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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大脑的启发
从神经元到Transformer

1888年的马德里,一位年轻的神经解剖学家圣地亚哥·拉蒙·卡哈尔正在其简陋的实验室里伏案工作。窗外是西班牙炎热的夏日午后,但拉蒙·卡哈尔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显微镜下的那片神经组织切片上。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一直在尝试改进意大利解剖学家卡米洛·戈尔基发明的银染色技术,希望能够更清晰地观察到神经组织的微观结构。这一天,当他将视线对准显微镜的接目镜时,一个足以改变神经科学历史进程的发现呈现在他眼前:在经过改良的染色技术处理后的组织切片中,他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单个神经元的完整形态。

这个发现在当时的科学界具有革命性的意义。在此之前,科学家普遍认同“网络学说”,认为神经系统是一个连续的网络,神经元之间并没有明确的界限,就像一张无缝的渔网。但拉蒙·卡哈尔的观察结果彻底改变了这一认知:他发现神经系统实际上是由独立的神经细胞构成的,这些细胞通过特定的连接方式相互通信。这项成果为他赢得了1906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更重要的是,它为人类理解大脑的工作机制提供了基础框架。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这个发现为此后一个世纪的神经科学研究和AI发展埋下了伏笔。

就在拉蒙·卡哈尔发现神经元的半个世纪后,一场改变人类文明进程的研究集会在美国新罕布什尔州的达特茅斯学院召开。1956年的夏天,约翰·麦卡锡、马文·明斯基、克劳德·香农等一批杰出的年轻学者聚集在这里,他们要讨论一个看似天马行空却又意义深远的问题:人类能否创造出真正能够思考的机器?这次会议正式确立了“AI”这一研究领域,而与会者的灵感来源之一,正是人类大脑的工作原理。

在达特茅斯会议之前的1943年,沃伦·麦卡洛克和沃尔特·皮茨发表了一篇具有里程碑式意义的论文《神经活动中内在思想的逻辑演算》。这篇论文首次将生物神经元的行为抽象为一个数学模型,将其简化为一个阈值逻辑单元:当输入信号的加权和超过某个阈值时,神经元就会被激活。这种简化虽然看似粗糙,却抓住了生物神经元的核心特征:输入整合、阈值触发和二元输出。这个模型为后来的人工神经网络奠定了理论基础,某种程度上开启了人类模仿大脑工作原理的伟大探索。

然而,从发现单个神经元到理解整个大脑的工作原理,这条道路远比人们想象的要曲折。就像一个由数十亿个开关组成的复杂系统,我们可以理解每个开关的工作原理,但要理解它们相互作用产生的整体行为,则需要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这种复杂性某种程度上预示了AI研究即将面临的挑战:仅仅模仿神经元的基本特征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还需要理解更高层次的组织原理。

这种对更高层次组织原理的追寻在1957年迎来了第一个重要突破。在康奈尔航空实验室的一间办公室里,心理学家弗兰克·罗森布拉特正在构思一个能够模仿人类学习过程的数学模型。这个被他命名为“感知器”(Perceptron)的模型,是第一个能够通过经验学习的人工神经网络。罗森布拉特受到了大脑视觉系统工作原理的启发,他设计的感知器能够通过简单的权重调整规则来学习完成基本的分类任务。当这个成果公布时,《纽约时报》以《海军展示了由电子计算机构成的“感知器”,期望它能够走路、说话、看到、写字、再生自己并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为标题进行了报道,这种近乎狂热的期待反映了那个时代对AI的乐观想象。

然而,这种乐观很快就在严酷的现实面前黯然失色。1969年,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IT)教授马文·明斯基与同事西蒙·派珀特在其著作《感知器》中,用严格的数学证明指出了单层感知器的根本性局限:它甚至无法解决简单的异或(XOR)问题。这个理论性的打击,加上当时计算机硬件能力的限制,导致神经网络研究在随后的十多年里陷入低谷。这段被称为AI“第一次寒冬”的时期,某种程度上类似于量子力学发展初期遭遇的困境,当人们意识到经典物理学的局限时,也曾经历过类似的迷茫。

但是,正如物理学的革命性突破往往源于对基本原理的重新思考,神经网络领域的重大进展也来自研究者在低潮期中的坚持和创新。在这段寒冬期间,一些执着的科学家并没有放弃对多层网络的研究。他们意识到,单层网络的局限性或许可以通过增加隐藏层来克服,关键是要找到一种有效的方法来训练这些更深层的网络。

