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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变的判罚

莫非他想起来了?我有些怀疑,但随即否定了这个猜测。这家伙不可能记得我的,对他来讲,那不过是自己职业生涯中成千上万次判罚中的一次而已。

1

我拼了命地跑着,偏偏脚上是穿不惯的皮鞋,小脚趾在里面挤得生疼。尽管如此,我依旧不敢有片刻停歇。这一带道路狭窄,错综复杂,让我无法加快速度。不过还好,追我的家伙应该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不知什么时候,阿升的身影从我背后消失了——或许已经被巡警抓住了吧。他说过自己平常很少锻炼,现在跑不赢警察也很正常。不过眼下的我无暇顾及他人,只能拼命地加快步伐,希望可以逃出生天。忽然,高中时代的情景从脑海闪过,那是我在运动场上尽情奔跑的身影。一时间,教练的哨声、前辈的呼喊声和我自己的声音仿佛又都回到了耳边。

那是很久前的事情了。

看到身后没有追兵,我停了下来。好久没有这样跑过了,我的肺部很痛,头脑像要炸开似的。路边有个塑料桶,我一屁股坐上去,缓缓地调匀呼吸。不能休息太久,警察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一路上有好几个人看到了我仓皇逃命的样子,难保没有人会走漏风声。

我摇摇晃晃地起身,顺便看了看电线杆上贴的地址牌。刚才只顾着逃命,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地。

牌子上写着:××町三丁目。看到这几个字,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太巧了”,但瞬间就明白过来,这并不是巧合。其实,从得知这次计划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耿耿于怀:预定的作案地点不就在“那家伙”的家附近吗?!

我甚至忘了自己还在逃命,顺着各家的门牌号一路寻了过去。因为曾在地图上确认过许多次,“那家伙”的住址早就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没过多久,一栋小巧的日式住宅就出现在我眼前。房子四面围着一圈篱笆墙,院门上挂着名牌,名牌上用毛笔写着“南波胜久”四个大字。

终于亲眼见到了!“那家伙”的家。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借着笛声的掩护,我赶忙打开院门,躲了进去。篱笆墙后的庭院里也种着各式绿植,穿过庭院,来到玄关,我没有开门,而是转向了右侧。面向右侧院子有一扇玻璃门,门内是一间兼做餐厅和厨房的房间。我在院内张望,房间里似乎一个人都没有。

我朝着玻璃门迈出两三步,想要仔细地观察一下,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喊“南波先生、南波先生”。我慌忙躲进房子的阴影里,偷偷探出头朝玄关处看去,只见几个警察正朝屋内张望,我又赶紧把脑袋缩了回去。

“好像不在家啊。”听说话声,警察似乎不止一人。不知商量了些什么以后,院子里传出了他们离开的脚步声。

这肯定是来搜寻我们的,顺便提醒附近的居民要小心提防。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形,可疑人物是否都会被拦住问话,估计像我这样的年轻男子,如果在大街上乱逛,警察肯定不会放过。

我越想越是懊恼,当初就不该答应阿升做这种事情,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就这样待着,连动也不敢动。正胡思乱想着,传来了院门被推开的声音。我从阴影里瞥过去,玄关处站着一个满头白发、身材瘦削的男人,他一只手拎着便利店的白色塑料袋,另一只手正转动钥匙开门。

虽然只能看到侧脸,但我绝不会认错,那人正是南波胜久!我的内心顿时一阵躁动。

等他进去后,我蹑手蹑脚地躲到一个液化气罐后面,观察屋内的情形。很快,玻璃门内出现了他的身影。这家伙似乎是想通风换气,他打开玻璃门,拉上了纱网门。

我抑制住冲进屋内的冲动,靠在液化气罐后面一动不动。南波无疑是一个人在家,但如果我贸然现身闹出乱子,只会惊动周围的邻居,到时就万事皆休了。

又过了一会儿,房子里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很显然,那家伙正在厕所呢。我毫不迟疑地走出来,穿着鞋子直接迈步跨进了厨房。尽管厨房昏暗,但为防万一,我还是拉上了窗帘,随后便紧贴房间入口旁边的墙壁站着,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了刀子。

厕所的门打开了,随即又被关上。那家伙正通过走廊,脚步声越来越近。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我握刀的手已经满是汗水。

看到那颗长满白发的头的瞬间,我把刀子递到他的眼前,低声威胁道:“不许叫!”

