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秋天,柏林墙倒塌。瓦萨斯坦(Vasastan)地区中间的一个大办公场所被租了出去,当时那儿算是一个被遗忘的地区。渐渐地,房价开始飙升,但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之交,这个有着黑色屋顶的街区仍有一种复古美。那些高大而封闭、面向街道的房屋外墙是美丽的,但也是破败而老旧的,带有波希米亚的风格。
2007年,在为纪念“论坛”成立18周年而出版的近千页的纪念书《地下室的事情》( Källarhändelser )中,卡塔琳娜·弗罗斯滕松写道,她和让-克洛德·阿尔诺在去看房之前在里托尔诺咖啡馆碰面。
那时,弗罗斯滕松已经将自己打造成1980年代最具创新精神的诗人,她开始写剧本,打破了传统情节的固定模式。她尝试了一种更加零碎的形式,让-克洛德·阿尔诺称之为抒情独角戏。他们都把这些戏剧作为合作项目来宣传。他们是一对艺术夫妻,1989年秋天他将导演她的第一部独角戏:《塞巴斯托波尔》( Sebastopol )。
他们一直在寻找一个场地,西格图纳大街(Sigtunagatan)的破旧地下室非常完美。天花板上排有电线,墙壁是由破碎的混凝土制成的,面上有沟和弹坑,像灰色的月球表面。
在卡塔琳娜·弗罗斯滕松令人回味的戏剧中,一位年轻女子在塞巴斯托波尔大道上徘徊。这是一条分割巴黎的街道。那种繁忙的道路,两旁没有露天咖啡馆,既无名又无边。
这个女人恳求这个地方接纳自己。她恳求街道教她说话。而在第七天,柏油路面突然打开,显现出隐藏在巴黎地下的世界。她听到来自现在和过去的声音对她说话,带她进一步进入城市的未知竖井。
卡塔琳娜·弗罗斯滕松和让-克洛德·阿尔诺在20世纪80年代初曾住在巴黎,当时阿尔诺正试图创立自己的歌剧团。正是在沿着熙熙攘攘的塞巴斯托波尔大道来回散步时,她渐渐找到了自己的语言。
评论家们把《塞巴斯托波尔》解读为一个关于她自己的诗歌天职的故事。
在瓦萨斯坦的地下室里,地板毛糙、肮脏。到处都有黑色的圈儿和之前发生在房间里的事件留下的痕迹。对于让-克洛德·阿尔诺和卡塔琳娜·弗罗斯滕松来说,《塞巴斯托波尔》的首演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就职典礼。
在楼梯的底部,你可以选择直接穿过一条走廊,通向地下室最大的房间。房间中央有四根方形柱子和四个对称的小天窗,只透出少量的光线。窗户上方的院子非常小,几乎总是处于阴影之下。只有在夏天,当太阳爬到最高的时候,你有时可以看到光线穿过窗户,光束中满是灰尘飘舞。
那块空地成为了“论坛”的舞台。
多年来,在这四根支柱之间出现了瑞典以及世界上一些最伟大的文化名人。从诺贝尔奖得主和国际知名的音乐家到瑞典的顶级编舞家,应有尽有。
这个空间经常被一堆东方地毯和便宜的布艺地毯盖着,与大厅的其他部分形成了一种温暖的对比。
在这里,作家和诗人,如斯韦特兰娜·阿列克谢维奇
、英格·克里斯滕森
、玛瑞·坎德雷
、埃里克·贝克曼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和约兰·松内维
等人朗读自己的文字。
昂内塔·埃克曼尼(Agneta Ekmanner)、斯蒂娜·埃克布拉德(Stina Ekblad)、雷内·布吕诺尔夫松(Reine Brynolfsson)和比约恩·格拉纳特(Björn Granath)等演员在此表演了诗歌和戏剧。
还有一架属于年轻钢琴家洛夫·德尔温格(Love Derwinger)的施坦威三角钢琴。他是常客,并与钢琴家罗兰·彭蒂宁(Roland Pöntinen)一起负责“论坛”的高级音乐项目近三十年。艺术家的阵容包括许多斯德哥尔摩的顶级音乐家和世界级的名字,如女高音歌唱家芭芭拉·亨德里克斯(Barbara Hendricks)和小提琴家雅尼娜·扬森(Janine Jansen)。
