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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爱尔兰人又来了,”弗兰切斯卡边说边在厨房桌边坐下来,“他挨家挨户地找,但要找的人是你。我告诉他,你很快就到家了。”

“他想干什么?”艾丽丝问。

“我想尽办法让他告诉我,但他不说。他指名要找你。”

“他知道我的名字?”

弗兰切斯卡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艾丽丝欣赏她婆婆的智慧,也欣赏她狡黠的幽默感。

“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再来一个男人。”艾丽丝说。

“你在和谁说话?”弗兰切斯卡回道。

两人都笑了,弗兰切斯卡起身离开。艾丽丝从窗口望着她小心翼翼地穿过潮湿的草坪,回到自己家。

再过一会儿,拉里会放学回家,然后罗塞拉会从课外学习班上回来,再然后她会听到托尼在门口停车的声音。

此刻是抽烟的最佳时机。在她发现拉里抽烟后,就和他谈妥条件,只要他保证不再抽,她就彻底戒烟。但她在楼上存了一包烟。

门铃响起,艾丽丝悠悠地站起来,以为是拉里的某个堂兄弟来找他玩。但来到门厅时,她透过大门的磨砂玻璃看到一个成年男子的身影。在他叫出她的名字之前,她并没有想到这就是弗兰切斯卡提过的那个人。她开了门。

“你是艾丽丝·菲奥雷洛?”

这是爱尔兰口音,她觉得听着像她的一位中学老师多尼戈尔。此人站在那里充满斗志的样子,也让她想起了家乡。

“我是。”她说。

“我一直在找你。”

他语气不善。她心想莫非托尼在工作上欠了他钱。

“你说吧。”

“你是那个管道工的妻子?”

这话问得很粗鲁,她不觉得有必要回答。

“你丈夫活干得不错。我得说他很受欢迎。”

这人顿了一顿,回头扫了一眼,看是否有旁人在听。

“他修好了我家所有的东西,”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继续说,“甚至还多干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活。事实上,他经常过去,只要他知道这家的女人在,而我不在。他的管道活儿真棒,八月她就要生孩子了。”

他退开两步,冲着她难以置信的表情咧嘴一笑。

“对,这就是我来这儿的原因。我告诉你实情,我不是孩子的父亲。孩子和我毫无关系。但和我结婚的女人怀了这孩子,如果有人以为我会在家里养一个意大利管道工的小畜生,让我的亲生孩子以为这小畜生也是和他们一样清清白白地来到这世上,那么他们可以改变想法了。”

他再次朝她伸出一根手指。

“这小混账一出生,我就会把它送过来。如果你不在家,我就把它交给另一个女人。如果你们这几个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就把它扔在你门口。”

他走到她跟前,压低了声音。

“你可以把我这番话转告你丈夫,如果我在任何地方看到他那张脸,我会拿着随身携带的铁棍追赶他。好了,我讲清楚了吗?”

艾丽丝想问他是从爱尔兰哪个地方来的,这样可以装作没听到他的话,但他已经转身走开。她想着该说些什么来拖住他。

“我讲清楚了吗?”他走到车边又问。

她没有回答,于是他作势又要朝房子走过来。

“我会在八月来找你,也可能会在七月底,那将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艾丽丝。”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问。

“你的那个丈夫是个话痨,所以我知道了你的名字。他对我妻子说了你所有的事。”

如果他是意大利人或普通美国人,她就拿不准这番威胁是否只是说说而已,并不会付诸实际。她觉得他是那种爱自说自话的人。可她从他身上认出了一种东西,那是一种固执,甚至也许是一种真诚。

她曾在爱尔兰认识这样的人。假如这种人发现自己的妻子不忠,并怀了身孕,他们是不会把孩子留在家中的。

然而在老家,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带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并把它送到另一家门口。他会被人瞧见。神父、医生、警察都会让他把婴儿带回去。可是在这条安静的死胡同里,这人可以把婴儿抛在她家门口而不被任何人发现。他真的可以做到。他说话的口气、紧咬的牙关、坚毅的眼神,都让她相信他是认真的。

他开车离开后,她回到起居室里坐下来。她闭上眼睛。

在距此不远的某个地方,有个女人怀了托尼的孩子。艾丽丝不知为何觉得这个女人也是爱尔兰人。也许她的访客更有可能支配一个爱尔兰女人。换了其他女人,也许就会反抗或离开他。突然间,她眼前浮现出这女人孤身带着婴儿来向托尼求助的情景,这比一个婴儿被留在她门口更让她发慌。但当她开始勾勒后一幕情景的冰冷细节时,她同样感到一阵恶心。如果婴儿在哭呢?她会把它抱起来吗?如果抱起来了,接下来怎么办?

