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三章
禅宗二祖调的什么“心”?

所谓《二祖调心图》,实际是一套两幅现藏于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的禅宗人物绘画,传其作者是石恪。一幅是独坐人物图,另一幅是一个伏在老虎身上的人,与独坐者相同,两人都处于睡眠状态,即便是老虎也是睡眠状态中 (见图3.1、图 3.2)

图3.1 《二祖调心图·独坐人物图》

图3.2 《二祖调心图·伏虎睡者》

这两幅作品上,有五代到两宋的一些收藏印,大抵可以说明这件作品递藏的情况:

《独坐人物图》右下角有“建业文房之印”,这是南唐内府收藏印,曾是李后主书画收藏所使用的鉴藏印。此外,还有“宣”“和”连珠印,“政和”印,以及一方难以确定年代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鸟虫篆印 (见图3.3)

这些印章,粗看起来,仿佛告诉我们,这件作品经过南唐和北宋内府收藏,但其实并不是。

首先,“建业文房之印”是南唐藏印。后蜀早于南唐为北宋征服,而此图的作者相传为石恪。那么,一个后蜀宫廷画师的画作,不太可能会出现在南唐内府中。

其次,“建业文房之印”在保存至今的作品中还是可以看到的。如怀素草书《自叙诗》的后方便有此印,两相对比下来,《二祖调心图》上盖印制作粗劣,技术极差,为伪钤无疑 (见图3.4)

图3.3 《二祖调心图》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图3.4 建业文房之印(上:怀素《自叙诗》。下:《二祖调心图·独坐人物图》)

除此之外,“宣”“和”连珠印,“政和”印也都是伪印,情况与“建业文房之印”相同。古画作假中,伪钤是很常见的现象——以真的印章,钤盖在假的作品上。但像《二祖调心图》这种作假情况,画面印章是伪印,甚至连伪钤的边儿都挨不上,算不得高规格的书画文物作假。

至于“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鸟虫篆,也是伪印。因为这方印章比较特别,并不多见,历史也比较复杂,所以这里简单分析一下: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一般认为是秦代传国玉玺上的文字。这块玉玺相传是和氏璧改刻而成。从秦开始,一直到东汉末年,此印流传有序。传国玉玺是国家权力的象征,故而每次改朝换代,这方玉玺都是各路政治势力争夺的对象。

王莽篡汉,传国玉玺在其姑母王政君手中。王莽向姑母索要玉玺,遭到拒绝。后来王政君经不住王莽的软磨硬泡,最终将玉玺摔给王莽。请注意,我这里用的是“摔”字。这一摔,就把玉玺的一角给摔掉了。

《汉书·卷九八·元后传》里记载了这个细节:

及莽即位,请玺,太后不肯授莽。莽使安阳侯舜谕指。舜素谨敕,太后雅爱信之。舜既见,太后知其为莽求玺,怒骂之曰:“而属父子宗族蒙汉家力,富贵累世,既无以报,受人孤寄,乘便利时,夺取其国,不复顾恩义。人如此者,狗猪不食其余,天下岂有而兄弟邪!且若自以金匮符命为新皇帝,变更正朔服制,亦当自更作玺,传之万世,何用此亡国不祥玺为,而欲求之?!我汉家老寡妇,旦暮且死,欲与此玺俱葬,终不可得!”太后因涕泣而言,旁侧长御以下皆垂涕。舜亦悲不能自止,良久乃仰谓太后:“臣等已无可言者。莽必欲得传国玺,太后宁能终不与邪!”太后闻舜语切,恐莽欲胁之,乃出汉传国玺,投之地以授舜,曰:“我老已死,如而兄弟,今族灭也!”舜既得传国玺,奏之,莽大说。

王太后愤怒中这么一摔,这玉玺的一角就被摔掉了。所以,从西汉末年新莽篡位时候开始,这玉玺的一角就是残缺的。但大家对比《二祖调心图》的印面,这里完全看不出有残缺的痕迹,说明这方章显然不是从秦汉时代传承而来的。

王莽败后,玺被公宾就所得。东汉建武三年(27),刘盆子将之献与光武帝刘秀。东汉末年,天下大乱,传国玉玺再易其主。汉献帝迁许,半路为袁术所劫。此后袁术身死,徐璆得国玺,及还许,上献曹操,曹操虽时为丞相,但也只能交还献帝,自己接受魏王玺。直到曹丕称帝,曹氏才获得传国玺。但《三国志·吴书孙坚传》记录,袁术之前,董卓专权,黄让等作乱,劫天子出奔,掌玺者将玉玺投入井中,孙坚令人入井,探得传国玺。袁术得知消息后,劫持孙坚夫人做人质,要求孙坚用玉玺来换。孙坚没有办法,最终将玉玺送给了袁术。