南波像是录像机被按下了暂停键,浑身僵硬地一动不动,随即缓缓地转头看向了我这边。

“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我暂时还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坐下,慢慢地!”

南波直挺挺地坐在了厨房里的一把椅子上。

“两手背到椅背后面,手腕并拢。”

他很听话地照做了。我抄起一旁的毛巾,把他的双手牢牢捆在了一起。

“抢劫一丁目的阿婆的,就是你吧?”可能是怕声音太大会被灭口,南波声音压得很低,显得有些嘶哑。

“这么快消息就传出去了吗?”

“是一个认识的警察告诉我的。你也太过分了,居然从老人那里抢钱。”

“别担心,我没打算拿你的东西。”我决定吓吓他,故意拿刀刃在他的脸颊上蹭来蹭去。“不过要是你敢乱喊乱动,我就要你的命。”透过刀刃我能够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咯噔”一下僵住了。

“你……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南波盯着我问道。

“这个嘛,我也说不准哇。现在满大街都是警察,等他们都撤了,我就离开这儿。”

“你以为自己能逃得掉?”

“逃得掉啊。”

我把脸凑到他的跟前说:“我对自己的腿脚很有信心,从小就是哟。”

听到这话,南波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2

我在柏青哥 店工作,阿升在斜对面的一家麻将馆当店员。三天前,他往我的公寓打电话,说是有桩买卖能挣大钱。

“就是得冒些风险。”阿升低声说。

“到底是什么买卖?”

“这个嘛,等见了面再告诉你。”隔着听筒都能听得出那家伙的笑意。

“还有别人吗?”

“目前只有我和阿隆。”

阿隆没有工作,搭上了一个老陪酒女,赖在她家里蹭吃蹭喝。

“嗯……你说的风险,是被抓住会吃牢饭的那种吗?”

“对。”阿升答道,“要是被抓,只怕是要在里面待一段时间了。不过像我们这种渣滓,想要往上爬,不赌一把怎么行?”

听到我这边没动静,阿升继续说道:“你要是想一起干,今晚下班后就到我家来。”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之后工作时我一直心不在焉,犹豫着到底该如何抉择。以往我们不过是设些小骗局,或者敲诈老实学生弄点零花钱,听阿升的口气,这次要干的事情似乎性质完全不同。

“渣滓”这个词在我耳边萦绕不去。事实如此,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渣滓。从高中时候开始堕落,自那以后就一直沉在了社会的最底层。

“我说,你小子,厕所打扫过没?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吧!”

我正在角落里抽烟,西岛那蠢货突然冲了过来,戳着我的脑袋破口大骂。这家伙不过是个被雇来的店长,尾巴却翘到了天上,动不动就耍威风。见我不回话,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训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有什么话说出来听听啊!”

“没有。”我拼命压制即将爆发的怒火,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

“那就赶紧去打扫!”

西岛松开了手。这时,一名中年女客朝我们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我投了币,机器却不出弹珠……”

“啊,这样啊。实在是不好意思,请问是哪台机器?”

西岛瞬间换了一副面孔,笑呵呵地跟在客人身后走开了。

我无可奈何地来到厕所,开始打扫。顶着刺鼻的氨水味,用夹子把客人扔在小便池里吸饱了小便的烟蒂挨个夹出来。

这根本不是二十岁的男人该干的事啊!

来到阿升住的地方,他兴冲冲地一把拉住我说发现了一个有钱的老太婆。老太婆一个人住,和邻居也很少打交道,最重要的是她没有把钱存进银行,而是放在了家里。

“很多老年人是这样子啦,钱不搁在手边就不安心,其实这样才容易被人惦记呢。”说完,阿隆嘿嘿嘿地笑了起来,露出发黄萎缩的牙龈。这家伙,肯定刚刚吸完香蕉水。

“我们趁老太婆不在的时候动手?”

