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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美人

我蹲下身,查看箱子上贴的运单,收件人地址是我家,收件人姓名却是莫名其妙的“宫泽商会”。而寄件人——居然是我的公司!

1

我做兼职的契机,源于片冈的一点色心。片冈和我同校同级。毕业后,我俩都进入现在的公司,只不过分属不同的部门。我在材料部,而他则被分去了财务部。

我们公司是一家家电产品生产工厂,可惜只是某个知名品牌的代工厂,名字也不够响亮,所以几乎没什么人知道。恐怕只能在秋叶原等地的折扣店里,才能看到我们公司自己的产品。

我所在的材料部,主要负责接受制造部及技术部的委托,向供应商下订单采购材料、设备等。因为工作涉及钱财往来,我们部门的办公室被安排在了财务部的隔壁,我和片冈也是因此而变得熟悉起来的。

三月十日这天,片冈突然跑到我的办公桌前说:“想请你帮个忙呢。”这家伙低声下气的时候,是最需要小心在意的时候。

我正忙着填一份机油订单,只是抬头瞟了他一眼,就继续手头的工作了。

“借钱的话免谈。车贷还完之前,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呢。”

片冈不知从哪儿拖来一把椅子,坐在了我的办公桌前。

“放心吧。我还没有傻到找你借钱的地步。”说完,他四下打量一圈,把脸凑到我的跟前说,“我想借房间。”

“借房间?借谁的?”

“当然是借你的啊。”片冈指了指我的胸口。

“借我的房间?借来干吗?”

听我这么一问,这家伙又扫视了一遍周围道:“为了过白色情人节。”

“白色情人节?”

“连白色情人节都不知道?就是情人节过后回礼的日子……”

“这我当然知道。那天你有什么安排?”

“我准备安排一场约会。”

“嗯,那不是挺好的吗?”

我摆出一张毫无兴趣的脸。片冈自称花花公子,总是吹嘘自己在学生时代是“女生百人斩”。这当然是吹嘘,不过他看上去确实挺帅气。

“等一下,你该不会想带女生去我家住吧?”我停下手头的工作,瞪着片冈。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他挤出一个笑脸来。

“开什么玩笑。凭什么要我提供房间来供你发泄性欲?”

“别这么说嘛。就当是帮我的忙。”

“你去酒店不就好了?去餐厅吃顿饭,给女生送个礼物,然后到酒店过夜。圣诞节啊,白色情人节啊什么的不都是这个流程?虽然我自己没经历过。”

听完这话,片冈两臂交叉,把身子探了过来。

“那都是泡沫经济时代的事了,现在可没有男人这么干。这年头,公司不让加班,要么没有奖金,要么发实体礼物。我怎么可能负担得起什么蒂芙尼饰品、意大利餐厅、大仓酒店的套房之类的?”

“这些套路,你倒是挺清楚的嘛。”

被我揶揄后,他干咳了两声,继续说道:“总之……时代变啦。另外,有些女孩子,最好不要带去酒店那种地方。”

“有些女孩子?”

“嗯。晚熟,或者说是纯洁,总之就是没怎么和异性交往过的女孩子。”

“对了,你现在交往的对象是我们部门的广江吧?”

听到我的问话,片冈嘴角翘起微微一笑:“算是吧。我觉得她应该还是完璧之身。”

“唔。”我忍不住低吟了一声。

广江全名叶山广江,和我同属材料部,在年轻女职员中属于屈指可数的美人。我也曾为她动过心,但她周身环绕的大家闺秀气质如同屏障一般,让人望而却步。

“为什么不能带纯洁的女孩子去酒店?”

“那种女孩子,甚至听到‘酒店’这两个字就浑身都僵了。可能是因为‘酒店’这个词暗示着‘性爱’吧。”

我心想,这哪里是暗示,根本就是摆在了明处嘛。

片冈继续说道:“对她们,还是要讲究情调,水到渠成比较好。”

“这样呀。”我随声附和了一句。

“所以说。”片冈用手搭上我的肩膀,“这次的白色情人节是肯定不能去酒店的。但我需要一个能让她放松下来的房间,这才来找你帮忙啊。”

“那怎么不去你家?”

