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是个天之骄女。
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想。她那头曾经在阳光下闪着光芒的金发,现在变成死老鼠一样的棕色。这是她在不二价商店
找到的最不显眼的染发剂的颜色。邻居告诉她,有个男人一直在打听她的情况。对方可能是一位追求者,也可能是一名快递员,但她不想被人打个措手不及。于是她横穿巴黎,来到没人认识她的第三区,在不二价商店买了染发剂和眼镜。她本应随身携带这两样东西,但这些年的闲适生活使她放松了警惕。
看着深褐色的头发,她觉得还不够。她拿起剪刀,开始破坏用三百欧元在高档美发沙龙做的发型,每一剪都像是对她的生活——精心策划的新生活的一次切割。当一缕缕头发落到浴室的瓷砖上时,她的遗憾很快转变成愤怒。她做的所有计划、冒的所有风险,突然间都变成徒劳,但这就是世界运行的方式。无论你以为自己多聪明,总有人比你更聪明,这就是她犯的错,她没有考虑到别人比她聪明的可能性。多年来,她一直是团队里最聪明的人。她更有远见,更会耍手腕,可以操纵团队里的其他人。为了完成任务,她不惜破坏规则,这使她获得成功,也饱受非议。是的,她偶尔也会犯错。是的,有时会有不必要的伤亡。一路走来,她树敌无数,被许多同事看不起。但在她的努力下,任务都顺利完成了,这正是她被称为“天之骄女”的原因。
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失过手。咔嚓,又剪了一刀。
她用冷静而挑剔的目光再一次审视镜中的自己。剪掉珍贵头发的十分钟里,她经历了告别过去人生所要经历的全部情绪阶段——自我否定、愤怒和沮丧。现在她选择接受,准备继续前进,从旧的黛安娜进化成新的黛安娜。她不再是天之骄女,而是个百炼成钢的老手,她会做好这种转变。
她把所有掉在地上的头发都扫进垃圾袋,将染发剂空盒也扔了进去。她没时间消除自己在房间里留下的所有痕迹,只希望戴着有色眼镜的巴黎警方会凭借固有偏见认定住在这里的人是一位女性,而这位女性被绑架以后失踪了,是被害者而不是加害者。
她戴上眼镜,故意把新剪的头发搞乱。这种伪装足以骗过出门路上碰到的邻居们。她系好垃圾袋,拿着垃圾袋去卧室取早就准备好的旅行袋。她不得不留下所有漂亮衣服和鞋子:太可惜了,但抛下这么多设计师定制时装可以让失踪看起来更像是被迫的,而且她需要轻装出行。她还必须把这几年花大价钱买来的古董花瓶、夏加尔
名画和有两千年历史的古罗马半身像留在这里。她会想念它们的,但要活命就得做出牺牲。
她拿着垃圾袋和旅行袋走进客厅,不由得轻声叹了口气。不雅的血迹弄脏了她的皮沙发,并延伸到墙上那幅夏加尔的名画上,像是给那幅抽象画又增添了一种表现形式。血的主人正瘫倒在画作下面。他第一个破门而入,因此也第一个送命。闯入者在健身房里练了肱二头肌,但他从来没有训练过大脑。他没料到这天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所以死的时候脸上带有惊讶。他也许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命丧女人之手。
他一定对这次的目标知之甚少。
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微弱的呼吸声,转身看向闯入的第二个男人。他躺在她那块价值不菲的波斯地毯边,鲜血渗入地毯的藤蔓和郁金香图案中。让她惊讶的是,他竟然还活着。
她走到他面前,用鞋轻轻踩住他的肩膀。
他睁开眼,抬眼看着她,然后颤抖着手想去拿枪。但她早就把他的枪踢远了,他只能像条垂死的鱼一样在自己的血塘里扑腾。
“谁派你来的?”她用法语问。
他的手摆动幅度更大了,朝他脖子开的那枪看来伤到了他的脊椎。他肌肉痉挛,手臂抽搐,像是不懂法语。她改用俄语又问了一遍:“谁派你来的?”
他看上去仍然没有听懂。要么是大脑已经无法运作,要么是他没有理解,两种情况都令她感到担忧。她知道怎么和俄罗斯人打交道,但如果他们是其他人派来的,那可就麻烦了。
“谁想杀我?”她又用英语问,“告诉我,我就饶你一命。”
他的手臂不再颤抖,一动不动,显然听懂了她的话。但他也知道,无论回不回答这个问题,都改变不了自己将死的事实。
公寓外的走廊里传来几个男人的说话声。对方的增援人员来了吗?她已经耽搁太久了,没时间审问眼前这个人。她拿起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对准他的头开了两枪。 晚安,亲爱的。
她很快从窗户翻进消防通道,然后满怀伤感地最后一次看向公寓。她曾经在这里找到过些许快乐,享受着辛勤劳动带来的成果。但现在,这座公寓变成屠宰场,两个无名男子的鲜血污染了公寓的墙。
她从消防通道下到楼下的巷子。晚上十一点,巴黎的街道仍然很热闹,她轻松混入逛街的行人中。远处传来警笛声,逐渐靠近,但她没有加快脚步。警察没这么快接到报警,不可能是冲着她来的。
走到五个街区外,她把垃圾袋扔进一家餐馆的垃圾桶,挎着旅行袋继续往前走。目前需要的东西都在旅行袋里,而且她还有其他资源。生活需要完全重启。
但首先,她必须找出谁想置她于死地。不幸的是,这是道多选题。起初她以为是俄罗斯人,可现在不是很确定。得罪了多路人马以后,你就会有许多可能给你制造麻烦的敌人。问题是,她的身份是如何暴露的?为什么有人在十六年后还追着她不放?
如果对方知道她的名字,那一定也知道其他人的名字,看来他们逃不掉过去的阴影了。
舒适的退休生活到此为止,该回去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