阿升皱了皱眉说:“我才不干那么麻烦的事情。谁知道她把钱藏在哪儿了!咱们就趁她在家的时候,装成推销员骗她开门。只要能到屋里就一切都好办了。”

“不过要装成推销员,得把行头准备好,像西装、领带什么的。”

听到这话,阿隆摊摊手说:“那么古板的玩意,我可没有。”

“阿丰呢?”阿升转头看向我。

“我有一套,样式很老土就是了。”

我也想过找份正经工作,才把自己寒酸的积蓄都拿出来采购了这套西装。当然结局是肯定的,没有一家公司愿意录用我。

“老土才好呢。就这么定了,我和阿丰装成推销员进屋,阿隆负责望风。我有一铁哥们,愿意把车借给我们。到时阿隆把车停在老太婆家附近,随时告诉我们外面的情况。”

“怎么告诉你们?”

“我准备了一样好东西。”阿升从壁橱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盖子,里面放着两台酷似收音机的机器。

“这是对讲机?”我问道。

“没错。”阿升得意地一笑,“有个电器店的老头在麻将馆输得一塌糊涂,又说自己没有钱,就拿自己店里的东西来抵债。这东西就是这么来的。”

“能听清楚吗?”阿隆拿起一台,走到了房门口。

“那当然!”阿升拿起另一台对讲机,捣鼓了几下旋钮,装出播音腔说道,“今天天气,晴。”

“哈哈哈,听得见,听得见!”

我打断他们的戏谑,问阿升道:“什么时候动手?”。

“趁大家没改变主意之前!”

回到家里,我打开地图,查找老太婆家的位置。那时我才发现,“那家伙”——南波胜久就住在附近。

老太婆的家是一栋破旧的木质结构平房。现在居然还有人住这种房子,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但环顾四周,却发现类似的房子还有好几栋,看来即使再好的世道,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变成有钱人啊。

老太婆看着我们,脸上带着一些戒备。但她似乎没有对我们推销员的身份产生怀疑,那种戒备更像是面对真正的推销员时的反应。

“我可没有闲钱,你们快回去吧。”尽管我们捏造了一款老年人最钟爱的高回报理财产品,老太婆也丝毫不为所动,赶苍蝇似的朝我们连连挥手。她只从门缝里露出小半张脸,根本没有放我们进屋的意思。而且这种破房子,居然还在门上安装了防盗链!停留太久的话肯定会被邻居们怀疑,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心惊胆战。

又纠缠了一会儿,阿升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您了。我们准备了一点小礼品和宣传册,不知您能否笑纳?”

听到这句话,老太婆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看来是“小礼品”三个字起了作用。我赶紧从皮包里取出一个包着某著名商场包装纸的空盒子。

“嗯……如果是免费的,我就收下。”说完,老太太把门关上,摘下防盗链,打开了房门。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把攥住门把手,用尽全身力气向外一拉,老太婆“啊”的一声,被阿升捂住嘴巴,推进了屋内。我紧随其后,扫视四周查看了一下动静,关上了门。

就在关门的瞬间,我的心骤然一紧,对面的二楼窗户后面似乎有个人影在晃动。

“我们可能被对面的人发现了。”

“什么?!”阿升撇了撇嘴,把老太婆交给我后就去和阿隆联系了。我把她的手脚用胶带牢牢捆住,又堵上了她的嘴。

“听明白没有?要是发现什么可疑情况,立刻通知我们!”

和阿隆通完话,阿升掏出一把小刀在老太婆眼前晃了晃,取出了堵嘴的破布。“老太婆,钱藏在哪儿了?”