“你忘啦,我和父母住一起,怎么能把女孩子带回家啊?”

“那倒也是。”

“拜托啦。当然,我肯定不会白住。三千日元,不,五千日元怎么样?”

“五千日元啊……”虽说想到别的情侣在自己床上打滚,心里有点不自在,但毕竟是朋友的请求,而且对囊中羞涩的我来讲,五千日元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拿你没办法,那行吧。”

听到我松了口,片冈顿时喜笑颜开,握住我的手连连道谢:“你对朋友可真够意思。这次算我欠你人情啦!”

“少来这套,”我赶忙说,“你别把床单给我弄脏了。”

“放心吧,我肯定会注意的。”片冈一脸坏笑,满口应承了下来。

白色情人节那天,我在公司把房间的备用钥匙交给了片冈。“房间都给你打扫干净了哈。”

“太好了,我之前还有点担心这事呢。”片冈接过钥匙,从钱包里掏出五千日元,“房门上的名牌处理了没?”

“已经摘下来啦。晚上应该不会有邮件送上门,不过你还是注意点吧。还有,你们最迟明早七点必须离开,我要回去做上班前的准备工作。”

“明白,明白。对了……”片冈压低声音说,“那个放在哪儿了?”

“什么东西?”

“就是那个啊,我不是让你提前准备的吗?”这家伙边说边用食指和大拇指比了个圆圈。

“啊,那个东西啊,”我点了点头说,“放电视机旁边的音响柜里了。那是还没拆封的,到时你用了几个我都清楚,每个算你五百日元。”

“没问题。”片冈满口答应,随后装出刚谈完工作的样子,朝自己的座位走去。这时恰巧叶山广江与他擦肩而过,来到了我的面前。

“川岛先生,有制造部给您的信。”说完,她把一个信封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除了本职工作,叶山也会帮我做些杂事。得益于此,我的工作轻松了许多。其他部门的女员工都拿男女平等当挡箭牌,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在这方面,叶山和她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多谢啦。”

“不客气。”她微笑着回应,微微露出右侧的虎牙,显得妩媚又娇俏。想到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将被片冈予取予求,我不由得黯然神伤,然而想象那时的情景,心里痒痒的也是实情。

当天晚上,我把车停在一家家庭餐厅的停车场,决定在车里凑合一宿。我开的是辆两厢车,后座一直都是放平的。车里常备毛毯,勉强能够御寒。买这车原本是为了独自出门旅行用,没想到自驾游没能成行,却把它用在了这种地方,真是让人无地自容。

第二天早上七点,我开车回了家。和室外不同,屋子里的空气暖烘烘的,似乎还有点潮润。看来出门前,两人又斗了一个回合。

查看一下音响柜,里面的安全套少了两个,盒子里塞了一张折得小小的千元纸币。垃圾桶里满当当的都是揉成团的纸巾。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叶山广江的面容,莫名地感觉有些透不过气。

2

那晚过后,片冈又找我借了几次房间。

“你偶尔去趟酒店不行吗?”

听我这么说,片冈夸张地皱起眉头。

“你根本不懂。女人是最不知足的,只要带她们去过一次酒店,别的地方就再也入不了她们的法眼了。可以啦,用你的房间就足够啦。而且广江也挺满意的。”

“你跟她说房间是谁的了?”

“我跟她说,那儿是我的度假屋。所以有时候我突然加班,没法按时赴约,会把钥匙给她,让她先到房间等我。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嘱咐过了,让她别乱动屋里的东西。”

“这还差不多。”说着,我把钥匙递给他,接过五千日元纸币。

过了几天,采购部的本田也来找我借房间,说是从片冈那儿得到的消息。两天以后,总务部的中山也来了,信息源头果然还是片冈。

在厕所碰到片冈的时候,面对我的质问,他满不在乎地说:“有钱收不就好了?说不定你也能像杰克·莱蒙那样交上好运呢。”

“关杰克·莱蒙什么事?”