所以,东汉末年,玉玺如何进入曹魏手中,史料记载其实是有两种说法的,除了上面所提的《三国志》之外,《后汉书·卷四八·徐璆传》也有记载。虽然史书记载玉玺最终归于曹魏,但真实的历史确是传国玉玺的传承就此出了问题。各路“伪玺”纷纷出现。

比如,传国玉玺在曹魏手中,孙吴和刘汉政权手中没有玉玺,于是只好自己造。《宋书·礼志》中就记载说:“吴无刻玉工,以金为玺。孙皓造金玺六枚是也。”从三国时代开始,各种传国玉玺流行于天下。

曹魏之后,真玺入晋内府,永嘉之乱时,为刘聪羯赵所得。但此后传国玉玺的走向有两种不同的说法,可参见《唐六典》中的记录:

汉灭传魏,至晋怀帝,玺没于刘聪。聪死,刘曜得之,又传于石勒、石季龙、冉闵。石季龙摩其隐起之文,又刻其傍为文,曰“天命石氏”。后冉闵败,其将蒋幹求救于晋,遂以玺送建业,永和八年也。历东晋、宋、齐、梁,侯景窃位,为景所得。景败,为将侯子坚盗玺走江东,惧追兵至,投诸佛寺,为栖霞寺僧永得之。陈永定三年,僧永死,弟子普智奉献。陈亡,玺传于隋。又晋阳秋云:“晋孝武十九年,雍州刺史郄恢于慕容永处得玺,乃送建业。其玺方六寸,厚一寸七分,高四寸六分,蟠龙隐起,文字巧妙,一与传国玺同,但形制高大,玉色不逮耳。”自晋至梁,相传谓之镇玺。及侯景败,侍中赵思齐接以渡江,兖州刺史郭元建得之,以送于齐文宣。齐亡入周,周传于隋。隋文帝初亦谓之传国玺,开皇二年(582)改为受命玺。至开皇九年(589)平江南,得真传国玺,乃改前所得大者名神玺,至大业初,著之于令。隋末,又没于宇文化及、窦建德。武德四年,克平东夏,建德右仆射裴矩奉传国玺及神玺、六玺以献。

传国玉玺到底在南朝还是在北朝,虽然充满谜团,但也提醒了我们,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传国玉玺的真实去处就扑朔迷离,天下各种伪玺充斥,这也就造成了我们分辨真玺的难度。有学者推测,实际在东汉末年传国玉玺就已经丢失,后面流传的那些也不过就是些伪玺,也正是因为这个情况,唐高祖即位时,并没有提到传国玉玺的事情,只说自己受隋禅。至于五代和宋代,那就更加不可能出现真玺了。

《二祖调心图》上的这枚“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或许是伪玺之一,可能是宋代所制,具体情况很难判明。不过宋哲宗时代,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云麓漫钞》卷十五记载了一个故事:

元符元年(1098)春正月甲寅,永兴军咸阳县民段义劚地得古玉印,诏尚书礼部、御史台、学士院、秘书省、太常寺官定验以闻。三月丙辰,翰林学士承旨蔡京等奏:“奉敕讲议定验咸阳民段义所献玉玺,义称:‘绍圣三年(1096)十二月,内河南乡刘银村掘土得之。’臣等按,所献玺,色绿如蓝,温润而泽,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其背皆螭纽五盘,纽间亦有贯组小窍,其面检文,与玺相合,大小不差毫发,篆文工作皆非近世所为。臣等以历代正史考之,玺之文曰‘皇帝寿昌’者,晋玺也;曰‘受命于天’者,后魏玺也;‘惟德允昌’者,石晋玺也。则‘既寿永昌’者,秦玺可知。今得玺于咸阳,其玉乃蓝田之色,其篆与李斯小篆体合,饰以龙凤鸟鱼,其虫书鸟迹之法,于今传古书莫可比拟,非汉以后所能作,明矣。今陛下嗣守大宝,而神玺自出,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则天之所畀,乌可忽者!晋汉以来,得宝鼎瑞物,犹告庙改元,肆眚上寿,况传国之器乎?其缘宝法物礼仪,乞下所属施行。”诏礼部太常寺考按故事详定以闻。有司讨论故实来上,择日祗受,改元曰元符,大赦天下,百僚称贺。

