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结束凤翔任期,满怀期待地踏上回京之路。一路上,他憧憬着京城的新机遇,想象着能在更广阔的舞台施展抱负。他未曾料到,等待他的是一系列的任职波折。
回到京城,苏轼发现这里已与四年前大不相同。皇帝由仁宗换成了英宗,朝廷局势也发生了诸多变化。英宗早闻苏轼大名,对他的才华极为赏识。在苏轼到吏部报到后,英宗便有意以唐代旧例,召苏轼入翰林,担任知制诰一职。这一职位负责为皇帝起草诏令,是皇帝身边极为重要的角色,能获此任命,意味着苏轼将直接参与朝廷核心事务,前途一片光明。
宰相韩琦却坚决不同意英宗的这一决定。韩琦认为,苏轼固然才华横溢,是可堪大用的“远大之器”,但他年纪尚轻,骤然给予如此高位,恐怕难以服众。韩琦深知朝廷官场复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若贸然提拔苏轼,可能引发诸多争议,反而对苏轼不利。他觉得苏轼需要更多时间历练,逐步积累经验和威望,才能更好地担当重任,否则“天下之士,未必以为然”,这不仅不利于苏轼的发展,还可能损害朝廷的公信力。
英宗听了韩琦的分析,觉得颇有道理,但又实在欣赏苏轼,便与韩琦商量,既然不能直接任命为知制诰,“且与修起居注”如何?修起居注负责记录皇帝的言行举止,虽不如知制诰位高权重,但能时常陪伴皇帝左右,也是个晋升的好机会。韩琦依旧摇头,他认为这个职位同样重要,不能轻易授予苏轼,建议先让苏轼担任直史馆,且需通过考试才能录用。
苏轼无奈,只能参加秘阁考试。凭借深厚的学识和卓越的才华,他顺利“入三等,得直史馆”。欧阳修却偷偷将韩琦反对破格提拔他的事情告诉了苏轼。苏轼得知后,心中很是不快。他觉得自己有能力胜任更高的职位,韩琦的阻拦让他错失良机。嘴上虽不好明说,但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酸酸地说了句:“韩公可谓爱人以德矣。”从此,苏轼与韩琦之间产生了隔阂,他开始只与欧阳修和张方平亲近,不再与韩琦往来。
这件事是苏轼亲口讲述,后被他的追随者郎晔记录下来,《续资治通鉴长编》也郑重记载,足见此事对苏轼影响之深。苏轼本以为回京后能平步青云,却因韩琦的态度而仕途受阻,这让他深刻体会到官场的复杂和仕途的艰难。但他并未因此消沉,而是在挫折中继续等待机会,期望有朝一日能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
苏轼在京城等待新职分配期间,命运却对他接连施以重击。治平二年(1065年)五月,正值壮年的妻子王弗突然一病不起,最终撒手人寰,年仅二十七岁。王弗十六岁便与苏轼成婚,二人相伴走过十一年岁月,却仅育有一子苏迈,且苏迈还是苏轼二十四岁时所生。
王弗的离去,让苏轼的生活瞬间陷入巨大的悲痛与混乱之中。在整理王弗遗物时,苏轼发现了她平日里记录的一些琐碎之事,那些字迹仿佛还带着她的温度,可她却已不在人世。苏轼不禁回忆起与王弗的点点滴滴,心中满是愧疚与思念。
王弗的婚姻生活或许并不如旁人想象的那般幸福。苏轼文字众多,却鲜少提及与王弗的家庭生活,对王弗所患何病也只字未提。从他所写的《亡妻王氏墓志铭》中,能隐约感受到二人之间复杂的情感。文中,苏轼先交代王弗去世的时间与地点,接着简单回顾婚后生活。王弗极为孝敬父母,“皆以谨肃闻”。苏轼起初以为她不识字,虽然她常听自己读书,却不知她能否听懂。婚后许久,苏轼才知晓妻子识字,可即便王弗常伴书房“终日不去”,苏轼也无意与她探讨读书内容。
“其后轼有所为于外,君未尝不问知其详”,苏轼在外的行为,王弗总是关切询问,还常以苏轼父亲的话劝诫他,这或许让苏轼在王弗的看管下玩得不尽兴,致使二人感情平淡。王弗还常偷听苏轼与朋友交谈,对看不上眼的人,反复叮嘱苏轼勿与其交往。王弗去世时,苏轼虽表达了惋惜,称“将死之岁,其言多可听”,但全文冷静简洁,几乎像旁观者记述他人死亡。