“杰克·莱蒙主演过一部电影叫《桃色公寓》。在电影里,他把自己的公寓借给好几个上司偷情用。为了借钥匙,上司们甚至要排队预约,周三是部长,周四轮到科长这样子。就靠这个,莱蒙在工作上虽然没什么成绩,却不断得到提拔。”

“可你们几个都是刚进公司的普通员工啊。”

“现在是普通员工,保不齐将来有人能出人头地呢。”

“要真是那样就好了。”我对着小便池抖了抖下身说道。

从开始出租房间,已经过了差不多三个月。这天我照例在家庭餐厅的停车场迎来了早晨。昨晚的租客是片冈,之前的两晚分别是本田和中山。托“生意兴隆”的福,我已经连续三晚没能在自己的床上睡觉了。

揉着惺忪的睡眼,我开车回到公寓,打开了自己的房门。房间里依旧充斥着暖烘烘的气息,我不由得感慨,大早上的他们还真是不辞辛苦,但随即发现这次的暖风是空调吹送出来的。

“片冈这家伙,必须得收他电费了。”说话的时候,床上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我吓了一跳,朝那边仔细看去,更是吃了一惊——有个陌生的女人正睡在那里。

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进错了房间,赶忙四下打量了一番。最近没怎么回过家,房间都变得有些陌生了,但这里肯定是我家,否则钥匙不可能打得开房门。

看来是片冈把女人扔在房间,自己先出门了。这家伙,除了叶山广江,竟然还有别的交往对象?

我走到床边,晃了晃睡得正香的女人的肩膀。“喂,起床了。你已经超时了。”

那女人完全没反应。该不会死了吧?一个可怕的想法从我的脑海中闪过。不过还好,她的体温正常。我又推了几下,她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

女人啪嗒啪嗒地眨眨眼,噌地坐了起来。

“你是谁?”她把毛毯拉到胸口,用看害虫似的眼光盯着我。那股气质,隐约和年轻时的雪莉·麦克雷恩 有些相似。

“我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这个房间的吗?”她环顾室内说道。

“我可没说谎。证据就是,我带着房间钥匙呢。”我把钥匙在她面前哗啦哗啦地晃了几下。“为了赚点零花钱,我把房间借给了朋友们用,约定时间是从晚上十点到早上七点。现在是……”我看了看手表,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糟糕,再不抓紧时间就要迟到了。总之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了,你赶紧离开吧。超时费我会找片冈要的。”

“片冈?谁是片冈?”女人皱着眉头问。

“就是昨晚把你带过来的男人啊。你昨晚是和他在一起的吧?”

“我不认识什么片冈。”

“不认识,这怎么可能?”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啊。”女人嘟着嘴说道。

“那你昨晚和谁在一起了?是谁带你到这个房间里来的。”

“和谁呢……”女人想了一会儿,一脸迷茫地看着我说,“我不知道啊。”

我感觉头都痛了。“这怎么会不知道?还是说你是一个人来的?”

“这个嘛,好像不是……”她用手托着下巴,歪着头说,“是有人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这我当然知道,我在问那个人是谁。”

“昨晚我喝醉了,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喝酒,然后有人来搭讪。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女人把手指插进短发里,噌噌地挠了几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了我。“感觉好像是你啊。”

我吓得差点仰倒过去。“你别瞎说,我可是一整晚都在车里呢!”

“可这是你家,对吧?”

“没错。”

“这就对了,不还是你带我来的吗?”

“所以说,我把房间借给了……”

怎么都解释不清楚,这下轮到我挠头了。“算了,不管那个人是谁,都和我没关系。总之你赶紧走吧。”

听到这话,女人叽里咕噜地转动着大眼睛,一只手在毛毯下面摸索起来,突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我问道。

她幽幽地看着我。“糟了……”

“到底怎么了?”我正想凑过去,女人却尖叫道:“你别过来!”

“你叫什么,出什么事了?”

女人沉默片刻,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说:“我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为什么啊?”

“昨天晚上,做的时候好像没戴那个。”

“哪个?”说完我就反应过来,打开音响柜查看安全套的数量,果然没有变少。

“你没把床单弄脏吧?”