“什么钱,没有。”老太婆摇着头说道。

“你别装傻。我知道你有钱。你们家老头子死了以后,你把家产卖了换成现金,都在手里攥着呢。赶紧老实交代,我让你多活几天。”说着,阿升把刀刃贴在了老太婆满是皱纹的脸上。

“你想杀就杀吧。本来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好,既然这样,那我就动手了。等解决你之后,钱我慢慢找就是了。”

阿升把刀尖抵住老太婆的喉咙。感觉到金属的寒意,老太婆立刻哭了起来。

“求求你别杀我,求求你!壁橱的被子……钱在被子里面。”

阿升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壁橱前面,拉开了那扇破旧发黄的拉门。壁橱里有几床被子,又脏又破,潮乎乎的,还散发着老太婆的体臭。

我在壁橱里一通乱翻,忽然察觉到最底下的一床褥垫手感有些异样,便拽出来一把撕开,只见里面塞满了一捆捆的纸币。阿升不由得吹了一声口哨。

“求求你们,不要全拿走了。留一半……给我留一半。”

“闭嘴!”阿升又想堵上老太婆的嘴,就在这时,对讲机忽然响起,里面传出了阿隆的声音。

“有巡警,正朝你们那边走!”

我和阿升对视了一眼。

“不妙,赶紧躲起来!”阿升话音未落,老太婆突然大喊起来:“警察先生,救命啊!”

一个老年人居然能发出那么大的喊声!阿升还想去堵她的嘴,然而已经晚了,玄关处传来了敲门声。

“溜吧!”我打开旁边的窗户,跳了出去。阿升抱起装着钱的褥垫,紧跟着也跳了出来。我们沿着窄巷仓皇逃窜,不一会儿就听见身后人声响动。回头一看,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正朝我们逼近。

我没命似的跑起来。

3

时钟显示,现在是晚上九点。我打开电视机,主持人正在播报国际新闻。

“你们的事要上新闻,恐怕还要过一会儿吧。”南波胜久小声嘟哝着。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我恶狠狠地丢下一句,“你少废话!”

南波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我掏出香烟,烟盒里只剩最后一根了。我点上火,深吸一口,在房间里四下打量。墙上挂着一张镶镜框的旧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群穿棒球队服的大男孩,看着照片就感觉他们都在朝着我看。从队服的样式和照片的褪色程度来看,它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这里面有你吗?”

听到我问话,南波睁开眼睛反问道:“你不是让我少说废话吗?”

“回答问题!”

我把匕首亮了亮。南波瞥了一眼照片,简短地答道:“有。”

我来到照片下面,仔细观察,很快就找到了南波。照片里的他身体明显比现在强健许多,当然面容也年轻很多,但是眉眼间依稀能看出现在的影子。年轻时的南波身穿五号球衣。

“三垒手啊?”我问道。

“啊。”

“这好像不是高中时拍的吧?”

“是大学时候拍的。”

“呸!”我恨恨地说,“真不得了啊。有人供你上大学,你还能一直打棒球。”

“我的确运气好,但为此付出的努力也不少。”

“你就是运气好!”我的声音里夹杂着仇恨和嫉妒,“那,后来打到了什么时候?”

“大学阶段就放弃了。”

“为什么?”

“手肘受伤,投不了球了。本来想当一名职业球员来着,最后也没能实现。”

“这样啊。活该!人可不会总交好运。”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南波用低低的声音说道。被持刀抢劫犯胁迫,他还能波澜不惊,一时间反而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棒……棒球什么的,不过是游戏罢了。说它是人生目标啊,生存意义啊什么的,都是扯淡。你也是,不打棒球也过得挺好的,对吧?!”

听我这么说,南波沉默了片刻,答道:“你说的对,那么说的确挺傻的。但我就是离不开棒球,所以后来……”

“别说了!”我挥舞着刀子,死盯着他的脸,“你后来怎么样谁在乎啊!不是让你少说废话了吗?!”

看着我张牙舞爪的样子,南波没有害怕,反而露出困惑的表情,随即像力气被掏空了一样,肩膀忽然塌了下去。

“说的没错。”他说,“确实是,都是废话。”

我“哼”了一声,把头转向电视,里面正在播放政客贪污相关的新闻。

“这些家伙,除了这个也不会干点别的了。”说完,我抓起桌子上的遥控器,不耐烦地调着频道。其他频道也尽是些无聊的节目,我又调回最初的新闻节目,那个女播音员还在絮叨着什么,屏幕下方正播放着一条滚动字幕——“××市发生一起入室抢劫案件,犯罪嫌疑人尚在潜逃”。我不由得将身子往前探,调高了音量。

