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庭云跪了整整一日一夜。
到了晚间,前半夜还下了一场暴雨。
等十二个时辰结束的时候,他几乎是浑身湿透,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先前带他到翠微宫门前的太监,踩着点儿又来到了他的面前,冷眼看着他那般狼狈模样,传达了帝王的责问——
“陛下说:谢候西境剿沙匪虽然立下功劳,但归京之后状况频出。
在家丁忧期间纵情享乐私德有亏,丢失贡品还敢贿赂后妃以脱罪求官……谢候的功劳虽不小,这胆子也是真大。”
谢庭云跪了一整夜,又听那些过来过去的宫娥太监们小声议论。
此时早已经清楚,自己为何会受到如此惩罚。
他怨怒、愤恨、后悔了一整晚。
到现在是彻底老实了。
吃力地扶着青石地板朝着勤政殿方向拜了一下,谢庭云虚弱道:“臣知罪、知错!”
“你知罪、知错就好。”
小太监蹲下身子,“陛下让我送谢候出宫,回去之后谢候就在府上好好思过吧,丢失贡品的事情陛下说了,也不朝你问罪了。
只盼着谢候修心养性,来日陛下要用人的时候,谢候再来为陛下分忧。”
谢庭云吃力地道了声“遵命”,又十分客气地和那小太监说了多谢。
小太监起身,招呼身后两个宫人,左右把谢庭云扶起。
“现在陛下还气着,没法给侯爷备车、备轿,侯爷要自己走出去了,辛苦侯爷。”小太监又说了一声,一甩拂尘走上宫道。
谢庭云哪有什么辩驳不愿的本事和机会?
他只能勉力将手臂撑在扶他的那两个宫人身上,几乎是拖着腿脚往外走。
从后宫到前头,昨日他进去的时候走的健步如飞,神清气爽,今日却浑身疼痛、这般狼狈地被拖出来。
如此落差,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而且今日早朝提前散朝!
出了后宫,到了皇城前头后,谢庭云正好碰上下朝的官员。
官员们三两成群走在离宫的路上,你一眼,他又一眼地时不时扫向谢庭云。
有的锐利憎恨,有的鄙夷轻视,还有的事不关己……
男人在外最是好面子。
而且对方一个个光鲜的很,自己却如此狼狈。
谢庭云只觉比杀了他都难受。
带他离宫的小太监一边往前走一边侧了侧脸朝后低声:“今日朝上,陛下严令禁止后宫为前朝求情等事。
严令任何贿赂,还下了圣旨,要清查这两年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人。
这可都是托了谢候的福。”
“……”
谢庭云本就虚弱的气息直接哽在了喉间。
怪不得那些官员那样看着自己!
原来他不但自己求情不成,还成了陛下发作的理由和筏子?
这京城多少人是靠裙带上位的。
上位之后不做实事,贪污纳贿欺压百姓之事每日都在发生。
陛下怕是早就想找机会清理发作一番。
如今自己这桩事情就成了那个机会。
这一下子,那些被清理的裙带关系只怕都会恨上他,一夕之间得罪多少人……
谢庭云本就觉得被人对比着,看着自己如此的狼狈比死还难受了。
小太监这则消息出口后,他更觉本就死在坑里等着埋土,还被人拉起来鞭尸一样的憎恨,杀人的心都有了。
只可惜他现在如此无力,什么也做不了。
终于到了宫门外。
永定侯府的马车早就候在了那儿,总管老马带人把谢庭云接去安顿在马车上,对那小太监和两个宫人千恩万谢。
还拿了红包出来。
谢庭云先看他动作就瞧出不对,想要阻止但还是晚了。
红包被送到了小太监面前。
小太监不接,睇着那红包又瞧了谢庭云一眼:“谢候府上攀关系送银子行贿这习惯,真是主仆一脉相承啊。
宫门前你们都敢这样,背地里不知还要怎样。
谢候啊谢候,你就好自为之吧。”
话落,小太监转身离开,自是不会看那红包一眼。
总管老马错愕地愣在当场,看看小太监的背影,又回头看谢庭云。
只瞧谢庭云满面寒霜,虚弱冷喝:“蠢物!快些回家!”
老马连忙收起东西,爬上马车。
车夫很快甩动马鞭离开了宫门。
有几个下朝的官员也出宫门,把刚才那一幕看在眼中,眼中满是愤怒:“都怪他,自己行贿惹怒陛下,现在我们所有人都被牵连了。”
有人愤愤附和:“谁说不是?这个蠢物自己没成功,还搞得我们人人自危,你说他们家怎么就封侯了?”
“还不是当初运气好,抢到武王一只脚。”
“嘘,你怎么敢在宫门前提武王?不知道避讳的吗?快走!”
先前一波人匆匆离去。
后头走出李太傅和两个同僚。
他们原是不屑和那几个趋炎附势的大臣走在一起,所以慢了几步。
宫门大开,视野宽敞。
他们也将先前一切看在眼中,但他们却没有愤怒,只有平静。
那些靠着裙带的人,占据了多少要紧的位置,贪墨了多少银两,毒害了多少百姓……他们就是朝廷蛀虫!
现在陛下不管因为什么理由要清理那些人,都是大快人心。
有一大人道:“说起这桩事情,还牵连英国公府啊,那英国公的世子我记得是李太傅得意门生,如今回京了?”
“嗯,是。”
李太傅捋着胡子,说起自己那个门生颇为骄傲:“英国公世子,可算是老夫这些年来遇到的最后慧根,最通达的学生了。
他离京已经三年,最近才回来。
这次的事情我想他定然不太清楚的,他能干,应该会把英国公府那边料理走。”
其余两个同僚点头附和。
……
芙蓉殿
容煜照看熊贵妃用过了药,自行推着轮椅从里头出来。
慕容祺就迎上去,附耳小声道:“你昨日叫人上折子建议陛下借谢家那贿赂的事情清算朝堂,陛下果然发作了。
派了专门的人马上清查六部裙带关系,大臣资历等。
哎,那些老油条和蛀虫们也是惨了。
你说你,你怎么能这么精明呢,这都能被你给算到了!”
“这算什么精明?”
容煜幽幽一笑,冷而自嘲:“不过是时时、日日伴在他身边,看得清他的心思罢了。他早就不满那些人。”
如今有机会,帝王当然立即抓住不放。
“也是。”
慕容祺摸着下巴,啧了两声:“这么一来的话,那谢家怕是要被京城大部分世家恨上,孤立了,倒霉啊。”
惹什么人不好,惹上容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