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一直冷静沉着。
便显得方才她眼底那昙花一现的后怕和委屈,以及那些泪花那么鲜明又刺眼。
她害怕他。
还在他面前受尽委屈。
可他——
本意不是那样。
他只是想逗逗她,只是实在太压抑说几个冷笑话发泄一下。
每次他发现自己吓到她后都会好性儿地安抚她。
他以为她知道他在开玩笑。
他没想到自己随意恶劣的玩笑话,一点过火的恶趣味,竟吓得她如此委屈,如此后怕。
房间里长久的安静着。
宋衔月想,是不是自己太过主动,反倒引起他的怀疑,觉得自己别有居心,想害他?那可是有点弄巧成拙了。
要怎么补救一下?
还是,就这么算了。
缺的那大内的药她从别处想办法?
“我信。”
容煜忽然出声,声响低沉而压抑。
宋衔月错愕地看过去。
容煜双眼里凝着几分红丝,像是先前宋衔月滴进去的血珠未散,又像是一抹隐匿、僵硬的懊悔自责。
宋衔月辨不真切。
容煜说:“你说的,我信,你先前提的事情我答应了,要什么药你说就是,我拿了给你。”
宋衔月大喜,“好!”
她去里头找了笔墨,把需要的两味药材写了,递到容煜面前。
容煜甚至没看一眼就收入袖中。
宋衔月说:“既然荣娘是你的人,我的情况你肯定都了解,我现在死了丈夫人还疯了,不方便出府。
所以起码一段时间里,我不便出去和你见面。”
“这疯病不能被治好么?慕容祺是现成的神医,你要是不想继续疯,对外放出消息他随手治好你也就是了。”
“他发过誓你的腿治不好不对旁人行医。”
“誓言是做给旁人看的,不是约束自己的,只看你想不想好。”
宋衔月摇头:“我暂时不必好,我有别的计划。”
“什么计划?”
宋衔月却沉默了。
容煜抿了抿唇,问:“你哥哥知道你没有疯,他也知道你的计划,对不对?”
宋衔月依然沉默。
容煜却看出来,宋安澜确实知道宋衔月的计划。
心底里,一股浓厚而猛烈的嫉妒冲上容煜的喉头,酸涩哽在喉间,他心情糟糕的不得了。
濒临发作边缘。
却又想起方才宋衔月眼中的委屈和泪花,不是控诉的控诉。
再多的嫉妒,再多的酸涩,都被容煜按了下去。
宋衔月看他不说话,脸色却很难看,思谋了片刻说:“我不是借由自己疯了行动不便,拖延给你治腿的时间。
是你的腿有特别的治法,我要自己养点东西。
正好要一段时间养好。
等养好了,我给你治起来,你就知道了。
你要是不放心,就让荣娘盯着,随时给你回报,了解一切进展。”
容煜道:“不至于。”
“哦。”
宋衔月看了容煜一会儿,瞧着这件事情算是稳妥,没什么问题了,便与他告辞:“那我先回去了,
这两日,你要注意眼睛,注意休息。
师父说过,我这血年月久了星泪草也会失效,你还是要保持一个好的心情,心结开了,眼睛自己就会好。”
容煜并不在乎她说的这些病情,只捕捉到一件事情。
她要走。
他现在心情糟糕,并不愿意放她走。
又不能用以前那样恶劣的手段把她扣下。
怎么办?
电光火石之间,容煜忽道:“你要治好我的腿,却不看看我的伤势么?”
“不必看。”
因为在那关于未来的冗长梦中,早已经看过无数次,不要太熟悉。
容煜却说:“就这样治病,我不安心。”
“……”
宋衔月默了下,走到容煜身前蹲下身,“的确该看看,毕竟先前两次,都是两年前看过的。
也不知过了两年,伤势有没有什么别的变化。
还是了解的清楚一点更好做后续的治疗准备。”
她说着掀开容煜袍摆,从长靴中抽出裤管,慢慢上卷。
也是奇怪。
那关于未来的一切只是个梦。
但宋衔月做这个动作却十分娴熟,好像梦中做了的无数次,她其实真实生活中也都经历过一样。
而她如此的娴熟,看在容煜眼中就成了另外一种解释——她帮她哥哥看伤,看到这么娴熟的。
容煜的心底无法自控地冒出浓厚的、想要毁灭所有抢占她眼神的人和事的冲动。
又硬生生压住这些病态癫狂。
冰凉而细滑的指尖落在了容煜的双膝之上。
他抿紧了唇,看着那好看的指在自己膝头游移,落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尖轻轻蜷起,看了片刻,视线移到宋衔月的面上。
姑娘眉儿轻蹙,莹白的脸上凝着认真。
绑在双环上的发带因她俯身,从肩后掉落,垂在了容煜的膝上,又因她左右移动身子,那丝带被带的左右扫动。
容煜忽地想起,先前下人传来的话——
宋衔月穿了身未出阁的衣裙,梳了闺中女子发式出现在英国公府门前,头上发带还是当初她的夫君谢庭云亲手捆上去的。
瞬时,那两条发带那么碍眼。
容煜忍了再忍,终于难忍,探手而去,指尖微动。
两节发带被他拆了去。
宋衔月狐疑地看向他:“怎么了?”
若是以前,容煜定会脱口而出——你绑这发带真丑。
可刚才宋衔月才“控诉”过他的欺辱。
他下意识地说话之前都要再三斟酌:“这发带……配不上你。”
宋衔月愕然。
容煜大约也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不甚自在地别开脸,“我让荣娘给你置办别的首饰,你喜欢发带,那给你多做一点,当是——
你为我治腿,还有这几年给我治眼睛的一点回报。”
宋衔月莫名地看来他好一会儿。
容煜刻板道:“看的怎么样了?”
“……”
宋衔月慢慢放下他的裤管,塞进靴中,又将衣袍摆回原位:“我心里有数了,知道该怎么做。”
她站起身,“先走了,等东西养好我让荣娘给你传信。”
话落她便要离开。
容煜心中还是不舍,只是也知道再没有理由留她下来。
在宋衔月打开门,跨出一只脚时,容煜忽道:“灭英国公府满门,还有美人灯,是我吓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