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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克吕泰涅斯特拉

阿特柔斯的王子们走后,我的内心焦躁不安。原本很容易打发的日子现在似乎变得漫长难挨,尤其到了下午。

佩涅罗佩已经跟随奥德修斯前往了岩石嶙峋、遍地山羊的伊萨卡王国,但是海伦留了下来。我们已经友好和睦地相处了十六年。我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我猜是因为前段时间太兴奋了吧:先是阿特柔斯的后人抵达城邦希望被以礼相待,接着是海伦的求婚者云集于此,当然还有堂姐和同胞妹妹的盛大婚礼。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也许一切自然变得平淡无奇。

嫁为人妇后,妹妹并无变化。对丈夫的离开,她也表现得泰然自若,反倒是我,因为兄弟二人赶赴迈锡尼推翻篡位的王叔而成了最焦虑的人,这着实让我气恼。

“斯巴达最骁勇的战士们任他们驱使,”海伦的话打消了我的顾虑,她沐浴在河边的阳光中,用手挡住水面反射而来的白色强光,“他们很快就会凯旋。”

“但是,难道你就不担心墨涅拉俄斯?”我用手肘撑起身子看着她。“堤厄斯忒斯有自己的军队,他从阿特柔斯手中夺走了王位,定会不惜一切守住。要是墨涅拉俄斯不幸阵亡了,那该怎么办?”

我希望在她平滑的额头上看到蹙起的皱纹,在她笑意盈盈的眼中看到惊慌失措。我爱我的妹妹胜过一切,要是她向我倾诉,说她担心墨涅拉俄斯因此丧生,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宽慰她。可是,她一脸平静,尤其和我的心乱如麻形成了鲜明对比,这让我愤愤不平。突然间我迫切想看到她崩溃的样子。

她仅仅笑了笑。“他会回来的,”她答道,“我一点不怀疑。”

我仰面躺了下来。阳光太刺眼,突然之间,三面环绕的群山似乎过于迫近。我闭上眼睛,多么希望此时已是夜晚,多么希望无休无止的下午画上句号。一旦夜幕降临,我知道自己又会盼着黎明的到来。

“等到兄弟俩真的回来了,”她带着逗弄的口吻说道,“你可知道父王已经为你和阿伽门农安排妥当?”

她问问题从来不怕直截了当。她的魅力在于坦诚与果敢,而且任何话从她嘴里说出,似乎都不会显得唐突无礼。也许是声音中荡漾的笑意,也许是眼眸中闪烁的光芒,她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显得无忧无虑。她从不害怕被人断然回绝,或是刻薄以对。当然,她也不会介意对我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从岸边捡起一块鹅卵石。石头的弧度很光滑,恰好放入掌心。我拿在手里反复把玩。“我希望他和墨涅拉俄斯能拨乱反正,平复受到的不公。”我还没告诉她,在她大婚之夜,我和阿伽门农在河边有过一场古怪而突然的对话。虽然我们过去的聊天百无禁忌,但毕竟她是个已婚女人,而我还是个女孩子。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羞怯。

“然后呢,”她哄我说下去,“你认为他怎么样?”

既然佩涅罗佩和海伦前脚挨着后脚成婚,我知道父王廷达茅斯为我觅得良婿只是个时间问题。他是位慈祥的父亲,乐意让海伦自己选择夫婿,所以我也从来不怕有朝一日他和我谈起终身大事。妹妹和堂姐似乎对她们的命运心满意足,我也一直期望自己会和她们一样。但是现在,一想到大殿里有位王子等着迎娶,我却再也没有翘首以盼的心情了。要是被带去一片遥远的国土,陌生到远离一切熟悉的事物,那我该怎么办?如果我嫁的丈夫毫不关心我在想什么,我在说什么,只在乎我的出身和血统,还有父王赠予的嫁妆,那我该怎么办?

阿伽门农和弟弟从不公的流放中归来,勇敢地去夺回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这让他们魅力倍增,对此我并不否认。

而且,海伦是从数百位王子中选中了墨涅拉俄斯。如果她能和他琴瑟和鸣,也许我应该相信,自己同样能和他的兄长举案齐眉。这总比我寄希望于某位一无所知的陌生人,指望他的良善要靠谱吧。

“想想看,”她继续说道,“我们姐妹俩嫁给了这对兄弟,这多好啊。”

我注视着河水潺潺奔向大海。我没有海伦那么有信心,相信未来会永远这么阳光灿烂。

但是,如果父亲的计划落空了呢?我想象着自己的未来,是不是每个午后时光都像现在这么难挨,是不是要在百无聊赖中度过一天又一天,直到下一个求婚者走下船只,向我求婚为止?

海伦让我的心中涌出了一堆问题。每一天,我都顺着蜿蜒曲折的河道向远方的南部海港望去,等待着兄弟俩船只的影子。

几周过去了。终于,有一天清晨,守卫们在岗哨间开始传递信息,他们的喊声越来越响,回荡在整条河上。“阿特柔斯人回来了!”