“两名犯罪嫌疑人化装成销售员,闯入山田女士家中,将其手脚捆绑,并以生命安全相威胁,抢走了放置于壁橱内的现金约两千万日元。接到察觉到异常的邻居的报警后,警察迅速赶到现场进行追捕,并在数分钟后成功抓获一人。该嫌疑人名叫中道升,二十一岁,麻将馆店员,居住于××市。此外,警方还在现场附近发现了另一名可疑的青年男子。该男子手持一台对讲机,与现场被遗弃的对讲机为相同型号,因此警方怀疑其为两名犯罪嫌疑人的同伙,目前正对其展开调查。”

阿升果然已经被捕,阿隆居然也没能逃掉,看来轮到我也只是时间问题。想到这儿,我的心里凉了一半。阿升说想要往上爬,必须冒点风险,现在看来,我们这种渣滓,连抢劫犯都做不来。

播音员的声音还在继续:“据嫌疑人中道升供述,目前正在潜逃的嫌疑人名叫芹泽丰,二十岁,××市一家柏青哥店的店员。警方认为,目前此人应当仍潜伏在××市内……”

我不想再听,便按下了遥控器上的关机键。

房间里安静下来,空气似乎也凝固住了。日光灯吱吱作响,听起来分外刺耳。我从冰箱里取出一盒牛奶,也不倒进杯子,直接喝了起来。喝完擦掉嘴角漏出的牛奶,我重重地吐了口气。

回过神来,我才察觉到南波一直在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啊?”

“你……姓芹泽?”

“啊,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

南波摇摇头,眼光挪到了桌子上。然而没过一会儿,他抬头朝我窥探,和我的视线一接触,又慌忙移开了眼睛。

莫非他想起来了?我有些怀疑,但随即否定了这个猜测。这家伙不可能记得我的,对他来讲,那不过是自己职业生涯中成千上万次判罚中的一次而已。

4

晚上十点多,我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便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窥探。两名警察正从南波家旁边的小路上走过,我赶忙缩回了头。

“真是烦人,这让我怎么逃?”我泄气地说道。

“你们为什么要抢劫那个老太太?”沉默了许久的南波突然轻声问我。

“因为她有钱啊,”我回答道,“那个岁数的人,要两千万有什么用?还不如给我们,这样更能发挥那些钱的价值,对吧?”

“可被警察抓住的话,就一切都完了。有了犯罪前科,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

“你这是在教训我?”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做有些不划算。”

“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你应该去认真工作?开什么玩笑!像我们这种人,再怎样拼尽全力,也只能找到那些不划算的工作。还不如赌一把呢!”

我恨恨地冲着桌腿踢了一脚。

“在学校时过得怎么样?”

“什么?”

“学校。你上过高中的吧?”南波用诚恳的目光看着我。

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到学校,我不禁有些怀疑。

“啊,”我回答道,“上到了高三那年的秋天。”

“秋天……那离毕业也没多久了啊。为什么不念完?是夏天的时候发生过什么吗?”

“啰唆!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还是想想自己能不能活过今晚吧。”

我用刀重重地敲击桌面,刀把撞上桌子,桌子表面出现了几道划痕。

又是一阵沉默。

“你……”南波再次开口说,“肚子饿了吧?来这里以后还什么都没吃过呢。”

见我不回答,他接着说道:“刚才我在附近的商店里买了杯面,就在塑料袋里。你要是想吃,就吃那个吧。水壶里应该还有热水。”

我摸了摸肚子,看看电视机旁放着的塑料袋,又看看他的脸,确实是有些饿了。

“行吧,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撕开杯面的塑料薄膜,打开盖子,倒进热水。不过他干吗要给我吃的?一时之间我弄不清他的真实意图。

“从这儿出去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正大口大口地扒着面条,南波又开口问道:“警察已经知道你的身份,想要回到正常生活恐怕不太容易。”

“那种事等逃出去以后再说吧。”

“去自首怎么样?”