让-克洛德·阿尔诺和卡塔琳娜·弗罗斯滕松很早就把“论坛”建成了一个画廊,在20世纪90年代,那儿经常举办展览。许多人想在地下室设展,正是因为这里有特殊的房间,在天窗下有古尼拉·班多林(Gunilla Bandolin)的大堆土豆,以及卡塔琳娜·诺林(Katarina Norling)的不知名的种族“他们”(Dom)烧毁的残骸。安娜-卡琳·比隆德(Anna-Karin Bylund)放置了一支堵塞的捕鼠器大军,还有同样数量的畸形猎物,拉格纳·柏林(Ragna Berlin)展示了她的舞蹈机器人。
“论坛”的表演通常是基于一个主题,要求参与者突出这个主题。
编舞家和舞蹈家玛格丽塔·奥斯贝里(Margaretha Åsberg)记得,当时让-克洛德·阿尔诺和卡塔琳娜·弗罗斯滕松召集他们的艺术家朋友们并说,他们想创造一个可以混合不同表达方式的地方。灵感来自浪漫主义对艺术作品无边无际的普遍看法。音乐可以转化为诗歌,然后分解为表演,或对记忆、邪恶和宽恕的哲学思考,或对艺术狂喜与宗教狂喜两者关系的思考,或关于“奈莉·萨克斯”
“尼采”——或基于“与塞尔玛·拉格洛夫
共度一整晚”——的“恐怖和咒骂”式语言。
玛格丽塔·奥斯贝里说,在“论坛”的晚上,可以创造出比独立个体更大的东西:
“有些东西甚至对我们这些参与的人来说都是未知的。你经常能体验到惊喜。但你必须在那里参与这场表演,这些表演一结束就会消失,不可能再现。即使它们继续存在于观众心中。”
艺术家扬·霍夫斯特伦(Jan Håfström)也从一开始就参与其中,他觉得其他文化场景首先的目标是贩卖或吸引外部关注:
“但让-克洛德·阿尔诺,和他身后的卡塔琳娜·弗罗斯滕松,他们的目的是在这一刻吸引观众,创造一种强烈的气氛,让每个人都必须谈论这场表演。他很早就让最杰出的艺术家们参与进来,光是和其他人在同一个房间里就已经是一种特权了。这种情况使每个人都尽其所能,在地下室里有一些晚上和一些时刻,设法接触到你不太能真正谈论的东西。比如什么是爱?创造又该死的是什么?”
在通往表演大厅的走廊里,左手边有一个小门,那个房间是当晚表演者的更衣室。作家约翰娜·埃克斯特伦(Johanna Ekström)在20多岁时就开始被邀请到“论坛”读诗。她与学院派成员、知名艺术家和其他初出茅庐的人协作。
“地下室的空气有一种严肃感,让人感觉很国际化。有一种性感的、不必为自己辩解的精英感。对于我们这些曾经在‘论坛’表演的人来说,一旦进入房间就有种被看重的感觉。如果你消失了,会有人想念你。包厢里的气氛常常很凝重。在门外,你可以听到让-克洛德·阿尔诺向人们打招呼。他有一种艺术的节奏,活跃房间里的气氛,让人们站在那儿强烈地期待节目开始。他把酒倒进塑料杯里喝,或者亲吻人们的脸颊,还会护送老太太下楼。要不就是催促人们购买当晚表演的作者的书,这些书以优惠价格出售。读书会的舞台很低,这很特别,让人既亲密又脆弱。”约翰娜·埃克斯特伦说。
玛格丽塔·奥斯贝里和其他许多人一样,觉得“论坛”有一群独特的观众。那些坐在离艺术家异常近的地方的观众,让表演变得更好。
“在那个大厅里,观众的注意力和强烈的听觉营造的聚精会神的氛围,是我在其他地方从未经历过的。”
在“论坛”开放之前,墙壁被粉刷过。地下室的所有东西都是白色的,除了地板,它仍然是褪色的沥青色。除此之外,场地从未有过任何变化。没有任何东西被翻新,这反映了“论坛”在地下的自我形象。
阿琳·高更(Aline Gauguin)是“论坛”的第一个助手。她是法国著名艺术家保罗·高更(Paul Gauguin)的曾孙女,5岁时来到瑞典。20世纪90年代初,她是一个“关心文化的办公室工作人员”,一个受过训练的经济学家,开始学习艺术史以接近她自己的家族历史。当她在一个开幕式上遇到让-克洛德·阿尔诺时,她正在一家画廊兼职。他询问了她的姓氏和家庭背景。她发现他很讨人喜欢。几周后,他们偶然出现在同一个酒吧,他向她提供了一份在“论坛”的工作。她接受了。
早年,阿琳·高更、卡塔琳娜·弗罗斯滕松和让-克洛德·阿尔诺自己做了很多实际工作:他们在坑坑洼洼的地板上尽可能紧密地排列黑色塑料椅子;舔邮票,贴邮件;在地下室的另一个地方举行的聚会之后,清扫烟头。