女人轻轻把毛巾掀起来看了看,说道:“好像没有。”

“啊,那还好。”我松了一口气,“不过,你怎么又赖着不走了?”

“因为……”女人扭扭捏捏地说道,“因为昨天是彻彻底底的危险日啊。”

“危险日?啊……原来是这样。”我尴尬地用食指搔了搔眼角下面,“那你够可怜的。不过这算什么理由啊,这事跟我又没关系。”

“要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要是怀孕了,我该找谁负责去?”

“谁管你啊。你和谁做过,我怎么可能知道!”

“但肯定是你的朋友吧?”

“有可能,我估计是片冈那家伙干的,不过也说不准。”

“那就去查一下嘛。找出那个人之前我是不会走的。”女人坐在床上,用毛毯裹住自己。

听到这话,气得我肚子仿佛针扎似的疼。

“凭什么要我去查?”

“因为除了你,我谁也不认识啊。你不同意我就大声喊,就说是被你拉来的。”

“开什么玩笑,你要是这么干,我会被赶出去的。”

“那你就乖乖听话嘛。”

我双手叉腰,低头看着她,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还是你不好,随随便便就跟不认识的男人走。”

“我也没办法啊,当时喝醉了嘛。我这个人,喝醉以后大脑就会变得一片空白。”说完,女人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没喝醉的时候也差不多吧!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各退一步怎么样?我想办法帮你找昨晚的男人,找到之后立刻联系你,你就回自己家里等吧。”

“不行!你就是想编一套谎话把我糊弄走。我是不会离开的。”说完,她整个人都缩进了毛毯里。

我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丝呻吟,虽然还想继续劝说,但是再磨蹭下去,上班就要迟到了。没办法,只能收拾一下准备出门。因为这几天都没能换衣服,袜子已经臭不可闻。我从衣柜里找出一双新的来穿上,把旧的丢进了垃圾桶里。就我在系领带的时候,女人从毛毯里探出头来。

“你要去公司吗?”

“是啊。”

“哪家公司?”

我把公司名字告诉了她。

“没听说过。”女人嘀咕了一句。

“真是不好意思。”

“这条领带完全不适合你哟。”

“别烦我了!”我厉声喝道,“今天就让你待在这儿,不过等找到那个男人以后,你必须给我出去。还有,待在这儿老老实实的,别让邻居发现,知道了吗?”

“冰箱里的东西,我可以吃吗?”

“随便吃。对了,你叫什么?”

“理惠。”

“姓什么?”

“宫泽。”

“宫泽理惠 ……你胡扯什么呢!”

“我真的叫这个名字啊。”

“真的吗?”

“真的,真的。”女人像上了发条似的上下点头。

“真是的,我怎么会碰上这种事?”我出门穿鞋的时候,嘴里还在忍不住地抱怨。

“路上小心哟。”女人从毛毯的缝隙里伸出手挥了挥,向我告别。

我走出房间,狠狠地带上了门。

3

来到公司,我找个时机把片冈叫到了茶水间。

“对了,我正想把这个还给你呢。”片冈从口袋里掏出我昨天借给他的钥匙。

我一把夺过钥匙,死死地盯着他,用强硬的语气说:“你随便带谁去都可以,但是不能给我添麻烦!从今以后,别想我再借房间给你了!”

片冈眨巴眨巴眼睛,显得有些不明所以。“发生什么事了?你干吗发这么大的火?”

“那女人是你带去的吧?!”

“女人?等会儿,等会儿。我昨天可没带人过去。”

“借钥匙的明明就是你!”

“昨天事情起了变化。因为广江没时间,我们没能约会成。我还失望呢,好不容易借到的房间没能用上。”

“你昨天没去我家?”我紧盯着他的脸,但看不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

片冈一副担心的样子,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把自称宫泽理惠的女人的事情说了一遍。片冈眼睛瞪得溜圆,急得直摇头:“不是我干的。约会泡汤以后,我就直接回家了。不信你可以问问我家里人。”

“但房间钥匙只有你才有,她是怎么进去的?”

“话是这么说,可人不是我带进去的,那女的我也不认识。”

“你有没有把钥匙借给别人?”

