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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远古的大海

我有一个抽屉,里面放着我珍藏的物件,在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中,有一件是对海洋变迁的小小见证。那是一块拇指大的岩石碎片,表面有银色的细纹,一侧边缘光滑,另一侧呈锯齿状。我是在一座山崖底下找到它的,经年累月的造山运动致使那座山崖摇摇欲坠。石头上的花纹类似人的笔迹,看上去仿佛某种早已失传的语言。而事实上,这些花纹是某类动物的化石,它们生活在大约4.3亿年前。我很喜欢这类动物,尤其是它们的名字:笔石(graptolite)。这个名字取自古希腊语“graptos”和“lithos”,意思分别是“笔迹”和“石头”。

古生物学家花了很长时间来破解笔石的真实身份,依据是其留下的印记。许多人曾以为这些印记是植物的化石。也有人意识到这是某类动物,可对于它们具体是哪类动物看法不一:珊瑚、水螅或者“人如其名”的苔藓动物,总之,众说纷纭。这个问题终究有了答案,古生物学家后来一致认为,笔石属于一类鲜为人知的海洋生物——羽鳃纲动物。在我的那块石头上,每一道锯齿都代表着一大群微小的动物。它们一起生活在互相连通的管道里,那是它们围绕着自己的身体主动修建的家,就像蜘蛛为自己编织的网一样。虽然笔石的家是它们身上唯一能形成化石的部分,但这足以让我们知道这类动物成群结队时是什么样子,以及它们过着怎样的生活。在演化早期,笔石生活在海底,它们要么附着于巨石上,要么扎根在淤泥里。渐渐地,有的变种过上了漂浮的生活,它们是最早成为浮游生物的一批动物。这些营浮游生活的动物数目庞大,它们浩浩荡荡地占领了全世界的大洋,并很快演化成了形态多样的生物类群:有的笔石呈Y形;有的像拨火棍一样全身笔直,或在顶端分叉,像一只音叉;还有的长成了螺旋形,它们会一边上下旋转,一边把微生物从水中滤出来。

只可惜,今天的远海里已经没有笔石的身影了。最后一种营浮游生活的笔石灭绝的时间大约是三亿年前,那似乎就是它们的结局了。然而,最近有人认为一类名叫杆壁虫(Rhabdopleurida)的微型动物其实是幸存至今的笔石。不同于发现新物种,这是科学家对已知动物的重新认识。这类成群生活在海底的微小动物具有琥珀的色泽和半透明的质感,它们遍布世界各地的海洋,从两极到热带,从海岸线到半英里深的海底。科学家目前只发现了5种现存的杆壁虫:曾经无处不在的笔石如今只能苟延残喘,犹如旧世界的亡魂。

当我们思考海洋的未来时,花点儿功夫回望过去绝对是值得的。海洋的历史很重要,因为它为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提供了背景。这有助于我们更全面地认识海洋,了解它在人类出现以前的变迁。早在人类诞生之前,滔天巨浪便已在海面上翻腾。斗转星移,屡变星霜,海洋既是推动生物演化的摇篮,又是导致物种覆灭的竞技场。回溯过去,我们才有机会将人类的影响与地球上其他塑造生命的因素进行比较。我们可以寻找线索,预测未来会发生哪些变故,也可以修正错误的假设,未雨绸缪。但无论如何,海洋里的生命都会延续下去,这个事实多少能让我们得到安慰。

思考过去需要转换视角,虽说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海洋生命的历史之悠久,完全超出了人类大脑直观的理解能力。我们必须暂时放下通常所说的时间概念——小时,天,年,十年,世纪乃至千年,转而像古生物学家一样思考,学会寻找那些被封存在岩石里的远古时刻,然后将它们拼凑起来,撰写成一个跨越数百万年的故事。我们应尽量避免被这个故事的恢宏气势和庞杂细节弄得晕头转向,只挑出个中细节,以小见大,讲述海洋变迁的故事。这些故事应当能让我们粗浅地领略海洋生命的脉动和韵律。

三叶虫的长相出奇地眼熟,就像一只鼠妇跑到了一块岩石的下方,等再次从另一头现身时,它不仅变得大而华丽,还穿越回了5亿年前。如果我更有耐心一些,而且采掘化石的本事再精进一点儿,那么我或许可以在笔石化石不远处找到嵌在岩石里的三叶虫化石。三叶虫的化石遍布世界各个大陆。这种动物的存在时间线贯穿了复杂生命形式诞生之初的三个早期篇章,分别是:古生代,意思是“远古生物时代”;中生代,意思是“中期生物时代”;以及新生代,意思是“新的生物时代”。三叶虫并不是古生代出现的唯一一类大型动物,但它们无疑是最早的大型动物之一。它们曾给查尔斯·达尔文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因为它们似乎不符合自然选择理论所说的渐进演化。作为一种看上去十分完美的化石生物,三叶虫出现的速度太快,结构太过完整,诞生的时间也太早,而这些都与达尔文的理论相悖。

三叶虫的诞生历经30亿年的铺垫,在这段时间里,地球上仅有的活物是生活在海洋里的单细胞微生物,以及稍晚些时候才出现的一类神秘生物——它们结构简单,身体以胶质为主,古生物学家仍在研究这类生物的身份。随后,地球生命在步入古生代时迎来了戏剧性的转折。这个地质时期被分成了六个纪。第一个是寒武纪,大自然突然以马力全开的速度造就了一大批形形色色的动物,许多动物的长相都与今天的生物有着天壤之别,比如吻部像喷嘴的捕食者,还有全身布满尖刺的多毛类。这个新物种井喷式出现的事件被称为寒武纪大爆发,其背后的原因目前仍众说纷纭。寒武纪前的地球曾长期处于冰封状态,寒武纪大爆发或许与此有关,可能是火山活动喷出的二氧化碳导致地球气温上升,随着“雪球地球”的解冻,气候逐渐变得有利于生命繁衍。此时的陆地上虽然还没有生命,但岩石已经开始遭到侵蚀,脱落的成分进入海洋,成为海洋生物生长和构建骨骼的营养物质,其中就包括数不清的三叶虫。