简单来说,蔡京等人觉得,陕西发现的这枚古玺,就是失踪已久的传国玉玺,不论是文字,还是装饰,都能证明它的身份。然后,宋哲宗一开心,便改元元符。所谓“符”,便是传国玉玺之意。

蔡京等人不过是粉饰太平之举,这种事儿在宋代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蔡京此后在徽宗朝也经常搞点祥瑞事件出来。

所以,这里这方“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或许就是元符时代的那枚伪玺。近代容庚在《鸟虫考》里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并明确得出结论:传世而来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印是伪印。

《二祖调心图·伏虎睡者》左侧也有一系列钤印,自上而下分别是“德寿殿宝”、“秘府”葫芦印、“绍兴”连珠印和圆形“双龙印”。将这些印章与现存其他作品上可明确的宋代内府钤印进行比对的话,我们会发现这些印章也是有问题的。

比如,把圆形“双龙印”与北京故宫藏陆机《平复帖》和杜牧《张好好诗》上宋徽宗题签处圆形双龙印进行对比,我们能发现,《二祖调心图》上的圆形双龙印是假的 (见图3.5)

“绍兴”印也是伪印。从造型上看,此印与现藏北京故宫的《五牛图》上的“绍兴”印相类,但对比下来,此印印面粗劣,结构失稳,也有问题 (见图3.6)

图3.5 圆形双龙印对比(上:《平复帖》和《二祖调心图·伏虎睡者》钤印对比。下:《张好好诗》与《二祖调心图·伏虎睡者》钤印对比)

至于“德寿殿宝”,这方印章看似真实,但也可能是清代印章,而非宋印。“德寿宫”原为秦桧宅邸。秦桧被籍没后,此处在宋孝宗朝时经过重新修缮,变为宋高宗禅让之后所居之地。所以,一般如果印面有“德寿”字样,大抵上指的是宋高宗御用钤印。但德寿殿并非德寿宫,而相比宋代,倒是清代更常用“某某殿”之名来命名印章,这或许也是此印偏向清印的一个旁证。

图3.6 《二祖调心图》(左)与韩滉 《五牛图》 (右)“绍兴”印的对比

此外,上海博物馆编有《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一书,此书是国内书画印章鉴定的权威书籍。但在此书的“赵构”条中,并未记录“德寿殿宝”。这应该也代表了国内学术界对这方印章的存疑态度。

至于“秘府”葫芦印,一般认为是金章宗完颜璟时代内府收藏书画所用的“明昌七玺”之一。但这里存有两个问题:

这件钤有宋高宗“绍兴”连珠印的南宋内府藏品,怎么可能在不久后就出现在金章宗的明昌内府中呢?关于这个问题,我在《别时容易》一书中,有过详细论证,大家可以去翻看了解下。

若我们将图中的“秘府”葫芦印与现存的保留完整的金章宗明昌七玺相比对,比如传为南唐画院赵幹的《江行初雪图》,以及传为宋徽宗临摹的《捣练图》上都有“秘府”葫芦印,这两件作品都是保存完好的金章宗明昌装格式。对比之下,我们会发现《二祖调心图》上的“秘府”葫芦印与前两者完全不同 (见图3.7)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不难发现,现存《二祖调心图》上所有钤印,都是后人伪钤。作假者是想伪造一种此图经由南唐、两宋和金代内府收藏的假象,至于那方鸟虫篆伪钤的目的,或许作假者是希望用一方一般人难以辨识的印章,来让作品看起来更古老一点吧。

此外,“德寿殿宝”和“秘府”钤印上方还有“损斋宝玩”款识。“损斋”是宋高宗在德寿宫中的书房。宋高宗晚年把玩书画,时常会在书画后方题跋中落款“损斋”。我们可以在辽宁省博物馆藏《曹娥诔辞》后方第一段题跋中看到 (见图3.8) 。现存宋高宗墨迹款识,一般为“损斋书”,而非“损斋宝玩”。实际上,宋高宗晚年心境平和,其书斋名“损”,已经很能表明他的心境。若再以“宝玩”为题,那依旧是一颗躁动的心,与“损”字意境相左,并不能匹配。此外,此处四字,用笔孱弱,非似高宗晚年书法那般厚重,故为伪书。

图3.7 “秘府”葫芦印对比图(左:左为《捣练图》,右为《二祖调心图》。右:左为《江行初雪图》,右为《二祖调心图》)