“没有,我谁都没借。”

“那就奇怪了,按说除了你,没有其他人能进去的。”

“不是的,真不是我,我是无辜的。”片冈脸上变颜变色,拼命否认。突然他仿佛灵光一闪,打了个响指说道:“明白了。有备用钥匙。有人配了你家的备用钥匙。”

“备用钥匙?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你出差或是不在家的时候,能够随便使用房间啊,这样不就能省下五千日元了?”

我琢磨着片冈说的话,借我房间的那些家伙,确实很有可能干这种事情。

“就算真是这样,还有一个问题。”我说,“那人怎么会知道昨晚房间里没人呢?”

“说的也是。”片冈环抱着胳膊,自言自语道,“到底为什么呢?”

“你昨天有没有跟谁提起过取消约会的事?”

“被放鸽子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到处宣扬?”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觉得本田嫌疑很大。”片冈点着头说,“嗯,没错。那家伙干得出来这事。我亲眼看到过他在迪斯科舞厅和风骚的女人搭讪,偷偷带个女人去你那儿也不奇怪。”

我懒得再想,下定了决心说道:“把曾经借过我房间的人都叫到一块。大家当面对质,事情应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片冈重重地点了点头。

回到座位上,我朝家里打电话,可接连几次对方都在通话中。我不禁咋舌,肯定是那女人在随便使用我的电话。

我正烦躁地用手指敲着桌子,恰巧叶山广江从眼前经过。我赶忙叫住她问道:“不好意思,问你个私人问题。昨天,你是不是要和财务部的片冈约会来着?”

广江显得略微有些惊讶,随即害羞地低下了头。

“片冈先生连这种事都会告诉朋友吗?”说着,她的眼眶开始泛红。

“不是的,不是的,”我拼命掩饰,“不是那家伙到处宣扬,是被我逼问出来的。那个……”我干咳了一声,“后来你突然取消了约会,对吗?”

“啊?是的……”广江微微点了下头,“因为我突然有急事,就取消了。您为什么要问这个?”

“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我正在调查一些东西,”我舔了舔嘴唇,“你有没有跟别人说起过取消约会的事?”

“没有,没和任何人说过。”

“真的吗?你好好回忆一下。”

看我这么急切,她的眼里流露出怀疑的神色。

“您在调查什么呢?片冈先生跟您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你没跟别人说过就好。”我摆摆手,用一个假笑把事情蒙混了过去。

午休的时候,我把片冈、本田和中山叫到食堂的一个角落,把那女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后,本田率先开口说:“那女人我不认识。昨天借房间的是片冈,难道不是片冈的女人吗?”

“都说了不是我,”片冈赶忙否认,“是有人配了备用钥匙进的房间。说不定是存心想陷害我呢。”

“陷害你有什么好处?”中山很在意他标准的三七开发型,一边用手整理着一边揶揄道。

“那种事情我哪儿知道!你问去那家伙本人吧!”

“总之绝对不是我,”本田夸张地扭动着身子,“我确实经常勾三搭四,尤其趁着酒劲,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看就搭讪的事情也做过。但我不会不戴安全套就和对方发生关系,绝对不会。我一直都牢记着厚生劳动省 的教导呢。”说到激动处,他把桌子敲得砰砰作响。

我陷入了沉思。的确,如果是这三个人,应该不会做不戴安全套这种危险的事情。

“我说川岛,”中山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你真的不认识那个女人?”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会不会是那女人和你发生过什么,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所以自己闯进房间里,却骗你说是被男人带进去的。”

“原来如此,”本田随声附和道,“就是俗话说的,送到嘴里的肥肉?”

