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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平生只见过一次尸检，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她正在缅因州刑事司法学院接受警官培训。作为班上最矮的一个，她不得不踮起脚尖，越过其他同学的肩膀张望。沃斯医生切开尸体的腹部，顿时散发出一股恶臭，站在乔前面的一个男同学突然晕倒了。
这时，乔终于能一览尸检的全貌。
其他同学都专注于解剖的具体细节——肺有多少个肺叶、脾脏和肝脏在哪个位置——乔却在思考死者本身以及他临死时的样子。这个人很老，真的非常苍老，面庞和手臂上都有老年斑，就像古木树干上的褐色地衣。他被发现死在养老院的床上。这让他的家人很吃惊，因为前一天晚上他还看上去精神很好。过去一个月里，那家养老院有四个老人去世，这家人怀疑养老院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也许有一个伪装成护士的死亡天使带着一针胰岛素四处游荡，过去不是常有这样的谋杀案发生吗？
乔低头凝视着这个男人，想着他在人生的最后几年被关进养老院，日复一日盯着同样的墙壁。他是否渴望再次听到脚下树叶发出的嘎吱声、感受雪花亲吻脸颊，却知道再也无法经历这样的事情了？某一天晚上，天使般的护士拿着注射器，结束了他承受的折磨。乔不知道，这是仁慈，还是谋杀？她只知道解剖室不是什么体面的地方，老人的腹部被剖开，私密部位在明亮的灯光下被学生们一览无余。
她的脸上一定闪过一丝怜悯之情，因为沃斯医生问道：“你还好吗？”
乔过了几秒钟才意识到他在和自己说话。她隔着桌子迎向医生的目光，意识到同学们都在关注着他们的互动。他向她提问，是因为她是这里唯一的女生，他想让她显得软弱吗？她是不是应该耸耸肩，甚至笑一笑，表示没关系？
然而，她说：“他生活得很艰辛，以这种方式死亡，真让人难过。”
“你为什么说他生活艰辛？”
乔说：“他的指尖有许多老茧，手上还有伤疤，工作中肯定常用锋利的工具。如果没弄错的话，他应该在锯木厂或肉类加工厂之类的地方工作。”
沃斯医生没有接话，但看了她一会儿，像是要牢牢记住她的脸，好像知道这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交流。
几年后，当他们在格伦·库尼的尸体旁相遇时，沃斯想起了她的名字。昨天，乔问沃斯能否参加在玛吉·伯德家车道上发现的女尸的尸检时，尽管她不是调查小组的正式成员，但他立刻答应了。
他们现在知道了这个女人的名字：比安卡·米斯科娃——至少这是她在入住港湾旅馆时登记的名字。旅馆老板看过比安卡在科罗拉多州登记的驾驶执照，没有发现伪造的迹象。她还用以这个名字登记的万事达信用卡支付了一百九十五美元房费。现在是淡季，乔觉得这个价格高得离谱，但冬天在普里蒂的住宿选择确实很少。这位女士在她去世那天的中午退房，房间里没有落下任何东西。她之后去了哪儿、和谁见了面，现在仍然无从知晓。她租赁的车的去向也还是个谜。
解剖室的门打开了，阿尔方德警探穿着一身防护服走了进来。他刚走几步就停下了，对乔皱起眉头，好像他不小心走进了女洗手间。
“是我邀请锡伯杜警长过来的，”沃斯医生说，“多一双眼睛总不会有任何坏处。”
阿尔方德一言不发，走到解剖台尾部。乔只是个小镇警察，注定和开罚单、处理非法闯入事件、调解家庭矛盾结缘。在解剖室里，她只是一个闭着嘴、旁观大男孩们工作的游客而已。
当沃斯医生揭开布，露出女人的尸体时，她像阿尔方德期待的那么做了。无论以什么标准衡量，死者都有一具完美的身体，臀部纤细，腿部肌肉发达，就像体操运动员一样。乔已经在现场观察到了她畸形的手指、骨折的双手和头骨上的枪伤，但在解剖室的强光下，这些恐怖的地方看上去很不真实，就像没有血色的塑料。她看着比安卡半睁的眼睛，想知道她的最后一刻是什么样的，就像当初看到那个老人一样。她一定很痛苦，在手指和关节被扭断、打折以后，致命的子弹可能反倒是种安慰。现场一定在很偏僻的地方，不会有人听到她的尖叫声。普里蒂有许多乡村公路和茂密的森林，凶手不难找到这样的地方。沃斯医生折断肋骨，抬起胸骨，把手伸进胸腔，取出心和肺时，乔一直盯着女尸伤痕累累的双手。这是审讯时留下的，还是某种惩罚？
凶手在找什么？凶手想让你告诉他什么？
墙上对讲机的嗡嗡声使她抬起头。
“怎么了？”沃斯医生喊道。
他的助理在对讲机那头说：“州长办公室来电话了。”
“我正在尸检，一会儿再回电话。”
“她打电话来就是让你停止尸检。”
“什么？”沃斯医生猛地扯下手套，拿起墙上的话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乔只能听见沃斯医生的话。
“我都快打开颅骨了……这没有道理……他们解释原因了吗？”
乔看向阿尔方德，他似乎和她一样迷惑不解。
沃斯挂上电话，转身看着他们。“嗯，没我们的事了。他们要我把尸体装起来，准备转运。”
“转运到哪儿？”阿尔方德厉声问。
“波士顿。这个案子将移交给别的机构处理，他们好像不相信缅因州的法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沃斯医生看着已经被掏空器官、只剩下一些骨头和肌肉的尸体。“我不知道。”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