海伦和我飞快地相互扫视,一阵慌乱,我那镇定自若的妹妹一时竟有些站不稳。我们匆匆赶往宫门口等待他们的归来。她紧紧握住我的手。

他们就在那里,沿着河岸朝着我们大步走来。阳光照在墨涅拉俄斯淡红色的毛发上,闪闪发光,我不禁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不过这一次,阿伽门农再也没有怒视地面,而是抬起了头看向我们,面容显得坦诚而明净。

海伦与墨涅拉俄斯的重逢显得那么的欢欣,我往后退了几步,让他们抱在一起。紧随其后的父王握住了阿伽门农的手,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堆欢迎和祝贺的话。

阿伽门农的面容焕然一新,不再不苟言笑,面带怒容。卸下了肩上的千斤重负之后,他确实与前大不相同了。“堤厄斯忒斯死了,”他的话语中流露出一丝平静的欣喜。“但是他的儿子——埃奎斯托斯,还活着。”说这话时,他扫了我一眼。“没有无辜的人被残杀,众神可以满意了。”

也许就这么了结了。困扰这个家族的咒语终于解除了。也许这就是他变化的原因。

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我的想象力如野马般自由驰骋。如今,他活生生地站在了我的面前。也许比我印象中要矮一点,五官也粗线条一点。然而,心情的放松确实像施了魔法一般。虽然他没有精致的鼻梁和下颌线,不会让雕塑家有雕刻成大理石的冲动,但是,他让我想起了哥哥狩猎带回的那张熊皮。为了显示自己艺高人胆大,哥哥将熊皮连着头一起扛回了家,熊的面容冻结在了咧嘴吼叫的那一瞬间。后来它被做成熊皮毯,伴着我和海伦度过了无数寒冷刺骨的冬日夜晚。阿伽门农粗硬的眉毛让我想到了它。海伦有些害怕它,但一想到不久前它还野性十足地漫步于山林间,我就兴趣盎然,忍不住伸出手来抚摸。

阿伽门农的眼睛再次投向我,这时,父王走到我们中间,用胳膊搂住他的肩膀,催促他快点进去,说要好酒好菜好好庆祝一番。阿伽门农的脸上笑意盈盈。

男人们走在前面——墨涅拉俄斯本不愿意放下妻子的手,却被我兴高采烈的父王拉着——海伦和我跟在后面。我们走在一起,海伦紧紧拉着我,她的秀发拂在我的脸上,芳香而柔软。那一刻,我的种种迟疑都被抛之脑后,被他们的凯旋抹得一干二净。

我猜是胜利让他壮起了胆,因为那天晚上晚些时候,当庆典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时,他毫不犹豫地找到了我。这一次,他没有躲在暗处,而是半开玩笑地轻轻抓住我的胳膊,邀请我到外面的庭院走一走,远离大殿的喧闹和嘈杂。

我顿了顿,不知道如何拒绝才好。像上次那样在外偶遇是一回事,要是有意和他前往某个僻静之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注意到我的不情愿,凑上前说:“你的父王同意了。”

我陪他去了。我猜是时候了,但我完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外面的庭院里,月光洒在彩绘的廊柱上,皎洁而明亮。

“我明天要回迈锡尼了。”他告诉我。

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整个晚上我都在看着他与旁人觥筹交错,把酒言欢,我一直在想他到底有了什么变化。我发现自己留恋的是他的不苟言笑,怀念的是他曾经背负的重担。也许,我并不想要一位欢呼胜利的征服者,而是宁愿看到饱受摧残的流亡者。

“我希望,”他清了清嗓子,“我希望如果我派人来接你,你愿意来。”

“去迈锡尼?”我问,“理由呢?”

浓密乌黑的鬈发下,他的耳根泛红。“走之前我说过,夺回王位之前我无心娶妻,”他说,“但是,既然我成功了,我问过你父王,他很高兴我们能成婚。”

夜晚的空气清冽宜人,站在那儿,我感到难以名状的平静。我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个男人,他是一国之君,出生的家族魅力无穷,他的弟弟被我妹妹选中,而他是父王为我挑中的丈夫。 应该好过别的选择吧 ,我想。

父王急于巩固联盟,我感到整个斯巴达都沉浸在心满意足的氛围中,忙着为我做好前往迈锡尼的各种准备。我知道,阿伽门农和父王一致认为,只有斯巴达和迈锡尼结成盟友,他们的权势才能增强,而希腊的其他城邦必然会臣服于他们合二为一的力量之下。似乎整个伯罗奔尼撒半岛都要尽归我们了。

“我们很快会再见的。”海伦向我保证。我们站在嘎吱作响的木头甲板上紧紧拥抱在一起。

虽然我知道她只是自我安慰罢了,但我还是忍不住觉得这无异于天方夜谭。迈锡尼和斯巴达虽相距不远,但我知道,我们的来往必然屈指可数,因为绵延不绝的阿卡迪亚群山横亘在我们之间。此外,我们之前从未分开超过一天,所以就算仅隔数月便再次相见,那也是一段无法想象的久远别离了。

身后的船帆饱满地鼓胀起来,空气打在湿润的脸庞上有种凉爽之感。阿伽门农向我保证航程会很迅速,因为顺风,而且风力强劲。随着划手们的号子声越来越响,帆船缓缓启程,激起了泛着白边的阵阵海浪。我的双手紧握,感到指间再也没有了海伦手指的缠绕。父王站在那里,我能从他脸上看到胜利的喜悦。他站在海港边目送着我们离开,威严而庄重,举手投足间透出帝王之气。海伦的脸隐在了墨涅拉俄斯的肩膀后。但是当船桨干净利落地在浪沫中一上一下时,她抬起头来看着我。我看到她的脸庞熠熠生辉、光彩照人,带着骄傲的荣光。因为早已习惯了,我几乎不曾留意她的美貌,但直到此刻我才发现她一下子就能摄人心魄。我靠在木头栏杆上,边笑边哭,疯狂地挥着手,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她的笑容是我最后看到的东西。 7mQB4/HX4cvsB6IEl2q66S9tYF/JhPjH4N7rNT+grE5fFSbkPMr8xbFFtrhziS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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