“绝对不可能。”我拼命摇头否认。

“真是那样的话,我根本用不着问你们了。那女人我完全不认识。最重要的是,”我吞了口唾沫说道,“我可从来没那么受欢迎过。”

三个人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脸上呈现出了“说的也对”的表情。

忽然我脑子里灵光一闪,赶紧对他们说:“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把你们的员工证都给我。”

“员工证?你要那个做什么?”片冈疑惑地问。

“员工证上有照片,我拿去给那女人辨认一下,说不定她能想起些什么。”

中山率先同意道:“可以,正好可以证明我的清白。”说完,他从月票夹里把员工证掏了出来。

“好,我的也给你。”

“随便查,查到你满意为止。”

剩下两人也赶忙表态,把自己的员工证递了过来。

4

当天不用加班,我直接回到了公寓,一进门就看见那女人坐在床上,正吃着薯片看电视。

“你回来啦。”女人脸朝着电视机,看都不看我一眼。

“找到那个人了吗?”她轻飘飘地说,哪里知道我找得有多辛苦。

我关掉电视,把三张员工证并排摆在床上。

“你好好看看,应该就在这三个人里面。”

“嗯……”

她瞥了一眼,“啊”了一声,拿起了本田的员工证。“是他吗?”我问道。

“不是,”她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如果按我的喜好,应该会选他。但是这个人我没见过。”

“谁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了!我是在问你昨晚和谁一起过的夜!另外两个呢?”

“嗯……不知道哇。”

“你再好好看看。”

“都说过不记得了嘛。”她拿起手边的遥控器,又打开了电视机。电视机里一档傻乎乎的综艺节目刚刚开播,她看得哈哈大笑。

看到她这副模样,我又开始头疼了。

“我说,算我求你,你赶紧走吧!就算是危险日,也不一定真的会怀孕吧?真的怀孕了再找好不好?到时候我肯定帮忙。”

“那不行。过那么久,不是更找不到了?”女人说着,又把手伸进了薯片袋子里。

“那你也不能一直住在我这儿吧。你家人或许正在担心呢。”

“啊,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刚刚打电话和家里说过,今晚也在朋友家睡。”

“今晚我也要在家睡。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不害怕吗?”

听到这话,她转头看着我,意味深长地嘿嘿笑了起来。

“这是对我有想法吗?”

“那倒没有。”

“你要是打什么歪主意,我就把昨晚的事也记在你的头上。敢碰我,要做好思想准备哟!”说完,她的目光又回到电视上,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我连居家服也没换,就又穿上了鞋。

“你去哪儿?”女人问道。

“我饿了,出去买份便当。”

“那帮我也带一份,还有,再来一份炸鸡。”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出门去了。

没办法,我只能继续把那女人留在了家里。她睡床上,我打地铺。这女人睡相很差,时不时地蹬开毛毯,露出雪白的大腿,搞得我心痒难耐,只能频繁地把头埋进毛毯里压制邪念,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着。

终于熬到早晨,我也没心情吃早餐,只喝了一杯浓浓的咖啡,便准备去上班了。再不赶紧出门,我怕是要精神失常了。那女人倒好,保持着昨晚那大胆的姿势,还在呼呼大睡。

换好鞋子以后,我忽然想起今天是周四,正是丢垃圾的日子 ,只好脱了鞋子再次返回房间。

我找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把昨晚吃剩下的空便当盒装进去,又把垃圾桶里的东西往里倒,倒出来的只有一点纸屑和我昨天扔掉的袜子。

突然间,我的脑子里咯噔一下,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劲,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我甩了甩头,可能是睡眠不足吧。

提上垃圾袋走出房间,我看看手表,比平常早了接近两个小时。来到垃圾站把塑料袋放下,朝车站走的时候,我的心里依旧无法释然——明明关键线索就在眼前,自己却抓不住。

带着这种情绪,我来到了车站。进站时,我从上衣口袋里掏月票夹,却把一样白色的东西带了出来,掉在地上——原来是揉成一团的纸巾。我弯腰将它捡起,扔进了附近的垃圾箱里。

就在这时,我忽然明白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不禁“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转身走上了来时的路。

5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

我把车停在路边,监视着我家所在的公寓楼。准确来讲,是监视着进出公寓楼的人。公司那边,我已经请了一天的假。

这次一定要抓住你的狐狸尾巴——我死死地盯着公寓的出入口。

线索来自今早扔掉的垃圾。

那个自称宫泽理惠的女人说,前天夜里喝醉酒被男人搭讪,被带到了我家,还和对方发生了性关系。

但是,如果她说的是实情,垃圾桶里应该塞满了用过的纸巾。那女人昨天并没有清理过垃圾桶——我昨天早晨扔掉的袜子还在。

也就是说,这女人在撒谎。根本就没有什么男人带她过来,她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那么,她撒谎的目的是什么呢?想来应该是为了占用我家。事实上,因为她的这个借口,我的确是不得不把她留在了家里。再往深处想,她为什么要来我家呢?还有,为什么必须待在我的家呢?