“你说什么?”我瞪圆了双眼。

“你们好像没有伤害那个老太太,钱也被警察追回了。现在自首的话,罪责应该不会太重。”

我重新握住刀把,伸出手臂,把刀刃亮在了南波的眼前。

“少来指挥我,你以为你是谁!”

“你还年轻,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我说了别指挥我。尤其是现在,听到你说话我就恶心!”

我站起身来,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敲门声响起,一个男人在门外叫道:“南波先生,南波先生!”

“听声音,是我认识的那个巡警。他知道我在家,不去开门会被怀疑的。”

“闭嘴!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别出声!”

我站在南波的身旁,屏气凝神,侧耳倾听。那个人一直在门口踱来踱去,再这样下去,万一到窗户这儿,可能透过窗帘缝隙就能发现我了。我的心怦怦直跳,紧张得浑身发烫。

“把我的手解开,我不会出卖你的。”

看我还在犹豫,他的脸色变得严肃,沉声喝道:“快点!”

我吃了一惊,解开绑住他双手的毛巾,躲进了隔壁房间。随后,玻璃门又被敲响。

巡警大声叫着:“南波先生,南波先生!”

“啊,来了来了。”

南波应答的声音响起,随后传来玻璃门打开的声音。“原来是巡警先生,发生什么事啦?”

“啊,您果然在家。就是今晚的抢劫案嘛,有个同伙还没被抓住,所以我们还在不停地巡逻。我觉得他肯定没跑远,就在这附近藏着呢。”

“这可有点吓人呢。”

“南波先生,请您把套窗也关上吧。还有,最好是把二楼的灯打开。”

“对,对,我一会儿就去打开。您辛苦啦。”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关闭套窗的声音。等所有声音消失,我才回到了厨房。

“你暂时还是不要出去的好。”南波看着我说。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为什么对警察撒谎?你要是说实话,我这会儿已经被抓了。”

“因为我希望你去自首,所以不能让你被他们抓走。”

“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对我……”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到我家里来?”

面对南波的问题,我一时无言以对。他接着说道:“你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因为我,对不对?”

我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看到新闻报道,我才确认是你,开阳高中的芹泽选手。其实你一进来,我就已经怀疑了,因为我从来没忘记过你。”

“你少骗我了!”

“我没撒谎,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

南波冷静得让人讨厌,我打开水龙头,喝了几口水,转身向他走去。

“没错,全都是因为你!”

我呻吟似的说:“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因为你那次错误的判罚!”

“我判你出局的那次?”

“那是安全上垒!”我嘶吼道。

5

事情发生在两年前的夏天。

我们学校的棒球队在地区预选赛中一路挺进决赛,只要赢下这场,就能踏入期盼已久的甲子园赛场。

开局打得十分胶着,两队投手连连投出好球,双方都没能得分。比赛近半时,场上形势终于发生了变化,我方率先拿下两分,随后对手在下一个回合扳回了一分。

带着一分优势进入下半场,我方的观众席上一片欢腾,好像已经拿下了比赛似的。然而场上的我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尤其想到梦寐以求的甲子园就在眼前,更是紧张得身体都几乎不听使唤了。

这份紧张带来了恶果。比赛来到第八局上半,我方投手突然控球失误,被对手拿下三分。比分改写为四比二。第八局下半,我方的进攻也未能打开局面。所有人都认为胜负已分,我们自己也这么觉得——看来今年又去不成甲子园了。

第九局上半,我方好歹守住了比分。下半时我方发动进攻,背水一战,大家终于拿出了坚持到底的精神。先发首先打出安打,二棒也选择了四坏球上垒。零出局,一、二垒有人。接下来轮到我击球了。

教练给出的信号是牺牲打。这是想让跑垒员进到二、三垒,然后一打追平比分。很合理的战术。

但合理就意味着会被识破,对方不会那么轻易让我们得逞。

第二次击打,我向三垒方向击出滚地球。这种形势下,我别无选择。然而这一球来势太凶,我没能完全控制好球路。眼见对方三垒手已经冲了过来,我的心里有些慌,搞不好他捞到球传二垒,然后再传一垒,我们就会被双杀。

