萤光小,犹怀照夜心。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这本是徐骏在夜深人静时随口而吟的一首应景之作,调侃风吹书翻的场景。办案人员却认为徐骏是在影射清朝统治者没文化。此外,办案人员在徐骏诗集里发现“明月有情还顾我,清风无意不留人”两句诗。这本是一首送别诗。当时,徐骏在京城遇见了一位朋友。他们在月下畅饮一番后,朋友送他回去了。徐骏看到月朗风清的场景,诗意大发,写出了“明月有情还顾我,清风无意不留人”两句诗,表达出朋友之间的深情厚谊。办案人员认为,这里的“明月有情”“清风无意”,是在怀念明朝,讥讽清朝,实属“大逆不道”。经过审讯后,办案人员形成了报告:“刑部等衙门议奏,原任庶吉士徐骏,狂诞居心,悖戾成性,于诗文稿内,造为讥讪悖乱之言,应照大逆不敬拟斩立决,将文稿尽行烧毁。”雍正皇帝批准了这份报告,于是徐骏被处斩,他留下的诗集文稿,全部被烧毁。此后,读书人便将“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称为“送命诗”。雍正之后,乾隆皇帝这位特别爱好附庸风雅的皇帝,搞“文字狱”比康熙、雍正朝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起文字狱,我想起自己的一桩遭遇。“文革”期间,我下放农村插队劳动,一次步行去同样插队在山区的几位同学处访问,半途遇大雨,避雨于亭,口吟一打油诗:“暴雨困长亭,误我十里程,此心早飞度,青山落户人。”我同学抄录了这首诗,不料被正在某时髦的“专政”部门的人看到,他立即绷紧了“阶级斗争”的弦,要对我兴师问罪,幸亏我同学仗义执言,我才幸免于难。我回想起这首不合辙押韵的顺口溜,自己上纲上线一分析,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后怕至今,没齿难忘。更为恐怖的是,这位看出我“脑后反骨”的人还是我同班同学的丈夫!这件事情藏我心中多年,我年逾古稀,现在可以说了,因为那个要整我的人已先我作古多年了。

范秀才到底是遭遇什么“奇祸”,联系袁枚当时的时代背景,范秀才之祸,应该不言而喻。说实在的,我对“文字狱”有莫名的敏感性,这辈子因自愿或不自愿的舞文弄墨吃亏不少,好在现在还苟活着。本人公众号今天正好是第900期。几十万字的人生记录,好在没有文字狱之虞了,一个守法公民永别政治上的恐惧,对共和国而言,这是多大的进步,对个人而言,这是多么大的幸福!非经历那个时代的人是难以体会的。现在围绕电视剧《人世间》而发生的对“伤痕文学”正反完全对立的争论方兴未艾。我不想介入,因为电视剧还在热播,某些人竭力否定的伤痕还在荧屏放映,虽然我只看了几集,但我知道,如果完全是虚构的伤痕,是不会有观众的。而这部电视剧居然安排在春节期间播出,电视台不仅仅娱乐,而且还是喉舌,这是国情,还有必要争论不休吗?不过争论的本身其实就是民主,看了双方的讨论,没有官方出来当法官,也没人“引蛇出洞”,这就很好。没有文字狱,国家幸甚!人民幸甚!历史,会告诉未来的。

读范秀才的诗,可知此人并非浅薄之人,但他却不能如袁枚一样金榜题名,哪怕像他的本家范进中举也好啊!“落托以死”——“落托”是“落拓”的笔误,意思就是穷困潦倒——古时候无数的读书人折戟科场,如果没有殷实家庭的支持,最终难逃此下场。但幸免奇祸,也该知足了。 tFk1Aor6IGZ58o/HRPzEd+wGYhMudN6n2MvuWmARUK3eVG8xVdzi7xFxJIDg+Jki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