很显然,她的目标不是我。刚见面的时候,她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而且我也没有那么自恋,觉得有女人会主动倒贴我。

这样说来,待在我家这个举动本身就另有隐情。

除了收邮包,我想不出别的解释。虽然猜不出来龙去脉,但可能有很重要的邮包会送过来。而她,就是在等那个邮包。

这座公寓楼的信箱并没有装在各个房间的门上,而是统一设在了一楼的入口处,平信一般都投在那里。我猜测,那女人等的应该是快件或挂号信,所以必须在房间里等着。

十一点又过了快二十分钟,期盼已久的邮递员终于现身了,是个戴眼镜、矮个子的男人。我聚精会神地盯着他,期待能有所发现,可惜他负责的似乎是投递普通邮件,只是往入口处的信箱里分发了一些邮件——其中甚至还不包括我的信箱。

我大失所望,垂头丧气地趴在了方向盘上。就在这时,一辆小面包车停在了我的面前。一名年轻男子从车上下来,打开了后备厢门。车子的货厢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

这次是送货上门!我重新振作精神,直起了身子。

只见那名男子把两个足有汽油桶那么大的纸箱摞在一起,两手抱了起来。纸箱似乎分量很重,他摇摇晃晃地走进了楼内。

我从车窗探出身子,目光锁定在了二楼。从车里勉强能够看到各个房门的上半部分,我的房门是左起第二扇。门打开了,片刻之后又关上了。又过了一会儿,送货员从楼里走了出来。

这下全都明白了。那女人等的不是挂号信、邮包什么的,而是大件货物。就在我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时,房门又打开了。我赶忙缩回车里,弯下身子藏了起来。

这次出来的是那个女人,她化了很浓的妆,肩上挎了一只小包,没有带刚才收到的那两箱东西。

确认女人转过街角,身影消失后,我赶紧下了车。

我进入公寓楼,来到二楼,站在自家门前,伸手想拉开房门,却发现门被上了锁。这就怪了,房间钥匙有两把,现在全都在我手里,那女人是怎么锁的门呢?

我一边思索着,一边打开了房门,门口处并排摆放着刚才那个送货员辛辛苦苦搬来的两个纸箱。

我蹲下身,查看箱子上贴的运单,收件人地址是我家,收件人姓名却是莫名其妙的“宫泽商会”。而寄件人——

居然是我的公司!

6

下午一点多,我在公司出现时,同事们都一副很奇怪的表情。

“你怎么来了,不是感冒请假了吗?”组长问我。

“是的。但是现在烧似乎已经退了,而且昨天我还有一些工作没完成,所以就过来了。”

“这样啊。来倒是也可以,别把感冒传染给别人啊。”组长说完,像赶苍蝇似的冲我挥了挥手。

我回到座位上,开始用电脑调查起来。无意间我抬起头,却发现叶山广江正远远地看着我。我没搭理她,继续自己的工作。

调查完,又打了两通电话之后,我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去找叶山广江。她正站在复印机前。似乎是感觉到我在注视着她,她也朝这边看过来。两股视线碰撞,几乎能听到“叮”的一声响。

我向她使了个眼色,走出了房间。在走廊里等了片刻之后,她也出来了。

“到楼顶天台去吧。”我提议。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今天天气不错,楼顶上也没有什么风。我从楼梯间出来,立刻转身看向了广江。

“现在货在我手里哟。”我尽量云淡风轻地说道。

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浅浅地笑了。

“果然在你那儿。我猜得没错。”

“那女人联系你了?”