三垒手“嗖”的一声把球丢给二垒手,随即二垒手把球扔向一垒手。我没命似的跑到垒位,心惊胆战地回头望向裁判——还好,双杀没有出现。

观众席上传来“哦——”的声音,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当然,其中也包括我。然而现在形势变成一出局,一、三垒有人,已经不可能一次击打追平比分了。

无论如何都要弥补刚才的过失!我的大脑飞速旋转,只要下一个击球员打出安打,说什么我都要跑到三垒。这样一来,场上还是一出局,一、三垒有人,双方差一分的局势,随后我们再来一记牺牲高飞球就可以追平比分了。

如我所愿,队友击出一记安打!球从一、二垒间穿出,从击球的速度和对手的守备位置判断,我能否跑到三垒尚属未知之数。拼了!我毫不犹豫地跑到二垒,踢了一脚垒位。

晃动的视野前方,对方戴着手套的三垒手正严阵以待。在他身后,我们队的跑垒指导员拼了命地指挥我滑垒。我一头扎了进去,左手手指触到垒位后,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我确信,这次是安全上垒了。

然而,仅仅一秒钟之后,裁判的判罚让我愣在了原地。

“出局!”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向裁判望去,却看见了他高高举起的右手。

对方的观众席上响起一阵欢呼,我方则是一片哀号。我站起身,朝裁判迈出一步,想要提出抗议。裁判瞪了我一眼,似乎在说:“你有什么意见?”

“芹泽。”跑垒指导员的声音适时响起,“赶紧回去!”

我咬住嘴唇,朝场下走去。途中我几次回头望向裁判。凭什么啊!明明是我先上垒的,明明是他判错了。这个浑蛋,还那样瞪着我,不许我抗议!这口气怎么咽得下!然而想再多也是无用,我只能愤愤地坐到了板凳席上。

两出局一垒有人,没希望了,随着下一位击球手打出外野高飞球,我们的夏天结束了。

从赛场返回的路上,大家看我的目光都是冷冰冰的。虽然也有人安慰我,但大多数人还是把输球的责任推到了我身上。后来,这冰冷的目光蔓延开来。即使是在暑假结束后,我在学校里依然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甚至连我在初中部上学的弟弟都因此受到了霸凌。

终于有一天,足球部的一个家伙当着我的面挑衅道:“要不是有个人瞎跑,咱们学校根本不会输啊!”我终于按捺不住,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而棒球部因为这次的暴力行为受到严厉惩罚,几乎被逼到了禁赛边缘。为了保护球队,我被迫提交了退队申请。

从那以后,大家都对我避之唯恐不及。我也不愿再去学校,每天在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消磨时间,开始和不良分子越走越近。

就这样没过多久,我退了学,从家里搬了出来。下坡路总是越走越快,没过几天,我就已经像老鼠一样穿梭在夜晚的商业街里,兜售香蕉水等软毒品。

尽管如此,我也曾几次尝试回到正轨,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只要堕落过一次,社会的大门就会对你永远关闭。

从柏青哥店下班,躺在狭小员工宿舍里时,最后的那场比赛曾无数次在我脑中重现。那家伙,把安全上垒误判成出局,我永远都忘不了他那张脸。都是因为他,我才沦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比赛之后,我查到了那个裁判的姓名和地址。本来想写封信抗议,但最终也没有寄出去。

每当想起那个名字,我心中的憎恨就会疯狂生长。现在做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就让这恨意陪着我熬过难挨的每一天吧。

6

“我说,你还是实话实说吧!”我对南波说,“你当时角度不好没看清楚,但是又必须做出判罚,所以凭感觉判了个出局。对不对?”

听到这话,南波抬起下巴,胸部剧烈地上下起伏,似乎很是激动。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裁判不会凭感觉判罚!”

“那就是你看错了。我很清楚,我比对面的三垒手快了一步。你那会儿看上去满脸自信,其实很心虚,对不对?你就没怀疑过自己判错了?你就老实交代吧,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然而南波紧闭着嘴,默不作声。我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摇晃着他的身体低吼道:“说实话!那次是安全上垒,对不对?是我的手先碰到垒位,对不对?喂,你别不吭声,说话啊!”