她起身换到另一张椅子,刚才在她面前的那个真实、鲜活、威风的人,此刻仿佛是她读到的或在电视上看到的人物。这个家在前一刻还安安静静的,后一刻就来了这个人,这简直不可思议。

如果她将此事告诉别人,她也许就会知道应该如何感受,应该怎样去做。一瞬间,一个形象浮现在她脑海里,是她的姐姐,已经去世二十多年的罗丝。在她整个孩提时代,哪怕是最小的难事,她都会找罗丝,而罗丝总能处理好。她从未向母亲倾吐心事,再说母亲在爱尔兰,家中没有电话。她的两个妯娌,莉娜和克拉拉,都来自意大利家庭,她们彼此要好,但与艾丽丝并不亲近。

她在门厅里盯着架子上的电话机。如果有个号码她能拨过去,有个朋友能让她描述刚才发生在门口的那一幕就好了!她想对别人讲述,并非为了让那个不管叫什么名字的男人变得更真实。她不怀疑他是真实的。

她提起话筒,像是要拨出一个号码。她听着拨号音。她把话筒放下,又拿起。一定有一个她能打过去的号码。她把话筒贴在耳边,意识到她没有这样的号码。

托尼知道此人会来吗?她回想着他前几周的举动,但想不到任何异常之处。

艾丽丝上了楼,环顾自己的卧室,仿佛她是家中的陌生人。她捡起托尼早晨留在地上的睡衣,心想洗涤时是否应该将他的衣服排除在外,但随即她发觉这毫无意义。

也许,她应该让他搬去他母亲家,等到她理清思路再与他谈。

但或许这是个误会?或许她犯了错,轻易相信一个与她结婚二十多年的男人干了最糟糕的事?

她走进拉里的房间,审视他钉在墙上的大幅那不勒斯地图。他认定这是他真正的家乡,即便她一再对他说,他是半个爱尔兰人,他的父亲其实出生在美国,而他的祖父母事实上来自那个城市南部的一个村子。

“他们是从那不勒斯坐船到美国的,”拉里说,“你去问他们。”

“我是从利物浦坐船来的,但那并不意味着我是利物浦人。”

有几个星期,拉里埋头写一份关于那不勒斯的课程项目,他变得和姐姐一样,沉浸在细节中,熬夜写完他要写的东西。但一俟项目完成,他又故态复萌。

拉里十六岁了,个头比托尼更高,黑眼睛,肤色比他的父亲和叔叔们都深得多。但她觉得他从他们那儿继承来的是一种态度,一方面要求自己的兴趣被家人尊重,另一方面嘲笑母亲和姐姐身上的那股认真劲太做作。

“我回家后,”托尼经常说,“就想把自己收拾干净,喝杯啤酒,把脚架起来。”

“这也是我想做的。”拉里说。

“我经常问上帝,”艾丽丝说,“我还能做些什么来让我的丈夫和儿子过得更舒坦。”

“少说话,多看电视。”拉里说。

在这条死胡同的另外两栋房子里,住着托尼的弟弟恩佐和毛罗两家人,他们的孩子大多在十几岁,并不像罗塞拉和拉里这般言谈自由。罗塞拉喜欢通过列举事实并在对方的发言中寻找破绽来赢得争论。拉里在任何讨论中,都喜欢把论题变成一堆笑话。艾丽丝无论怎么尝试,她发觉自己就是支持罗塞拉,正如拉里说了什么荒唐话,托尼往往还没等拉里笑,自己就先笑起来。

“我只是一个管道工,”托尼会说,“只有漏水了才有人需要我。我清楚地知道,管道工是去不了白宫的,除非那里的水管出了问题。”

“可是白宫漏得像筛子。”拉里说。

“你看,”罗塞拉说,“你对政治感兴趣。”

“如果拉里好好学习,”艾丽丝说,“他会让每个人都吃惊。”

艾丽丝听到罗塞拉进门。她心想他们四个平时在餐桌上轻松的玩笑话,现在是否还有可能。如果那人不是来诈骗的,她的一部分生活已经结束。她希望他在他妻子怀孕的事上做出了其他决定,不曾把她和托尼牵涉进来。但随即她明白这种愿望是如何绝望和无用。她不能因为自己这么想,就不让那人来敲她的门。

每天傍晚他们坐下来用餐时,托尼会讲述他的一天,详细描述客户和他们的房子,说水池或马桶周围那一圈积了多少灰。如果艾丽丝让他住口,只能是因为他让罗塞拉和拉里笑个不停。

