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宋衔月的声音响了起来,很轻很轻。
“哥哥,当初给你治腿的王太医,就是前段时间我‘疯了’后,被母亲请去永定侯府为我看病的人。
可是那位王太医开给我的药,却是最最寻常的四物汤,根本就不是对症的。”
“……”
宋安澜面容紧绷,整张脸上青白交错,那颜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额头之上,甚至还沁出层层密布的细汗。
宋衔月说了这许多许多,他自己也曾感受过许多许多。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他却终究说不出。
良久良久,他极其艰难地开口:“为什么……”
“可能,母亲的爱有轻有重吧。”
宋衔月目光落在那院中花坛,花儿缝隙,有蒲草随风飘摇:“对那轻的人,就轻如鸿毛,对那重的人,可以重如泰山。”
宋安澜再没有说任何话。
宋衔月知道他还不愿相信。
要怎么样相信,自己的亲生母亲会对自己下那样的手?
还偏心偏到那个份上?
或者说他其实心里都清楚,只是自己不愿意面对。
玉氏为何如此偏心,宋衔月从那梦中大概知道点缘由。
只是真相太残忍。
大哥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慢慢消化、接受。
或者需要更确凿的证据吧。
她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宋安澜:“这里面有七粒药丸,哥哥拿给刘嬷嬷吃,每日一粒,等七粒药吃完,她可以恢复正常。
哥哥就能问一问她当初龙王山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
玉氏将夫人贵女们招呼好了,才有时间安抚宋暖言。
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一阵子,宋暖言依然无比委屈,直扑进玉氏怀中痛哭流涕,还将宋衔月一番咒骂。
“臭疯子!竟然在国公府门前发疯!”
“还要怪大哥,叫她到这里来干什么?她穿的那么招摇把我比了下去,还打了我,让所有人都看了笑话。”
“阿娘、阿娘,我难受!”
玉氏抱着宋暖言轻拍,心疼坏了:“阿娘知道,阿娘都知道,乖,不哭了,等会儿还要去前头呢,哭花了脸可怎么成?”
“谁要去前头?我的脸都肿了去前头怎么见人?而且刚才大家都看到我被打了,不定怎么笑话我呢,我不去!”
她这是撒起小性儿了。
玉氏无奈又心疼,捧起宋暖言的脸给她抹泪,温柔道:“前头不是有夫人送了玉颜膏吗?
抹一抹,敷一敷红肿很快能消下去的。”
宋暖言有些怀疑:“真的?”
“真的,阿娘骗你这个干什么?来,阿娘帮你敷。”
她牵着宋暖言到榻上坐下,细致又温柔地将玉颜膏抹在宋暖言脸上,按揉片刻,又拿暖玉在宋暖言那鸡似的细嫩皮肤上滚动。
宋暖言鼓着腮帮子配合着,咕哝道:“还挺舒服的。”
玉氏一笑。
这时宋青禾自外面跑进来,人没到吆喝声先到。
“娘,言言,我来了——我原本想去找宋衔月给言言出出气的,谁知道她被大哥叫去佛堂给祖母请安了。
但言言你放心,她打你这事没完,等宴会了了,我一定找她算账。”
宋青禾说着凑到宋暖言面前去,皱眉问道:“都红了,这是敷脸呢么?有没有用啊。”
“有用的。”玉氏看他一眼,叹道:“都说了,端正一些,别毛毛躁躁的,你怎么就是改不了呢?”
“在外人面前我很端正啊,这不在阿娘和言言面前,就不需要那么端不是?”宋青禾嬉笑一声。
玉氏无奈摇头。
三人闲话了几句,宋青禾说起谢怀安来,语气颇为不满:“他跟个木头似的,当时他可就站在言言身边,
言言挨打他竟然没拦住宋衔月。”
说起这事宋暖言也有不满,只是略微收敛着,帮谢怀安说了句话:“他当时应该也被吓到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一个武将,还是冲锋陷阵的武将,反应能力就那么慢吗?战场上岂不被人割掉脑袋,分明是没上心。
我刚教训过他了——”
“什么?”
玉氏皱眉,“你教训他?”
“对啊,骂了他两句。”
玉氏深吸一口气,神色严肃地和宋青禾说:“英国公府只是名头好听的架子,你和你父亲都没官职。
永定侯爷当年可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功臣。
现在谢怀安立功归来,永宁侯实至名归,日后兵部行走握有军权。
连你父亲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你骂他?
你能不能长点儿心眼!”
宋青禾愣了愣,局面他是清楚的,那会儿真是一下没忍住,现在被母亲骂了,灰溜溜地说了句“知道了”。
又想着挽回点尴尬气氛,宋青禾赶紧转移话题:“九皇子来了,母亲和小妹知道吗?”
玉氏是知道的。
还知道英国公迎接九皇子的卑躬屈膝以及九皇子送寿包的跋扈放肆。
她知道九皇子是尊难搞的大佛。
因而听到宋青禾提起就皱紧了眉头。
宋暖言却是不知道,意外地说:“九皇子怎么会来?”
她还不曾见过九皇子呢。
“母亲!”
宋暖言转向玉氏拉着她的手臂摇晃,“您快帮我敷,等弄好了脸,我好陪您到前头去。”
也好看看九皇子那天潢贵胄……
新帝皇子颇多,或文或武,各有千秋。
但这位九皇子实在是特立独行,关于他的传言很多。
听说他的母亲是楚地贵胄熊家千金,闻名天下的美人,他继承了母亲几乎所有的美貌,长的比女子还漂亮。
熊氏是帝王宠妃,九皇子也顺理成章是帝王最疼爱的儿子。
可这个九皇子不习文不练武,反倒痴迷丹道,炼药烧香,求神问卜,整日和一群术士混在一起。
对了。
他双腿废了。
不是宋安澜那样瘸了一条腿,可以走路的状态。
九皇子的双腿残废,只能做轮椅进出。
为了治他的腿,当今陛下请来天下第一神医慕容祺,可是几年过去了,九皇子的腿不见一点好转。
慕容祺便发下重誓,不治好九皇子的腿,终身不与别人行医,然后彻底住在了九皇子府上。
关于九皇子的传言,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宋暖言不说见了他要如何,但依然非常想看一眼。
玉氏无奈一叹,“宴会还要一会儿呢,急什么?娘慢慢给你敷……还有等会儿到了前头,仔细点儿。
九皇子不是善茬,要是冲撞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玉氏又看向宋青禾:“这话你也记着。”
宋青禾规矩地说了声“好”,宋暖言也猛点头,却未必放在心上。
宋暖言还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眼睛里几乎冒出绿光来。
等敷脸结束,玉氏带着一对儿女往前走时,宋暖言慢了几步招呼宋嬷嬷,附耳道:“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