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为什么张三、李四他们突然都不理我?甚至没人愿意跟我说话,我做错了什么吗?”
“妈妈,为什么班里一有人找不到作业本,我就觉得有怀疑的目光注视我,好奇怪的感觉。”
“妈妈,我又有预感,明天数学考试我的附加题得全军覆没。语文的阅读理解我也没把握,我要是写不完作文该怎么办!英语一开始放听力部分,我就紧张得想上厕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妈妈,我没日没夜地学习,可这成绩掉下来就是上不去了,我把能用的方法都用上了,这次月考成绩的排名还是不理想,周老师肯定会越来越讨厌我,我该怎么办?!”
“妈妈,我喘不上气,你看,我使劲深呼吸了,但还是喘不上气,我是不是快不行了?!怎么最近总有这种感觉,我是不是该去看医生啊?”
“妈妈,我今天上完体育课回到教室,刚坐下就觉得地在晃,是不是地震了?我问同学,他们都说没有,可我真感觉到了。”
……
此刻,我一边接着小雨妈妈(我们算熟识)的电话,一边翻看着咨询本上以往的记录,短短三个月,小雨妈妈以电话咨询的方式,不断向我倾诉她的苦恼。我能想象面对小雨换着花样儿的忧虑不安,更为忧虑的想必就是小雨妈妈。就像小雨妈妈总是急切地问我,然后又自问自答一般:“张医生,你说小雨这样是不是因为她的学习压力太大了?我帮她把物理的培训班都停了,她还总是担心这个紧张那个,总害怕自己没做好从而导致不好的结果,我都开导她‘有妈妈在,不用怕’……”
放下电话,那句“有妈妈在,不用怕”仿佛仍萦绕耳畔,这剂“灵丹妙药”什么时候能真的起作用呢?
某个星期六的下午,咨询室来了一个脾气非常大的女孩,十岁左右的样子,情绪起伏严重,与外界有较强的对立感。比方说妈妈从包里拿出水杯,想让女孩喝口水,女孩立即不耐烦地怒斥妈妈:“我不喝!你一会儿让我喝水,一会儿让我喝水,烦不烦啊!”
我和妈妈沟通了十几分钟,了解到孩子最近情绪问题比较严重,脾气非常大,容易激惹,一点儿小事都能引得她发脾气。我让妈妈到咨询室门口等一会儿,我和女孩面对面坐着。面对陌生人,女孩努力克制情绪,从她眼神里我能感受到一些敌意。孩子出现这种情况,往往都是遇到事情了,我必须帮她找到症结,从根源上排解掉她内心的焦虑和愤怒。于是,我专注地看着女孩的眼睛问:“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不愉快的事情?”
女孩沉默了很久,才慢慢放下防备心理,与我聊起了她的一些情况。随着问题越来越深入,我从她很多看似没什么关联的话题中逐渐摸清了她心理问题的根源。原来爸爸妈妈想要瞒着她生二胎,她从奶奶那儿得知了这个消息,内心产生巨大的失落感,开始对父母极度不信任。她自尊心比较强,不愿因此质问父母,负面情绪长期在内心积累,终于到达一个临界点,导致性情发生重大变化。所以,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父母。我对她父母进行了心理教育,引导他们了解现阶段孩子的心理状态,不要太把孩子当成孩子,不管什么事儿都应及时和孩子沟通。他们眼里的孩子,说不定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复杂和成熟。
“不知为什么,孩子突然恐高。”
“她无论到了哪儿,总是很难有安全感,看起来就很紧张。”
“医生,她还容易累,回到家就躺在床上。”
……
孩子母亲絮絮叨叨地介绍了孩子的情况,看来孩子的症状持续有一段时间了,母亲也因为这事儿担惊受怕,情绪很焦虑。我的目光落在女孩身上,她不安地四处看,似乎适应不了这个陌生环境,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恐慌,和我四目相对时,总是下意识地扭头看着别处。
她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身体僵硬,面颊潮红,身体微微往门口的方向倾斜,看起来恐惧不安到了极点,随时想逃离这个“危险”的房间。为了缓解孩子紧张的情绪,我给孩子倒了杯水,说:“我和妈妈聊一会儿,你可以在这个房间自由活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孩子的母亲给我描述完基本情况后,孩子的紧张情绪稍微得到缓解。
通过和妈妈的沟通,我发现孩子的学习成绩最近几个月下滑得很厉害,情绪状态越来越糟糕,和同学的关系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了。我又询问道:“你们家最近几个月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吗?”孩子的母亲想了一会儿,悲伤地说:“孩子的姥姥三个月前去世了,孩子和姥姥关系特别好。自从姥姥去世后,孩子的状态越来越不好。”我瞬间明白了,孩子的症结在这儿。当一个孩子面临亲人去世等重大事件的时候,悲伤和恐惧情绪若积压,就很难排解。这种情绪可能导致类似于应激的心理症状。找到症结后,我与孩子聊起了她的姥姥,孩子的情绪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突然放声大哭。孩子的妈妈受到感染,和她一起哭了起来。我静静地看着她们在咨询室哭泣,有时候,哭泣也是治疗创伤的好方法。面对生活,我们或报以微笑,或报以痛哭,总要找到一个方法疗治自己,然后才能以平和的心态继续前行。
一个云翳遮阳的日子,诊室来了一个姑娘,十二三的样子,母亲陪着,在与姑娘取得基本信任后,母亲小心地候在诊室外。我试着使姑娘舒服一些,淡淡地说了一句:“来,我们坐下,慢慢聊。”不承想,她刚一坐下,眼泪就夺眶而出,感觉有一股强大得令人震惊的力量,如山洪猛兽般,从她那弱小的体内迸发而出。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痛哭了,肉眼可见的很痛的哭泣,我不敢贸然给她一个拥抱之类的安慰,只能默默地坐在一旁,安静地坐着陪着她。就这样,她肆无忌惮地专注于哭这件事,我心疼她的同时也心疼门外的那位母亲。时间就这么过了一个半小时,我们没有聊太多,姑娘最后仿佛从抽抽搭搭的喘息中缓过了气。