1986年,这个关键性的突破终于到来。在加拿大蒙特利尔,杰弗里·辛顿正带领着他的研究团队,研究如何训练具有多个隐藏层的神经网络。这项工作最终推动了误差反向传播算法(Back-propagation)的提出。这个算法堪称神经网络领域的“牛顿定律”,它优雅而高效地解决了多层网络的训练问题:通过计算每个权重对最终错误的贡献,算法能够有效地调整这些权重,使网络逐步改进其性能。这种方法某种程度上模仿了生物神经系统中突触强度的可塑性调节,展现出了AI研究中对生物启发的巧妙运用。

然而,真正的革命性突破要等到2012年。在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的计算机实验室里,杰弗里·辛顿的团队正在为即将到来的ImageNet图像识别竞赛做准备。他们设计的深度卷积神经网络(后来被称为“AlexNet”)在这场竞赛中取得了轰动性的成果:它将错误率从26.2%一举降低到了15.3%。这个突破不仅标志着深度学习时代的正式开启,而且展示了一个重要的洞见:当我们更深入地模仿大脑的结构特征时,人工神经网络就能展现出更强大的能力。

AlexNet的成功依赖于多个关键因素的共同作用:首先是数据的积累,ImageNet数据集包含了数百万张标注图片,为深度学习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训练资源;其次是计算能力的提升,图形处理器(GPU)的使用使得复杂网络的训练成为可能;最重要的是架构的创新,卷积神经网络的设计直接借鉴了大脑视觉皮层的分层结构。这种多因素的协同进步让我们联想起工业革命时期蒸汽机的发展:它同样需要冶金技术、加工精度和热力学理论的共同进步才能实现突破。

然而,卷积神经网络虽然在视觉任务上取得了惊人的成功,但在处理序列数据(如语言)时却显得力不从心。这让研究者再次转向了大脑寻求灵感。在人类的认知过程中,工作记忆起着关键作用:我们能够暂时保持和处理信息,比如在阅读一个长句时记住开头的内容,或在解决数学问题时保持中间步骤的结果。这种对时序信息的处理能力启发了循环神经网络(RNN)的设计:通过在网络中引入循环连接,使得系统能够维持和利用历史信息。这种设计在语音识别、机器翻译等领域开创了新的可能性。

就在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的一间实验室里,约尔根·施密德胡伯和塞普·霍赫莱特正在为RNN面临的一个根本性问题寻找解决方案。传统的RNN在处理长序列时会遇到严重的“梯度消失”问题,就像人类难以记住很久之前的某个细节一样。1997年,他们提出了长短期记忆网络(LSTM),这个精妙的架构通过引入“门控”机制,使得网络能够更好地控制信息的存储和遗忘。LSTM的成功某种程度上印证了一个重要观点:当更深入地理解并模仿大脑的工作机制时,我们就能设计出更强大的AI系统。

但是,LSTM和其他循环架构仍然面临着一个根本性的限制:它们需要按顺序处理信息,这不仅限制了计算效率,也与人类认知过程存在差异。当阅读一段文字时,我们并不是机械地逐字处理,而是能够自由地在文本中来回扫视,根据需要关注不同部分的信息。这种观察促使研究者开始思考:是否存在一种更接近人类认知方式的架构?

2017年,这个突破性的答案在谷歌公司大脑团队(Google Brain)诞生了。在一篇题为“Attention Is All You Need”的论文中,提出了Transformer架构。这个架构完全抛弃了循环结构,而是通过“自注意力”机制来处理序列信息。在Transformer中,序列中的每个元素都可以直接与其他所有元素进行交互,交互的强度由它们之间的相关性决定。这种设计方案某种程度上模拟了人类大脑中注意力机制的工作方式:我们能够快速分辨出信息的重要性,并有选择地分配认知资源。

Transformer的成功带来了一场静悄悄的革命。从2018年的BERT(3.4亿参数)到2022年的GPT-4(据估计超过千亿参数),这些基于Transformer的模型展现出了越来越接近人类的认知能力。它们不仅能够准确理解语言,还表现出了逻辑推理、常识判断、创造性写作等高级认知能力。这种进步让我们想起了人类大脑的进化历程:从最基本的感知功能,逐步发展出抽象思维和创造性思考的能力。

更令人惊叹的是,这些模型开始展现出“涌现”特性:当模型规模达到某个临界点时,一些预料之外的能力会突然出现。这种现象与大脑的工作方式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在大脑中,数十亿个神经元的简单活动通过复杂的网络连接,产生了意识、思维等高级认知功能。这种相似性提示我们:也许智能本身就是一种涌现现象,是大量简单单元相互作用的结果。