“餐桌上的食物就是这么来的。”拉里会说。

“等等,今天下午的情况更糟。”托尼又开始说。

艾丽丝想,以后她要观察他隐瞒了什么。

她大声和罗塞拉打了个招呼,就回到主卧室关起门。她试图去想罗塞拉和拉里听说托尼和其他女人有了孩子会作何反应。她想,拉里性格招摇,但心思单纯,他将无法理解父亲去修水管时和那家的女人发生性关系,而罗塞拉读过小说,还与她的叔叔弗兰克——托尼最小的弟弟——讨论耸人听闻的法庭案件。当律师的弗兰克是兄弟几个中唯一上过大学的,如果有个丈夫掐死妻子并把她分尸,他总能得知更为惊悚的细节,并分享给他的侄女。父亲与另一女子有染,也许不会让罗塞拉震惊,但艾丽丝也不确定。

她想,奇怪的是,托尼比她更传统。电视上的亲吻镜头过长,他就感觉不自在。他和兄弟们经常在家庭聚餐时彼此捅捅胳膊,暗示那些不能在餐桌上讲的笑话,但也就到此为止。他们从未真的把笑话讲出来。她喜欢托尼的老派作风。她还记得他俩商量生育计划时,他红了脸。最后,她偷听了两位妯娌的对话——她俩似乎不把教会规训放在眼里——直接把一盒避孕套放在他的床头柜上。

他看到避孕套时笑了。他打开包装盒,像是不确定里面是什么。

“这是给我用的吗?”他问。

“我想是给我们用的。”她回答。

她想,数月前,他本可以针对性地使用其中一个避孕套,避免他们将会有的麻烦。

她坐到床沿。她该如何告诉托尼来过这样一个人?这会儿她希望自己能有个地方可去,不必再思考此事。

他们在房子外面加筑的房间,曾经是艾丽丝的办公室,如今是罗塞拉和拉里的书房,虽然拉里事实上很少待在那里。

“我可以给你泡茶,甚至咖啡也行,如果你要的话。”艾丽丝看到罗塞拉在那儿便说道。

“昨天是你泡的,”罗塞拉说,“今天该我了。”

罗塞拉自有一种不笑也不说话的沉静,显得她和堂亲们不同。他们能为任何事哄堂大笑或满面惊诧,而罗塞拉用企盼的眼神看着母亲,想尽快离开这场家庭聚会,回到自己安宁的家。当托尼和拉里开始扰乱这份平静,争相重复收音机上的棒球赛评论,罗塞拉就回到她的书房——她是这么叫它的。她甚至让托尼在门上挂了一把锁,防止拉里在她聚精会神时闯入。

托尼的父母和两个弟弟全家就住在旁边,这有时让艾丽丝感到憋闷。他们几乎能凑到她的窗口窥视。如果她要出门散步,某个妯娌或婆婆就会问她去哪,为什么去。他们经常把她对私密性和独处的爱好归咎为爱尔兰人的特性。

可是罗塞拉的长相完全是意大利人,他们不觉得她有任何爱尔兰的特性。于是他们不明白她的认真劲从何而来。

罗塞拉努力不让自己特立独行。她倾听婶婶和堂亲们说的每一句话,也对新衣服和新发型发表意见,但她并不真正对时尚感兴趣。艾丽丝知道,假如罗塞拉不是这么漂亮,他们会认为她是书呆子和怪人。

“她的优雅和美貌,”她的祖母说,“来自我的母亲和姨妈。这些特质跳过了我们这一代——上帝才知道我为什么丝毫没有被遗传到——接着传到了美国。罗塞拉属于更早的时代。家族里我这边的女性都秀外慧中。我的姨妈朱塞平娜太聪明了,差点都没结婚。”

“那是聪明吗?”罗塞拉问。

“哦,有时候是的,但我觉得归根结底不是。而且我相信时候一到,你就会被抢走。”

每星期有两天,在放学之后、晚餐之前,罗塞拉从自己家来到祖母家,她们会聊上一个小时。

“可是你们聊什么?”艾丽丝问。

“意大利的再统一。”

“真的吗?”

“你知道,在她的三个儿媳中,她最喜欢你。”

“不,她不是!”

“今天她让我和她一起祈祷。”

“祈祷什么?”

“祈祷弗兰克叔叔能找到一个好妻子。”

“她的意思是找个意大利妻子?”

“她的意思是什么样的妻子都行。她说,凭他的头脑、薪水和奖金,还有曼哈顿的住宅,他走在街上应该有女人跟在后面。我觉得她并不在乎那个女人是不是意大利人。看看爸爸在爱尔兰人的舞会上找到了谁。”

“你会不会更想要一个意大利人妈妈?那样生活会不会更简单?”