如果你在楼梯底部没有直走,而是向左转,你就会来到另一个房间,艺术展览总是在这里举行。在那个房间里,没有窗户,没有光线,所以墙壁感觉不像是墙壁。整个房间更像是在山里开凿出来的某种空间。那里是演出结束后供应葡萄酒的地方。
“论坛”刚开始运作时,斯德哥尔摩的文化聚会场所很少,在最初的十年里,聚会有时会持续到黎明。
阿琳·高更还记得地下室里挤满了身着黑衣的年轻人:
“有时,这里非常拥挤,甚至连楼梯上都挤满了吸烟和喝酒的人。天气太热时,我就会走到人行道上,暂时呼吸一下凉爽的空气。然后我就想回去了。‘论坛’是我生命中最有趣的时光之一。”
在楼下,让-克洛德·阿尔诺像传统的沙龙女主人一样扫视房间。这位社会名流通过创造适当的文化氛围,设法吸引城市中最令人兴奋的几号人物。他很少主动进行深层次的交谈,但他有一个诀窍,就是把人们互相介绍给对方,并给他所有的重要客人一种令人愉快的且像羽毛般轻盈的关注。卡塔琳娜·弗罗斯滕松则扮演了相反的角色。她很安静,经常在后台活动。许多人被这对夫妇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所吸引,她代表着难以接近的深处,而他代表着光鲜亮丽的表面。
阿尔诺自己也曾梦想成为一名公认的艺术家,许多人认为这提高了他对其他有创造力的人和正在崛起的人的认识。有时,正是他把新的声音介绍给卡塔琳娜·弗罗斯滕松。
与“论坛”关系密切的人说,在设计艺术展览和文学节目时,他们进行了创造性的合作——即使这些晚会对他们来说似乎意味着不同的东西。对于阿尔诺来说,这些合作似乎更关乎当下和已经开始的感觉,关乎将表演的不同元素糅成一个统一体的时刻,以及那些经由他而首次相互问候的著名人士。
对卡塔琳娜·弗罗斯滕松来说,艺术经验可以与她自己的写作联系起来。在采访中,她把自己的写作比作“发展”,并说这个过程往往是由在地下室见到的其他作品所产生的灵感所致。如果没有“论坛”,那她的几本诗集就永远不会诞生。
而她并不是唯一有这种经历的人。
1990年3月,“论坛”举办了第一批大型混合展览。艺术家、作家和学者们对“面孔”进行了诠释。这个主题的灵感来自哲学家列维纳斯
的伦理呼吁,即永远不要停止去看一个人的脸,永远不要对脸感到满足。或许某一瞥会让你想起你自己的脸,这其中可能也包含了一些奇怪且不可预测的东西。
安·耶德伦德
、霍拉斯·恩达尔、卡塔琳娜·弗罗斯滕松、斯蒂格·拉松
和约兰·松内维等人的文章被钉在墙上。作家比吉塔·特罗锡
写道,我们渴望充分了解我们所爱的人,从而拥有和控制他们:“(派我们的)灵魂去狩猎。找到一张脸。吃掉它。”
对安德斯·奥尔松
来说,这个主题激发了他即将出版的诗集《太阳能系统》(
Solstämma
)的部分内容。
在大房间的柱子之间,一个白色的球体在一根细的金属棒上端保持着平衡。由雕塑家埃娃·勒夫达尔(Eva Löfdahl)创作的这个地球,似乎飘浮在粗糙的地下室地板之上,就像一个和平的星球。艺术家霍坎·伦贝里(Håkan Rehnberg)的黄色画作挂在一面墙上,另一面墙上是三个由扬·霍夫斯特伦签名的盒子。盒子里是被撕碎的、浸透了颜色的破布,形成了各种动物头骨的形状。
霍坎·伦贝里的黄色作品激发了卡塔琳娜·弗罗斯滕松,她写了几首诗。扬·霍夫斯特伦的箱子也是如此。
当玛格丽塔·奥斯贝里参观“面孔”时,她被比约纳·托尔松(Björner Torsson)关于锡耶纳的圣凯瑟琳的一首诗所震撼。这使她产生了创作舞蹈表演《变异的天堂》( Det muterade paradiset )的想法。玛格丽塔·奥斯贝里还指出,她的许多项目都是在与地下室的其他作品相遇后所萌生的想法。她说,“论坛”充当了一个大型的灵感网络,瑞典的几个最伟大的文化名人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他们觉得地下室成为了一个孕育艺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