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衔月垂眸:“臣女卑微,不配和殿下同坐。”
容煜不多说,手在轮椅扶手上轻拍。
扶手之上的机关张开,飞出一截银色丝线,直接缠住宋衔月手腕。
在容煜又一拍时,丝线收回,带动宋衔月的身子扑了过来。
这一回,宋衔月有了先前的失控经验,听到“嗖”一下立即早早伸手。
身子被拉过去后,她一把扶住椅子扶手稳住身形,不再像刚才一样跌到少年身前。
容煜又说:“坐下。”
宋衔月暗吸口气。
知道这人的固执和不好相与,她只好顺他意思,坐在他附近的圆凳上。
“把你那糊弄人的药箱拿过来。”
容煜这话是对着慕容祺说的,视线却是半分没落到慕容祺身上,而是握住宋衔月手腕,查看先前指尖被扎破的位置。
宋衔月下意识地挣了下。
毫不意外挣不脱。
她抿了下唇。
罢了。
总归这一回还要和他拉扯一番。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不顺着他一些,自己心里的那点盘算,怕是不好成事了。
宋衔月很快放弃了挣扎,手腕柔软不带抵抗,就那样静静落在容煜掌心。
容煜眼帘微掀看着她:“你现在变乖了。”
他八岁双眼失色,九岁上瑶山求医。
住了接近三个月总算让双眼恢复正常。
看到颜色的那一瞬间,他激动地热泪盈眶,欢喜雀跃,却也有更深重的东西,压住了他激动和欢喜。
不该欢喜的。
看得见五彩缤纷的漂亮颜色,就看得到断肢残骸,肢体破碎,骨肉分离。
看得见颜色与他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他在一瞬的欢喜之后重坠冰窟,离开瑶山。
后来数年,他靠着惊人的意志力再不曾踏足瑶山,不稀罕这个世界的颜色。
可他没想到,那瑶山的小姑娘摇身一变成了英国公府失散多年的女儿,回到京城,到了他的眼前。
双眼长久失色让他心神压抑。
无法进食也让他的身子孱弱单薄,又加压力沉重,当年的心病愈发严重,他性情暴戾的人尽皆知。
身心都已经濒临崩溃边缘。
瑶山远在京城千里之外。
他尚且能告诉自己,不要稀罕这个世界的颜色,而后咬牙忍耐。
可那能缓解他症状的姑娘来到了他的面前,几乎触手可及之处,他如何能够忍耐?
于是,在慕容祺将宋衔月捉来他面前,缓解了一次他的失色和厌食后,他的意志力再不如从前强悍。
宋衔月回到京城的五年里,他找过宋衔月多次。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瑶山数月相处,小姑娘单纯天真的话语和真诚关怀的对待给他心里种下了什么。
还是她回到京城后,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把最脆弱的模样暴露在她面前时,受到她无比耐心的安抚。
亦或者是那个神志不清的,不受自己控制的,青涩的吻……
宋衔月对容煜而言是个特别的存在。
他反感自己的生活要受宋衔月的影响,抗拒,抵触,除非忍到极致还是忍不住,不会找宋衔月。
却又在一次次见她,让她缓解自己不适的过程中,心底对宋衔月生出了几分莫名的东西。
她见到他十分惊喜,和他热情地叙瑶山的旧。
他冷漠以待,摆出高高在上的皇子身份,让她明白什么是云泥之别。
她真的小心怯弱待他时,他又心底一股无名火。
她怕他,不敢靠近他。
他便偏要将她扯到自己身边来吓唬她。
看她被自己吓到小脸发白,满眼的泪花,他又会烦躁不快,然后难得好脾气,耐着性子安抚两句。
听她和兄长情分深厚,当着他的面也说她“哥哥”多好,他冷嗤一声,用极度冰凉的眼神看着她。
让她白了脸不敢再说话。
可她真的和哥哥闹翻,双眼红肿到他面前时,他又恨不得把她那不识相的哥哥抓来好好教训一番。
后来,她要嫁人了。
她时常挂在嘴上千好万好的人不是她的哥哥了,却又变成了另外一个,她还用那样幸福羞怯地表情说那个人。
容煜当时听到那则消息,看到她那个样子万分愤怒,失手伤了她。
姑娘唇角的血渍和惨白震惊的脸色,以及自己失控的情绪叫容煜万分心惊。
他身在高位,危机四伏,却又断腿、单薄,身子孱弱。
为了有自保能力,他习了被人叫做旁门左道的内门功法,还走的速成那条路,虽然短时间内成了高手,
但受功法影响性情更为暴戾,阴晴不定。
时不时还有走火入魔的可能。
当时他对宋衔月动手,就是怒火激的经脉窜动,失控了。
他自觉恶劣,总爱吓唬、想欺负她。
可他从来没想过真的伤她。
那日的事情,让他后悔又愤怒。
为了不再发生那种事情,从那之后,他再没有找过宋衔月。
他意志力强悍,自认可以克服失色和厌食。
那么多年没有宋衔月的时候他也曾克制的很好,不至于不靠她,他就活不下去。
他果然也克制的很好。
直到两个月前,他听到谢庭云战死,宋衔月撞棺殉情,没有丢了性命反倒情殇极致,成了疯子。
练功数年,他逐渐找到刁钻法门,功力渐深,情绪也逐渐趋向于平稳。
可听到那则消息,他竟又久违地感受到了经脉窜动,濒临失控边缘。
容煜不甘愿,却又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内心。
即便两年多不见,她在他心里还是那么特别的存在。
所以他去了英国公府的寿宴,并到此处见她。
可她看起来,变了好多好多……
曾经黑亮纯稚,心思全在其中写的清清楚楚的眼睛,此时如同一汪深潭,沉静清幽,不起波澜,叫人看不透。
曾经那不谙世事的赤忱和单纯也消失殆尽。
只剩被磨平了棱角似的漠然。
她现在甚至乖乖让他握着手腕……
以前她不会的。
都要满面焦急涨红着脸挣扎。
如今却这么温顺。
两年深宅大院的生活,让她变化这么多吗?
心念动,容煜掌心用力,带的宋衔月身子从圆凳上离开,跌坐到了容煜双腿之上。
少年一手捏住女子手腕,一手轻握女子腰间,俯身贴近浅笑盈盈,声音低柔婉转,像是情侣间的亲近呢喃,理所应当。
“棉棉姑娘,你现在为什么这么乖,嗯?
你刚才在英国公府上当着众人的面对宋暖言动手,以前可没有过,为什么?
还有——我听说,你在永定侯府也四两拨千斤地大杀四方,把院子里的人都换了血,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