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凝烟承认。
霍白杨是个十足十的风流种。
所谓年长者沉稳,从来都是说给狗来听。
妻子病死床上,人才咽气,霍白杨不以为意,还在舞厅与舞女跳探戈。
停灵七日,他霍白杨头上犹顶着鳏夫名号,尤去听名伶唱戏,不忘撒上一大堆钞票捧场。
这些年虽未再娶,风流绯闻却漫天飞,三天两头总要见报。
下九流能入他眼,有夫之妇他同样也不放过。
好色就罢,还爱追求刺激。
今儿个飙车酗酒,明儿赌博嫖妓。
哪天横死也算不上稀奇。
舒凝烟当他霍白杨的继妻,只能吞了气往回咽。
如今虽大谈婚姻自由,但巨大名利场上,靠婚姻维系利益再所难免。
她入宛城当日,暂住在霍白杨名下的一座洋楼里。
四处罩了布,空旷且布满蛛网尽是尘灰。
舒凝烟才踏进去时捂着鼻子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却不满。
霍白杨风流名声宛城尽知。
多情做派,绅士风度,不对女人细致,又怎可能在外欠了数不清的情债?
这是正常男人对待未婚妻的态度么?
鲜花约会作空想,只留给她一间尘灰遍布的空屋子。
帮佣打扫了一日,采买后才勉强能住人。
老旧留声机声音都迟钝,只有座钟撞击声沉闷到堵心。
而霍白杨呢?她约霍白杨当面细谈,人却迟到。
不知又是在跟哪桩风月债纠缠不清。
舒凝烟不擅等人。
自入了宛城后脸色便未曾好过。
对霍白杨其人更不可能抱有什么期待。
过许久到底有人敲了门。
来的却只是赵家小少爷赵闻瑾。
从澹城赶来,还推着手提箱,也算风尘仆仆。
狼狈得惨不忍睹。
瞧见舒凝烟那刻,鼻头都是红的,眼眶含泪就要把舒凝烟抱怀里,却被舒凝烟闪身躲开。
动作显而易见僵了一瞬。
他倒锲而不舍,抓着舒凝烟的手,开口就先过了嘴瘾,将霍白杨骂得好一阵酣畅淋漓:
“霍白杨名声早坏了,气死老婆,还勾引人妻,满身铜臭味的商人,为了倚靠舒明诚的权势倒急于娶你过门,这个色胚莽夫混账无赖王八蛋!”
舒凝烟觉得赵闻瑾有趣。
从上到下瞥了他一眼。
在火车上睡得翘起的头发,数日奔波,下巴上也冒了青茬,小少爷独自一人来的宛城,带的手提箱还硕大。
“怎么?这是要在我这住下?”舒凝烟反问。
赵闻瑾直言直语,脖子却似牵了线般转向一边不敢看她:“舒凝烟,跟我私奔。”
“追求真爱?”舒凝烟嗤笑,“钱带够了么,就叫我私奔?”
赵闻瑾以前在澹城也算一掷千金的主儿,骄奢还事儿,从身到头发丝无一不精致。
如今腕上表盘刮花都舍不得扔,显然抛了富贵一心带舒凝烟私奔去过苦日子的。
小少爷遂说出与旁的脏男人如出一辙的话语:“真情无价,更何况我未必不能赚钱养你。”
信赵闻瑾这二世祖能赚钱养人,不若信霍白杨这风流种握在手里的家财万贯。
“比起真爱,我更爱钱,嫁给霍白杨没什么不好。”舒凝烟摊手。
赵闻瑾自以为是的真心霎时被踩在脚底。
下一刻有声音自赵闻瑾身后响起,声线惫懒,尾音带钩:“哪来的野小子?趋利避害都学不会,就抢人未婚妻?”
霍白杨姗姗来迟。
声音风流,人也风流,斜斜靠着墙,一双桃花眼瞧狗都深情。
舒凝烟曾以为霍白杨人至中年,凭他纵欲程度,好歹也发福。
却不想是个身条板正,腰细屁股翘的老妖怪,唇红齿白,似白玉点朱砂。
大把年纪卖身也是头牌价。
赵闻瑾唾弃强权,却也最畏强权。
谁让他家族靠着霍白杨荫蔽,才能做成生意?
跟舒凝烟偷偷私奔事小,得罪霍白杨事儿就大了。
脸霎时羞成红柿子,就差找个地缝往里钻。
霍白杨却又问一旁瞧热闹不嫌事大的舒凝烟:“你要是喜欢,留下他玩玩打发时间我不介意。”
开口就不说人话。
自己寻乐子不够,拖着未婚妻一同下水。
吃准了婚后各玩各的,互不干涉。
“太小了,没意思。”舒凝烟在瞧见霍白杨脸的那刻忘记初衷。
霍白杨是个爽快人,当着舒凝烟面道:“听见没,嫌你这嫩头青年岁小,笨手笨脚,还没恋爱经验。”
而后掏出一把钱就塞进赵闻瑾口袋,端得一副给侍应小费的架势,高高在上总惹人厌:“下次追人记得换身行头。”
赵闻瑾羞愤欲死,将钱砸回霍白杨身上:“谁要你的臭钱?”
霍白杨没搭理,一眨不眨盯着舒凝烟,缓缓伸了手:“舒小姐,能认识一下么?”
舒凝烟将手放在霍白杨手心,须臾莞尔:“霍先生,我瞧你眼熟得很。”
“我瞧舒小姐也同样一见如故。”
舒凝烟与霍白杨以前认识么?