“刚过中午的时候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出门取车想把东西运走,回来却发现东西不见了。我当时就猜出是川岛先生做的手脚,因为您今天没上班。”

“我一直在公寓楼前监视着呢。”

广江故作诙谐地耸了耸肩,说道:“直美还说你完全上当了,根本没有嘛。”

“那女人名叫直美?”

“是的。”

“确实是完全上当了,直到今天早上。”我朝远处看了看,又把目光收回到她脸上,“你想用那个做什么?”

广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避开我的目光,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两个纸箱各装了一桶二十升装的有机溶剂甲苯。

我一打开纸箱,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机关。

犯人想把两桶甲苯带出公司,但考虑到重量和体积,自己搬运并不现实,所以想出利用邮寄,从公司运送到某个虚假事务所的办法。

而被选中的虚假事务所,就是我家。

犯人可能并不知道房间是我的,因为觉得平常没人居住,可以随意使用才选中了那里。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因为有人误导了他。

这时我想到,片冈说过,他曾向叶山广江吹嘘,那房间是他的度假屋。于是我假设广江就是犯人进行推理,所有的事情顿时豁然开朗。

第一,片冈曾经把钥匙给过她,她想配备用钥匙并不困难;第二,因为就是她提出来要约会的,所以她自然知道取消约会的事情。

最重要的第三点,配送的物品。虽然是快递从公司发出的,但应该不是临时起意偷窃了公司的库存物资。最合理的推测是,犯人一开始就是以偷运出去为目的,向供货商下了订单,而有资格下订单的只有材料部。

刚才,我用电脑调查了最近一个月以来有机溶剂的订购情况,发现受技术部委托,材料部订购了两桶二十升装的甲苯。订单已经于三天前到货,且技术部已经签收。负责这个订单的正是叶山广江。

我又给技术部打电话确认,得到的答复却是技术部从未要求采购过甲苯。

看着广江美丽的侧脸,我问道:“是打算把它们卖掉吗?”

广江缓缓转身,看着我说:“嗯。”

“卖给黑社会?”

她摇了摇头道:“卖给那种人,肯定会被杀价,而且我也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我们打算自己卖。先把它们分装到饮料瓶里,让直美和她的朋友们帮忙卖掉。她有这方面的渠道。”

“那么多,能卖多少钱?”

她歪着头盘算了一下,说道:“按一百毫升三千日元来算的话,大概一百二十万吧。”

我点了点头:“几十倍的暴利啊。”

“可还是有人买啊。”

“好像是的。”我曾在报纸上看到过,对吸毒少年来说,百分百纯度的甲苯是顶级的东西。

“我说,川岛先生,”广江甜甜地说,“能不能把那个还给我啊?只要还给我,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哟。”

我身上一阵恶寒,全身汗毛直竖。

“这不可能。我会退还给供应商,就说是下错订单了。”

“哼,果然不行啊。”她似乎并没有很失望,“对了,你会不会向公司举报我?”

“我不想打小报告,”我说,“不过你得保证今后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广江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我想起直美跟我说的事情了。川岛先生真是个好人啊。”我一时无言以对,只好板起了脸。

笑了一会儿,广江说:“我下个月要辞职了。”

“辞职?为什么?”

“工作没意思啊。而且也没有好男人。”

“不是有片冈吗?”

听我这么说,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种男人又土又小气,讨厌死了。偶尔去酒店订个套房又不会怎么样。”

“……”

“那就这样了啊。”广江轻轻抬手示意,走进了楼梯间。

她走后又过了一会儿,我才往回走去。来到办公桌前,片冈已经在那里等了。

“那女人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个啊,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怎么解决的?”

“这事情你还是忘了吧。”

“这是能说忘就忘的吗?我说,你怎么啦?脸色可够差的。哈哈,那女人果然是冲你来的,所以你才会这么发愁,对吧?这种事情,你找我商量啊。女人的事情,我都懂。”片冈昂首挺胸地说道。

“你都懂?”

“啊,那当然。”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没错,”我点了点头说,“你挑女人确实挺有眼光的。”

随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fA68WP6kDhAEzrCxdY1KSQKg2ClP8g9gC7bp2sOg469xC2aJNlMcHN+5o8MFGs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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