图3.8 宋高宗跋《曹娥诔辞》墨迹

图3.9 《二祖调心图·伏虎睡者》左侧题签

另外,此图落款也有问题。画面左侧有款识云:“乾德改元,八月八日,西蜀石恪写二祖调心图。” (见图3.9) 乾德是宋太祖时的年号,石恪是十国后蜀时期人,时间上大概与乾德年号吻合,这段题跋貌似没有问题。但是仔细一想,这段题跋就经不住推敲了。

首先,“乾德”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年号,公元963年11月开始使用,到968年11月截止,一共使用了6年时间。所谓“乾德改元”,自然指的是公元963年。不过,后蜀政权的灭亡却是在公元965年。一个西蜀画院的画家,怎么会在自己还没有亡国的时候就使用北宋帝国的年号呢?

其次,“西蜀”是中国古代特定的地理名词,指的是四川地区。虽然这是一个为中国人所熟知的地理名词,现存史料中最早提到“西蜀”一词的是战国后期秦国李斯的《谏逐客书》,其曰“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但至少在北宋之前,人们一般不用或者少用“西蜀”来专门表示四川地区。

更重要的是,历史上将五代时期西蜀地区所建立的割据政权称为“前蜀”和“后蜀”。“西蜀”作为国名,特指五胡十六国时期在四川地区建立的政权。石恪款识中出现“西蜀”是不符合历史的。一是石恪所属政权不叫“西蜀”,他落款也不会为“前蜀”或“后蜀”,最多就是个“蜀”;二是当时人也没习惯用“西蜀”来专指四川地区。

所以,画面上的这段题跋必然是有问题的。

依据现存画面的印章和款识,我们可以得出这样几个结论:

其一,这作品的作者或许根本就不是石恪;

其二,落款为后人添加,假冒石恪之名;

其三,纵使此图作者是石恪,但五代到北宋时期,中国画家还没有形成在画面中落款的习惯,即便落款,位置也很隐秘。所以,也许有这么一种可能。石恪并未落款,但为了让大家知道这幅作品作者是石恪,某好事者补款上图。真图假款,或许也是可能的。

然而,这种可能随着我们对画作的进一步解读,最终显得不太可能。

先说说《二祖调心图》这个标题:所谓“二祖”,是北魏到北齐时期中国北方的高僧慧可。慧可跟随始祖达摩学习佛法,并最终成为禅宗的“二祖”。相传,二祖慧可在追随达摩学习佛法时,曾立于雪中虔诚悟道。为了能够洞彻佛法,他自断左臂。所谓“调心”,并不是调整心理状态的意思,而特指慧可洞彻佛法后,晚年曾经浪迹烟花柳巷之中,颇受时人诟病。二祖反驳说自己此举乃是“调心”。所谓大彻大悟是也。

不过,既然二祖慧可自断手臂,可石恪两图中的人物均是双臂健全,这与二祖的实际情况不合。看来,原图的标题“二祖调心”名不副实。

这么分析看来,画面中的人物与二祖关系不大。好事者之所以将此图命名为《二祖调心图》,多半是看到画面中有两位禅宗人物,故而名之为“二祖”。或许他并不理解“二祖”之于禅宗的特殊含义。那么,画面中两人究竟是谁呢?

我们观察到《二祖调心图·伏虎睡者》中,有一只熟睡的老虎。禅宗典故中,养虎并与老虎同睡一处者,只有唐代禅僧丰干。

写到这里,我想一定会有读者提意见:佛教中有降龙、伏虎二罗汉,那伏虎罗汉身边不也有老虎吗?

这倒是没错。考虑到两图为一组画面,若《二祖调心图·独坐人物图》中的人物是降龙罗汉的话,那伏虎睡者显然就是伏虎罗汉无疑了。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在《二祖调心图·独坐人物图》上寻找答案。可仔细观图,我们却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在画面上,我们可以看到明显的纸张割裂痕迹 (见图3.10)

从裂痕看,割裂处紧贴着人物身体。割掉的部分,应当与独坐人物的关系很紧密。那么,被割掉的究竟是什么呢?