“我喜欢我现在的生活。”

艾丽丝翻阅着罗塞拉书桌上的书,她突然想到罗塞拉习以为常的生活,依赖的是她的父亲和两个已经结婚的叔叔。他们协同工作,专注于自己的手艺,凭借勤劳和可靠赢得了人们的信任。他们大多数工作都是通过口头传达。他们服务的地区远比一个镇子更大,但有时却显得更为私密和封闭。不用多久,就会有人发现托尼在去别人家工作时让那家的女人怀了孕。消息传播起来会像在村子里一样快。

到目前为止,她一直避免去想托尼穿着工作服在那个女人家里的情景。她只想过当他修好水管站起来时,发现那家的女人正一脸感激地看着他。她也能想象托尼一开始会害羞,然后欲走还留。会有一阵尴尬的沉默。

“你工作上遇到困难了吗?”罗塞拉问。

“没有,完全没有。”

“你似乎有心事,就在刚才。”

“工作很顺利,只是有点忙。”

拉里到家,在她脸上匆匆一吻,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脚。

“我的鞋子非常干净,但我还是脱在了外面。我要去听收音机了。如果有人来找我,我就在自己房间里。”

晚些时候,托尼回来了。他和往常一样直接上楼,冲了个澡,换下工作服,然后下楼去找罗塞拉。从罗塞拉还在襁褓中开始,他每天都这么做。如果艾丽丝能听进去他俩的对话,有时她会发现一些他俩没有对她说过的事,比如罗塞拉的祖母说了什么,或是托尼把他弟弟的什么情况透露给女儿。

拉里布置餐桌时,她把土豆放进了前一晚准备好的炖菜里。至此她一直在回避托尼,但无人察觉。此刻他在起居室里看电视。她怕他会走进厨房,点评香喷喷的食物,或者与拉里开开玩笑。他一来,气氛就平添一种温情和关切。她的两个妯娌抱怨各自的丈夫在家中不爱说话,缺乏幽默感。她们的婆婆问过罗塞拉,她父亲在家中是什么样。

“你是怎么告诉她的?”艾丽丝曾问。

“我说他觉得什么都有趣,他总是那么可爱。”

“你的祖母怎么说?”

“她说是你让每个人呈现最好的一面,所以也许莉娜和克拉拉可以向你学习,那样恩佐叔叔和毛罗叔叔在家里会更加心情愉快。”

“她这话只是说给你听。我不知道她对别人是怎么说的。”

“她一直都说真心话。”

艾丽丝始终背对着门,先是翻搅炖菜,然后站在水槽边洗餐具。她想,如果能这样持续下去就好了。如果托尼能被电视节目吸引住,越迟来餐桌越好。

他来到房间时,她一个劲地擦盘子。有一会儿她迷糊了,不记得通常上餐的顺序。她是先给托尼上餐吗?还是先给最小的拉里?还是罗塞拉?她把炖菜盛到盘里,端着两个盘子穿过房间,放在罗塞拉和拉里面前。她没说话,也没瞧托尼一眼,就去拿另两个盘子。他正在给罗塞拉和拉里讲故事,说当他半个身子探进橱柜去找漏水的管道时,一只狗袭击了他。

“那只畜生一口咬住我的裤脚扯了起来。它的主人是一个挪威女人,她的公寓里从没男人来过。”

艾丽丝站着听他说话。她确定,他完全不知道这番话对她有何意味。这只是他的又一个故事。艾丽丝把自己的盘子放到一边,端起托尼的盘子穿过房间。正要把盘子放到桌上时,她倾斜盘子,炖菜撒出了一部分。她继续倾斜盘子。食物落在托尼旁边的地板上。他吃惊地抬头看她,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手里拿着空盘子。

罗塞拉冲过来从母亲手里拿走盘子,托尼和拉里挪开桌椅,准备清理地板。托尼把炖菜一块块从地上捡起来。

“你怎么了,”罗塞拉问,“怎么站着不动?”

托尼拿来海绵和一碗水,艾丽丝一直盯着他。她等着他再次朝她看。

“锅里还有菜。”拉里说。

地板收拾干净,桌子挪回原位后,托尼又盛了一份炖菜,他们默不作声地吃起来。如果托尼开口说话,艾丽丝会打断他。她意识到罗塞拉和拉里一定看出父母之间有些不对劲。但艾丽丝关注的是托尼,他必须明白她已经知道了。 Ll7KyT1pk25br7TTC+PUcxTyOVIZiX2YPl4HVg0i01waYlOWqbgAfpz7SdG36C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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