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澜安排见面的地方的确是个医馆,叫做惠泽堂。
宋衔月被绿茹带着正门进,上了二楼进入隐蔽雅室之中,就见宋安澜坐在罗汉榻上,正在泡茶。
宋衔月和宋安澜早先兄妹情深,后被人作梗离心。
现在总算解除了误会。
二人之间没了疙瘩,情分好似也一下子回到了从前。
这一回又是大半个月不曾见过,宋衔月此时看到宋安澜便下意识的满面欢喜,脚下都轻快了起来。
“哥哥。”
她到了近前,眉眼闪亮,“这才几日没见,哥哥又俊逸许多。”
“你呀——”
宋安澜无奈地看她一眼,“以前这嘴就和抹了蜜似的甜,如今几年分别,你嘴巴上的蜜不见少,还似更多了!”
宋衔月笑着坐在了宋安澜对面,“这蜜糖话那得看对谁。”
对哥哥,那真是信手拈来。
对旁人么,自是想都懒得想。
宋安澜故作失望:“所以你就是捡好听的说,不是真心夸赞了。”
“怎么可能?我当然是真心的!”
宋衔月正色:“就我哥哥这样的好颜色,去外头走一圈,不知迷倒多少闺中少女……我昨晚还做梦梦到有嫂嫂了呢。
那女子温柔又漂亮,和哥哥简直是天生一对。”
宋安澜失笑着瞥她一眼,“就你会说话,来尝尝这茶。”
宋衔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睛一亮,又抿一口,而后直接灌了进去,满眼闪亮地看着宋安澜。
“哥哥烹茶的手艺又厉害了许多,这茶甘甜,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茶了,我还想喝——”
宋安澜一笑,拎起茶壶又给她沏了一杯。
宋衔月就定定看着。
宋安澜今日着一袭靛青圆领阑衫,束发带左右垂落两截在肩头,长眉俊目,五官明朗,下颌左边有半个指甲盖大的疤痕。
那是当初在龙王山留下的,稍稍有些破坏美感,但一点不妨碍他周身气质。
她十三岁被接回英国公府时,宋安澜十九岁,身上就已半分青涩稚气都没有,是满满的稳重。
她十五岁时,宋安澜二十一岁,在龙王山匪窝断了腿,一蹶不振之后性子更加沉稳到寡淡。
她十六岁,两人因为别人作梗,相互以为对方不原谅,不愿相见,兄妹离散。
十七岁那年,宋衔月嫁给了谢庭云,宋安澜前往麓山修养。
如今再见,她十九岁,宋安澜二十五岁,好似更沉淀了岁月杂质。
他比宋衔月当时少年初见时更加安静稳妥,安稳之中又带着几分遗世孤高,不染人间烟火的神仙气儿。
可他办事时却又手段老道,软硬有度。
这样几乎完美大哥……
宋衔月又想起那个冗长的梦。
梦里,她出事之前收到了大哥的死讯。
信上说大哥从麓山后山掉下去丢了性命。
她那时候被谢庭云和宋暖言控制在永定侯府里,甚至都不曾亲自去送大哥下葬。
可她听到外面传进来的话——
他们说大哥被摔的肢体分裂,是找人把尸体缝起来才勉强全乎下葬的。
他们还说,大哥掉落的那个位置平时没有人过去,大哥是自己受不了瘸腿,所以跑到那里去寻死的。
大哥怎么可能寻死?
怕是有人不愿意让他活着,暗中下了毒手,再散消息出去叫百姓嚼舌,叫大哥死了也得钉在懦夫的耻辱柱上。
“月儿?”
宋安澜温柔的呼唤声响起来。
宋衔月眼波一闪,朝着宋安澜一笑,端起放在面前的茶一饮而尽,“这好像不是以前大哥常煮给我的茶,这叫什么?”
“青竹茶。”
“啊,这名字。”
“怎么了?”
“有种毒蛇叫做竹叶青。”
“那不然你给它换个名字吧。”
“可以吗?”
“自然。”宋安澜微笑,“这是我自己制的茶,想叫什么名字都可以的。”
麓山修养接近三年,吸纳天地灵气,他接受了自己瘸腿现状,接受妹妹与他离心,接受家人冷漠。
他接受了一切。
不为俗世过多纷扰,便将心思用在制茶弄花那些陶冶情操的事情上。
他原就对这些颇为娴熟,专心钻研后更是信手拈来。
当初与宋衔月关系亲近的时候,宋衔月老缠着他煮茶喝。
小姑娘的口味和他的不一样,他便专门给她制过一种茶叶,后来在麓山,他又将那味茶叶做了改进。
便是今日泡给宋衔月这茶了。
既是专门制给她的茶,那叫什么当然随她心意。
宋衔月认真想了想,叹气道:“算了吧,我实在想不出好的,还是叫做青竹茶,这名字很清爽呢。”
宋安澜一笑,琢磨回头他自己选一个吧。
和毒蛇类似的名称,实在是不那么好。
兄妹二人闲谈三两句,宋衔月从罗汉榻上翻下来,蹲跪在宋安澜脚边,“哥,给你治腿的药材都准备好了,咱们今日就开始。”
绿茹传信宋安澜,只说今日要见一面。
因而宋安澜不知道治腿进展。
现在宋衔月这般一说,宋安澜先是一愣,继而一喜:“好。”
他低头。
裤管被卷起,宋衔月摸着他右膝处的怪骨,检查片刻后抬眸看宋安澜,“哥哥,这骨头长坏了,要想完全好,得把坏骨除去才行。
我除怪骨的手法有点独特,是用虫子……
先在怪骨处破开一个小口子,将虫子放进去。
等一段时间怪骨消除完了,我再将它们引出来。
这些虫子我养了好久,确定没有任何问题,虫子进入身体之后,啃噬那些怪骨可能会有点痒,还会疼。”
“好。”
宋安澜点头:“我信你,动手吧。”
宋衔月原还想要细细解释,或者安抚一下,她甚至想到哥哥可能会抗拒,却没料到哥哥这样果断。
她面上不由露出笑容来,说话声音也柔和更多:“那我开始了。”
宋衔月取出一把拇指长的小刀,在宋安澜长出怪骨那个位置划了个十字。
她虽然懂点儿医术,但给人动刀却是从没没有过,又是给哥哥动刀,心中难免紧张,那十字划的歪斜,还一深一浅,登时有血珠冒出来。
宋衔月微僵,脸色白了白。
反倒是宋安澜镇定的很,柔声安抚道:“没事,不疼的,继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