前些年,上海博物馆举办了“千年丹青”宋元书画特展。北京故宫余辉先生为这次特展中展出的《二祖调心图》写了一篇名为《破解<二祖调心图轴>之谜》的论文,其中有这么一段论述:

布袋和尚和卧虎者不构成人物的组合关系,谁都没有必要人为地裁去这个布袋,裁去的那个部分必定饱含着鲜明的时代特征,而这个时代特征不可能出现在五代石恪的时代。《独坐图轴》裁去的部分应与《伏虎图轴》联系起来看,那么,被裁去的一段很可能画的是一条被降服的龙,画中人物未依靠龙身,比较好割舍,《伏龙图轴》是人虎相结合的图像,难以裁减,作伪者无法下手。

图3.10 《二祖调心图·独坐人物图》中裂痕所处位置

显然,余先生认为,此图中的两人为降龙罗汉和伏虎罗汉。这个问题,我也曾于2016年秋在杭州中国美术学院举办的艺术史研讨会上,以及2019年端午在四川大学美术学院所举办的艺术文献研讨会休息中,向余先生请教过,当时我颇为认同他的观点。我所出版的《画中有话》一书,也采用了这个观点:独坐者为降龙罗汉,画面被割裂的部分当为龙的部分。

可这种说法似又不太合适——伏虎罗汉可以抱着老虎睡觉。那么降龙罗汉呢?龙是怎么与降龙罗汉的身体结合在一起的呢?这龙以怎样的形态出现才比较合适?抑或龙是独立在此人的画面之外?可如果龙游离在人物远处,那作假者割裂图像时,又为何非要将裂纹与人物贴合得这么紧密呢?

如此一说,龙与独坐者似乎不太好匹配。因此,对于画面人物的探讨,或许还得重新来过。而禅宗典故中,禅僧寒山、拾得、丰干三人是一个固定搭配,而丰干是养了一只老虎的。

元代颜辉曾经依据这个典故,创作了一件《寒山拾得图》 (见图 3.11) 。但画面主要出现了寒山、拾得二人,并未出现丰干以及老虎。禅宗概念中,寒山、拾得二人通常一道出现,这一概念在南宋时候已成典故,此外,两人出现的时候,也时常手持扫帚,因此扫帚也成了两人身边最常见之物。至于丰干和尚,他居住在国清寺,养了一只老虎,没事儿喜欢骑着老虎在树林里逛。他捡到了个孤儿。因为孩子是捡来的,所以给孩子取名拾得。寒山则住在国清寺附近的寒岩上,经常跑到国清寺来蹭饭吃,因为住在寒岩上故而得名。

图3.11 元 颜辉 《寒山拾得图》

图3.12 元 佚名 《四睡图》 藏日本

久而久之,三人关系就比较密切了,南宋时代,这三人被传为弥陀、文殊和普贤三位的化身。

同样是在南宋时期,三僧同处一画的情况就已经出现了,再加上一只老虎,这三人一虎四者酣睡意象一般被称为禅宗的典故“四睡”。比如藏于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的宋元之间的画作《四睡图》,便是三僧一虎同睡模样 (见图 3.12)

图3.13 《四睡图》局部

吴斌先生认为,传为石恪的《二祖调心图》中独坐者身旁被割裂的部分,很有可能就是寒山像。四睡典故中,丰干伏虎,拾得与寒山紧密挨着睡 (见图3.13) 。也就是因为他俩挨得过于紧密,将他俩分开的时候,作假者可不就得紧贴人物图像的边沿下刀嘛。

在“武英书画”119期论坛中,吴斌先生曾发表过上述观点。就这个观点,我曾在微信上跟他交流过,觉得他的观点很有说服力。因此,我在我的书中也将这个观点呈现给大家。

不过,这一观点目前还不是学术界的定论。至于图中人物究竟是谁,以及这件画为谁所作,仍需要进一步研究。

关于这件作品,石恪显然并非作者。若图中所画为“四睡”,从时间上来说,石恪肯定不会是此图的作者。

有人以为南宋禅僧法常善于画老虎,或许作者是他。

不过我没见过多少法常的作品,不敢多说。但是,从丰干和尚的面容,尤其是眉毛眼睛鼻子的描绘来看,我总觉得画作与梁楷的《泼墨仙人图》手法类似 (见图3.14) 。大家看眼睛、眉毛的画法,是否类似?

图3.14 梁楷 《泼墨仙人图》

关于《二祖调心图》的研究还将继续下去,假以时日,一定会真相大白。

参考资料:

1.余辉.破解《二祖调心图轴》之谜.千年丹青国际学术研讨会.

2.李福顺.徽宗八宝与《二祖调心图》.美术研究,2008(1). 9plfNrd2+eqBoGWd5rqC519yknb+VBiHzSmJIoMDojOpkd+AYtnMvLXlTBjHB4hl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