听我说完,南波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喉头抽搐了几下。

“是的。是你的手先触垒的。”

我松开了抓住他衣领的手,说道:“这么说,你承认是安全上垒了?”

“不,那次是出局。”

“你还嘴硬!”

我又把刀子在他面前比画,但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威胁,面不改色,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所谓裁判的权威,就那么重要吗?”

我转身朝门外走去。

“等一下,你要去哪儿?现在出去很危险。”

“少啰唆!轮不到你发号施令!你这张脸,我已经看够了。”

怒吼一声,我打开门,走到了外面,任屋外冰凉的空气扑到我的脸上。没有回头看,我跑进了城镇的夜色里。运气不错,出门没有碰到警察。

跑了大约三十分钟,前方出现一个小公园。我还想再跑远一些,免得被警察发现,但腿脚已经不听使唤,只能无奈地走进了公园。

公园里有一台自动贩货机,旁边摆着一条长凳。我买了果汁和香烟,喝完果汁,就点燃了香烟,用空罐子当烟灰缸。

忽然,南波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是你的手先触垒的。”

他自己都承认了!那一球肯定是安全上垒无疑。我没有弄错,是他的错!看吧,就是我想的那样!

灭掉手中的香烟,我躺在了长凳上,感觉脑袋有点昏昏沉沉的。

那些指责过我的人的脸,陆续浮现在了眼前。棒球部同伴们冰冷的视线,同班同学轻蔑的表情,一一从我脑海里闪过。这次真相大白了,我要让你们都好看!

还有南波那个浑蛋,“安全上垒”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难!

有人在摇晃我的肩膀。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支起了身子。我这是在哪儿?

“家庭地址?”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

我揉了揉脸,看见两个男人正站在身前。

两个身穿警服的男人。

7

南波胜久前来探视,是我被关进拘留所一周以后的事。他郑重其事地穿了一身灰色西装,不过看上去似乎比那天晚上更瘦小一些。

“我猜你大概还在怨恨我,所以专程前来解释。我被记恨无所谓,但一直这样误会下去,可能会毁了你。”

“什么误会!”我隔着玻璃喊道,“别胡扯了!我接受你的探视,不过是为了听你再判罚一次,听你说出‘安全上垒’四个字!”

听到这话,南波痛苦地皱起了眉头。他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再次看向我说:“再判罚一次,也还是出局。”

“你这浑蛋……”

“你听我说完。”南波把右手摊开伸到面前,“那天晚上我说过,你的手触垒的确早于三垒手碰到你的肩膀。我最开始的确想判安全上垒来着。”

“那为什么没判?!”

“我正想判的时候,你离开了垒位。”

“离开了?”

“你的手指,离开了垒位。”

“啊?”

我的耳朵嗡地一响,全身的血液直冲头顶,大喊:“你说什么鬼话!”

“我说的是实话。直到现在,我依旧记得当时的情形,几乎像录像带画面一样清晰。有几分之一秒的时间,你的手指离开了垒位。”

“你骗人!这怎么可能……”

“当时你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应该是想抗议对吧?其实我当时就想对你说明为什么会判你出局的。你一边回头一边走向板凳席的样子,一直在我心里无法抹去。开阳高中的芹泽选手。有机会我想见见他,好好和他说明一下。但是我做梦也没想到,再次见面居然会是在那样的情形下。那天晚上我也想解释的,但又怕让你更受伤,就没能说出口。”

“骗人,你胡扯!”

我跳起来,敲打着玻璃,说:“那绝对是安全上垒,我的手指没有离开过垒位!”

警卫立即冲了进来,把我拉出了会客室。我一边后退,一边仍然冲着南波大声叫嚷着。

但是被警卫牵着走过走廊时,我的心里隐隐约约浮起一个念头:会不会那家伙说的是真的?我当时滑进三垒,立刻觉得胜利在握,松懈了下来。手指,手指当时是个什么状态?真的牢牢抓住垒位了吗?

我这个人总是这样,爱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

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被警察抓住的啊。 fA68WP6kDhAEzrCxdY1KSQKg2ClP8g9gC7bp2sOg469xC2aJNlMcHN+5o8MFGs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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