到了熙宁八年(1075 年),苏轼迁任密州,官场失意,内心空虚郁闷。一个夜晚,他在梦中与王弗重逢,醒来后,悲痛之情如决堤之水,写下了传诵千古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这首词情感真挚,悲凉刺心,一洗苏轼之词“短于情”的缺点,只是此词无特定指向,可用于任何亡人。
正当苏轼沉浸在丧妻之痛中时,又一场灾难降临。他的父亲苏洵,这位一心渴望仕途却始终未能考中进士的老人,也因病走到了生命尽头。苏洵一生坎坷,在文学上虽造诣颇高,却在仕途上屡屡受挫。经过苏家多次请求,朝廷正要赠苏洵“光禄寺丞”的头衔,文件刚起草好,“未报而洵卒”,老苏头就这样遗憾离世。英宗念其一生不易,“赐其家银绢各百两匹”用以治丧。苏轼却“辞所赐,求赠官”,希望朝廷能给父亲封一个官,让父亲走得更有面子。英宗答应了他的请求,还“特敕有司具舟载其丧归蜀”,特派官船送苏洵的棺材回四川安葬。
苏轼与苏辙兄弟俩护丧,经淮河后溯长江入蜀,一路风波不断。他们小心翼翼地守护着父亲的灵柩,每到一处,都要妥善安排祭祀等事宜。途中,苏轼望着滔滔江水,心中满是对父亲的思念与愧疚。他想起父亲对自己的期望,想起一家人曾经的点点滴滴,泪水不禁模糊了双眼。
一年后,即治平四年(1067 年)八月,他们终于将苏洵葬于眉州彭山安镇乡可龙里老翁井侧。下葬时,却遇到墓砖不够的麻烦。苏轼四处求人,有人告知他可求当地豪侠。苏轼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找,“凡两日始得至其居”,一直站在路边等到晚上,才见一位少年侠客带着众人野猎而归。侠客对苏轼极为客气,“易服出迎于门外,执礼无违”。苏轼说明来意,侠客爽快答应,让他先吃饭睡觉,保证次日将墓砖送到。苏轼放心离去,可在家等了一天又一天,直到第四天,仍不见砖送来,心中不免焦急,开始抱怨。没想到第五天早晨起床,却见五万口砖“斩斩然罗列矣”“众皆惊叹”。苏轼感动不已,葬好父亲后,再次前去拜谢,侠客却不愿再见,送砖钱也不收。
守丧期间,苏轼虽沉浸在悲痛之中,但也并未完全消沉。他跑了很多地方,应宝月和尚邀请,写了一篇《中和相胜院记》。苏轼认为“佛之道难成,言之使人悲酸愁苦”,人学佛需入山林,历经艰辛,且成功缓慢,“茹苦含辛,更百千万亿年而后成”,像他这样急于求成之人难以忍受。他承认自己对佛教“慢侮不信”,勉强写此文是推不掉人情,还指责佛教戒条是为“愚夫未达者”制订,不应用来管制自己。尽管后来他渐渐信佛,却从未真正吃过佛家之苦。
熙宁元年(1068 年)七月,服丧期满,苏轼续娶王介幼女王闰之为妻,王闰之是前妻王弗的堂妹,比苏轼小十几岁。苏轼收拾好心情,与苏辙立马收拾行李再回京城,准备重新面对仕途,只是他不知,京城又将有新的挑战在等待着他。
当苏轼踏入京城,立刻察觉到这里的氛围与往昔大不相同。朝廷局势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年仅三十多岁的英宗皇帝因病驾崩,其子赵顼继位,是为神宗。神宗年方二十,“英睿仁厚”“气质早茂”,浑身散发着一股锐意进取的气息。他行事明敏,不入流俗,即位后改元熙宁,一心想要大有作为,决心遍寻天下英才,对国家进行全面革新,以重振大宋的辉煌。
神宗上台不到一个月,便诏令退居江宁讲学的王安石出知江宁府。不久后,神宗再命王安石为翰林学士。熙宁元年(1068)四月,王安石敏锐地察觉到神宗是一位有心于治的明君,尽管自己身体虚弱,仍毅然动身进京。凭借卓越的才能和神宗的赏识,王安石在短时间内从翰林学士被提为参知政事,紧接着又荣任宰相之职。至此,北宋历史上名震中外、轰轰烈烈的变法大幕正式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