她的母亲小心地与我预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我想起她母亲之前电话咨询时的陈述:“我的女儿最近情绪反应特别大,哪怕芝麻大的事也会让她痛哭流涕。”眼前的一幕让我深深体会到母亲的无助感,那是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的无力感。好想好好抱抱这个心如玻璃般易碎的姑娘,好好抱抱她的母亲,但我只能礼貌地目送她们离开。那一天,我的诊室久久地飘荡着一股咸咸的味道,淡淡的,久久没散去。
再一次见到那个男孩,他已经变得开朗了许多,至少能微笑着和我打招呼,很乖巧地喊“张医生好”,虽然他眼神里还不时闪过一丝忧郁。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是在咨询室,父亲带他来的,他像只受惊的鸟儿,尽力躲在父亲身后,低着头,脸上是欲哭无泪的表情,眼神里盛满忧伤,和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完全不一样。
这是很明显的抑郁状态,可是孩子的父亲并不理解,他和大多数父母一样,面对有心理问题的孩子,要么表现得很焦虑,要么表现得很烦躁,唠唠叨叨地对我说:“医生,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不爱说话,动不动就要哭,走路喜欢溜墙根……”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我了解到孩子的一些具体症状,最终的判断是需要对孩子进行药物治疗了。孩子的父亲不了解抑郁症及其治疗,以为那只是心理症状,比较排斥给孩子用药——这又是一个普通人对抑郁症认知的误区。抑郁症绝对不是只靠心理咨询和心理干预就能治愈的,该用药物介入的时候,一定要遵从医嘱,不能自作主张。好在孩子的父亲听了我的话,给孩子进行了一个疗程的治疗,我这一次见到孩子,他已经明显好转。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能健康快乐,可是“快乐”是多么贵重的奢侈品啊,一旦失去,才知珍贵。
“我觉得我是个很自私、很坏的人,没人会喜欢我。”她用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评价自己,这种话完全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说出来的。难得的晴天,万里无云,阳光透窗而入,照在女孩瓷娃娃一样的脸上,本该热情洋溢的年纪,她却面无表情,眼神里透着冷漠。最近几年,抑郁症像一种瘟疫,在青少年群体中渐渐扩散开来。眼前的这个女孩,就是在抑郁情绪的影响下,产生了严重的罪恶妄想,导致她一旦出现问题,就从自身找原因。
父母试图说服她不要有罪恶感,可收效甚微,她有一套自己的逻辑闭环,并在这个逻辑闭环里放大自己的缺点。这个傻姑娘啊,她还只是个孩子,还在读初中,却严重高估了她个人的缺点对外界的影响。
当今社会,教育“内卷”严重,家长们囿于自身价值观,非常担心孩子的未来,家长的这种过度焦虑,转嫁在孩子身上,就是不停地打压自己孩子的自信心。许多孩子在这种环境里长大,长期处于低自尊状态,最终产生抑郁情绪,并有罪恶妄想。鲁迅当年写过的那句话,今天仍然适用:“救救孩子”!
“活着,为了什么呢?只为这一呼一吸吗?”眼前的男孩平平无奇的一个问题,却惊得我下意识地坐得笔直。男孩十六七岁,穿着白得发光的校服来的,“××高中”四个大字此时格外刺眼。男孩娓娓道来:“张医生,你知道吗,当我日复一日地做着一件事情,当然还是所有人都认为对的事情,突然有一天我意识到我其实只是这滚滚红尘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时,我就忍不住想:活着,是为了什么呢?那种空虚感后来常常闯进我的身体,我开始关注死亡,各种跟死亡有关的新闻都会吸引我,我总在想人死了以后会去哪里……”
那天,这个男孩跟我聊了很多关于“死亡”的话题,正如他所说,从他意识到这茫茫世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的那天开始,他就停止了学习这件事,而他的这种行为却足以要了他父母的命,再后来,一家人的心路历程就不言而喻了。我看着男孩空洞的眼眸黯淡无光,想起了美国著名心理学家马丁·塞利格曼的话:“乐观远不仅是一种迷人的性格特征,它实际上是一种心理免疫力,足以帮助人们抵御生活中的任何困难。”
“欢欢一到学习的时候就走神,成天梦游一样,这样怎么考得上好的学校?”
“欢欢以前还喜欢玩编程,现在已经好久不玩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喜欢玩什么。”
“欢欢对旅游都没兴趣了,他以前很喜欢旅游的。”
……
欢欢妈妈又给我打电话诉苦,说这次欢欢的症状是对学习和业余爱好没什么兴趣,表现出兴趣缺失。这种情况下,欢欢妈妈就需要找欢欢聊聊了。“可是我想找他聊聊的时候,他都拒绝交流。”欢欢妈妈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情绪明显非常焦虑,“医生,我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呢?”我说,“你和欢欢他爸爸有的时候不用非得让欢欢说话,你们只要让他相信就行了……”
“相信什么?”
“相信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和他爸爸都会陪着他,也会支持他。”
孩子越大越可能出现短暂的兴趣缺失现象,家长一定不要惊慌,只要陪在孩子身边,给他们足够的安全感,让他们自己走出人生的阴霾就可以了。从某种意义上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亲情是最有效的药物,可以治疗许多简单的心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