然而,当前的神经网络与生物大脑之间仍存在着显著的差距。首先是能耗效率:人类大脑仅消耗约20瓦的能量就能完成复杂的认知任务,而训练大型的AI模型则需要惊人的计算资源。其次是学习效率:人类可以通过少量例子快速学习新概念,而AI系统通常需要海量数据才能达到同样的效果。这些差异揭示了一个深刻的洞察:尽管AI模型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模仿了大脑的工作原理,但可能还远未触及其最核心的奥秘。

这些差距也指明了未来的研究方向。在耶鲁大学的神经科学实验室里,研究者正在探索一种全新的类脑计算架构。他们意识到,生物大脑的优势不仅在于其网络结构,还在于其信息处理的基本范式。在传统的冯·诺依曼计算架构中,计算和存储是分离的,数据需要在处理器和存储器之间不断移动,这导致了大量的能量消耗。而在人脑中,信息的存储和处理是高度统一的:突触既是记忆的载体,也是计算的场所。这种“存算一体”的架构或许能够帮助我们突破当前AI系统面临的能耗瓶颈。

与此同时,在斯坦福大学的认知科学中心,另一个研究团队正在深入研究人类的快速学习机制。人类婴儿能够通过极少的例子就学会识别新的物体,这种能力某种程度上得益于大脑中精妙的知识表示和迁移学习机制。通过使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MRI)技术,研究者发现,大脑并不是简单地存储原始信息,而是不断地提取和组织知识的抽象模式。更令人惊讶的是,在学习新概念时,大脑会自动激活相关的已知概念网络,这种类比推理机制极大地提高了学习效率。这些发现启发了新一代学习算法的设计:它不是简单地增加训练数据的规模,而是要改进知识的表示和组织方式,实现像人类一样的可快速迁移的学习能力。研究表明,通过引入这种分层次的知识表示机制,AI系统在少样本学习任务上的性能已提升了数倍。

在伦敦的DeepMind实验室里,研究人员正在开发一种新型的神经网络架构,这个架构试图模仿大脑的层级化组织原理。在人类的大脑中,不同的脑区负责不同层次的信息处理:从初级视觉皮层的基本特征检测,到高级皮层的抽象概念处理,形成了一个优雅的认知层级。这种层级化的处理方式不仅提高了系统的效率,更为高级认知功能的涌现创造了条件。正如一位神经科学家所说:“大脑的奇妙之处不仅在于它的复杂性,而且在于其组织的优雅性。”

更令人深思的是关于意识和自我的问题。在人类大脑中,意识似乎是神经活动的自然涌现属性,它使我们能够进行反思、规划和创造。当前的AI系统,即便规模再大,似乎也还没有展现出真正的自我意识。这个差距提醒我们:也许在通往真正智能的道路上,我们还遗漏了某些关键环节。正如著名神经科学家安东尼奥·达马西奥所说:“意识不仅仅是计算的产物,它还涉及情感、自我感知等更深层的认知维度。”

在加州理工学院的一个跨学科项目中,科学家正在研究情感在认知过程中的作用。在人类大脑中,情感系统与理性思维是密不可分的:它们共同影响我们的决策、学习和创造。这种认知不仅挑战了传统AI研究中理性计算的主导地位,还启发了一种新的研究方向:将情感因素整合进AI系统的设计中。这让我们想起了图灵在1950年的预言:“要创造真正的智能机器,我们可能需要让它们经历类似于人类儿童的成长过程。”

从拉蒙·卡哈尔在显微镜下发现单个神经元,到今天的大规模语言模型,AI在模仿大脑的道路上已经取得了令人瞩目的进展。这个过程给予我们一个重要的启示:理解生物智能和构建AI是相辅相成的。当试图构建更智能的机器时,我们往往能获得对人类认知的新见解;而对大脑工作机制的深入理解,又能为AI的发展提供新的灵感。这种良性循环某种程度上类似于物理学研究中理论与实验的互动:实验验证和启发理论,理论指导新的实验设计。

在这条探索之路上,每一个突破都在提醒我们:智能的本质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正如著名计算机科学家所说:“我们不仅要学习如何让计算机思考,还要思考计算机是如何思考的。”这个深刻的洞察提示我们:在追求技术突破的同时,也要保持对智能本质的哲学思考。因为正是这种思考,才能帮助我们在AI的发展道路上保持正确的方向。 8vlZeOcudvUfReon6jqxmetdQfdPdUVjDwVO9gLsYIqJPbAtMvVcr9Ky8KKrU8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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