一个司令千金,一个商界新秀。
也算互不交集。
却耐不住二人皆是出色的感情骗子,一见钟情都要弯弯绕绕说成一见如故。
霍白杨爱人妻,好舞女名伶,舒凝烟却也好不到哪去,在澹城时将男人当作衣服,见色招惹,穿一件却又厌一件。
如今来宛城嫁人,还有人愿意跟来宛城与她私奔。
舒明诚让舒凝烟嫁霍白杨也算出于考量。
都不是安分的人,在一起总该合拍。
别墅虽陈旧,霍白杨却来与舒凝烟同住。
声称家中遭逢火灾。
舒凝烟曾听闻,霍白杨勾引的是奉天帮帮主的老婆,二人偷情时被放火烧了家。
虽有大把钱财,却也怕那些动刀动枪的亡命徒寻衅报复。
这才躲来荒郊野地。
还不忘把舒凝烟也安排在这,未婚夫妻提前过上一番二人世界。
陈设虽旧,别墅后却是巨大的玻璃花房,种满各色鲜花,更何况地儿幽静无人,最适合深更半夜在天台调情赏月。
然而两人在更近一步前,虽顶着未婚夫妻名义,也算陌生人,自然得互通底细。
一方长桌,各坐一方。
中间空位坐着因大雨,只能借住情敌家中的赵闻瑾。
舒凝烟细白手指捻着后山才摘的红芍药闻,霍白杨低头卷烟点火,还不忘给赵小少爷递了支。
赵小少爷受不了卷烟呛人,仍夹在手上装模作样。
霍白杨自己点了火,嗓子亦遭烟熏带了哑:“舒小姐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
“等人齐了再谈。”舒凝烟不紧不慢。
是舒凝烟要求将话摊开说清楚的。
如今三人对峙总归有人要处弱势。
赵闻瑾姑且算舒凝烟追求者。
霍白杨同样也不清白。
舒凝烟算不得全能,自然无法让他那早死未婚妻魂魄归位,控诉霍白杨好色脾性难改,拈花惹草,一等一等风流薄情。
他招惹的姑娘一大把,最让人来回说道的便是已嫁作人妇的白银秋。
奉天帮大佬何正钧的老婆。
霍白杨是宛城人,自然忌惮何正钧。
舒凝烟毕竟是澹城的,父亲又是澹城司令,娇纵惯了,手段自然也黑。
才入旁人地界,也不管哪路的强龙与地头蛇,直接将白银秋给绑来了。
舒凝烟临时雇的保镖雨夜敲门,将一个柔弱美人给送了进来。
人薄如纸,发尾被雨水淋湿,眉眼倒端得江南女子的温婉相貌。
见厅中三人就坐,一眼瞧见霍白杨,痴楞半晌,下意识哆嗦了一下,惨白的面色都犯了死人相。
舒凝烟却招手唤人过来,转头对霍白杨到:“人齐了。”
这下好戏开场,有情的互道过往,无情的也不枉陌生人被误凑一对,总得互窥底细。
赵闻瑾不谈,一眼瞧见就是个贴姑娘身上的赖皮王八,虽为旧相识,千里迢迢赶来,显然一厢情愿的自我感动。
人虽是舒凝烟勾来的,舒凝烟却连眼神都吝啬。
一双凤眸波光流转,倒盯着霍白杨与白银秋二人来回打转。
四人就差一桌牌九。
白银秋执帕子抹泪,霍白杨这无心人倒似腻了,瞧都不带瞧,明目张胆回视舒凝烟。
脸皮厚的一向不知尴尬。
舒凝烟问:“何夫人哭的梨花带雨,你不安慰?”
“未婚妻就在我面前,只顾新人笑,哪又管得旧人?”霍白杨花言巧语,舌头都不带打结。
舒凝烟翻一白眼,转而看向白银秋,都是女人自然无所顾忌,拿过她帕子替她擦泪,手顺带挑着她下巴细细打量:“何夫人,你家先生放火烧了我未婚夫的家,听闻还花钱要买我未婚夫的命,这桩事可能分辨个对错?”
真理自然不可能落在背地偷情的奸夫淫妇头上。
虽是送命题,白银秋却道:“是我男人的错,与霍先生无干系。”
偷个情而已,道德感薄弱的人一向不觉得这是错,怪不得情夫,倒怪自家男人。
霍白杨扳回一局,早露胜者风范:“我与白银秋交心知己,仅此而已,倒是何正钧有多疑病,看谁都带脏。”
一桌子除了赵闻瑾,都是聪明人。
霍白杨知道逮着傻子可劲欺负,对赵闻瑾发难:“赵小公子,放着大好家业不要,尾随我未婚妻,又是什么道理?”
“凝烟爱的是我!”赵小公子信誓旦旦。
“口说无凭。”霍白杨道。
倏尔赵小公子掏出一方沾了口红印的帕子:“凝烟来宛城前给我的。”
美人香帕,不是有情又是什么?
也不枉一方帕子就让赵闻瑾一番脑补遐思,追来宛城做冤大头。
舒凝烟面色不改:“谁给你的?我不记得。”
未婚夫妻,有不有情不知晓,将来凑一对,总算盟友。
皆是二流货色,当着对方的面,将旧情人与自己瞥的一干二净。
赵闻瑾失魂落魄,白银秋哆哆嗦嗦也不像装的。
舒凝烟与霍白杨互相打量,桌脚下,高跟鞋半搭着,轻够对方小腿。
霍白杨面上不显,只道:“我是纯情人,既有名分,都该从一而终,舒小姐,你不会骗我的,对么?”
这话由霍白杨问出口,好笑至极。
舒凝烟一时没了兴致,撂下三人准备回屋睡觉。
道了声离开,才上转角楼梯,霍白杨又道:“楼上只腾出三间房,该怎么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