达尔文其实没必要因为三叶虫而焦虑。在某种程度上,他只是生不逢时罢了。达尔文曾经推测,远古时期的海洋肯定涌现出了大量生命,他的想法是正确的,但当时还没有人找到任何可以支持这种观点的证据。在达尔文思考进化论并著书立说的年代,绝大多数最古老的动物化石还静静地躺在地底,不见天日,比如位于加拿大落基山区的布尔吉斯页岩生物群。布尔吉斯页岩中蕴藏着种类惊人的寒武纪生物,不过这是在达尔文死后才被发现的。

最近有一项针对三叶虫化石的研究阐明了寒武纪大爆发发生的时间,研究结果巩固了生物演化的速度可快可慢这个观点,也就是说,演化有时能以快得惊人的速度进行(以地质学的标准衡量)。 1 伦敦自然历史博物馆的一个研究团队收集了一大批新的寒武纪三叶虫化石,他们的目的是用这些标本梳理三叶虫的外表如何随时间推移发生变化。在一段很短的时期内,年代较早的三叶虫化石具有大量新奇古怪的特征,这说明寒武纪大爆发的确是一场“爆发”,这个过程只持续了短短2 000万年。一旦爆发的余波平息下来,三叶虫的演化速度就会随之减缓,最后趋于平稳。

到了寒武纪之后的奥陶纪,海洋里到处都是三叶虫。它们形态各异,从只有跳蚤大小、营游泳生活的种类到身长两英尺半、形似铲子的穴居种类,不过大部分三叶虫都是小不点儿,身长1~3英寸 。三叶虫的基本解剖结构包括头、胸和尾,背部的外壳在纵向上分成三段,这也是三叶虫名字的来源;它们的腹部长着许多对足,就像蜈蚣一样。虽然三叶虫是一种简单的生物,它们身上的装饰却极尽华丽之能事。许多三叶虫长着夸张的棘突和倒刺、精致的刚毛,以及像魔鬼一样的犄角。三叶虫科也有一些光滑圆润的种类,比如大头虫属(Bumastus)的成员,如果把脑袋和尾巴遮起来,它们的样子跟犰狳几乎没有差别。同犰狳和鼠妇一样,绝大多数三叶虫在受到惊吓的时候都会团起来。

我们可以根据遗迹化石推断出大量三叶虫的生活习性。 2 许许多多三叶虫爬过海床时留下了脚印,仿佛它们踩的是还没有干的水泥。这些脚印很快就被沉积物掩埋,然后慢慢地变成了石头。化石记录了三叶虫捕食的细节:三叶虫的足迹与一排多毛类的足迹发生交汇,随后三叶虫又自顾自地离开了,想必多毛类已经沦为它的腹中物。隐三瘤虫属(Cryptolithus)是一类滤食性三叶虫,它们会先用前肢搅动海床上的沉积物,然后把扬起的食物颗粒吸进像漏勺一样的多孔头部。还有的三叶虫从不在海底觅食,而是凭借符合流体力学的外壳,靠游泳追捕猎物。我们还能在化石里看到大块被咬下的外壳,这说明三叶虫也是其他动物的猎物,比如体形巨大的海蝎,它们同样是一种漫步于古生代海洋的生物。营浮游生活的三叶虫则成群结队地聚集在海洋的中层水域,它们在大洋中占据的生态位与今天的磷虾十分类似。而在热带的浅海地区,三叶虫频繁地出入世界上最早的珊瑚礁,这些奥陶纪的珊瑚礁是由角型和蜂巢型的珊瑚构成的。还有的三叶虫勇敢地游走在潮滩上,在退潮后登上滩涂寻觅食物,不过它们似乎从来不会进入河流和湖泊,也不会到陆地上定居。

三叶虫的眼睛由坚硬的方解石晶体构成,这在动物界是绝无仅有的特例。这意味着它们的眼睛经常能完好地保存下来,而眼睛的外形和结构能告诉我们的东西甚至比遗迹化石还要多。诞生于寒武纪的三叶虫从一开始就长着复杂的复合眼,其基本结构类似于今天的昆虫和甲壳纲动物的复眼。有的眼睛长在长柄上,让三叶虫能在藏身于淤泥的同时搜寻附近的猎物。高柄镜眼虫属(Erbenochile)的三叶虫拥有圆柱状的眼睛,所以它们的视野几乎能达到360度,每只眼睛都有一块悬垂的小盖子,用来遮挡强光。圆尾虫属(Cyclopyge)生活在光线昏暗的暮光层,为了在这个深度有效地捕捉稀疏的光子,它们的眼睛变得巨大无比,占据了头部相当大的空间,很像蜻蜓那头盔般的眼睛。而在更深的海域,三叶虫的眼睛和视力都退化了:在一片漆黑的深层带,视觉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与三叶虫亲缘关系最近的动物是鲎(俗称马蹄蟹),有的三叶虫的确和鲎很像。小油栉虫(Olenellus)长着一个酷似头盔的圆脑袋,背部有指向身体后方的棘突,尾巴上还长着一根长长的尖刺。三叶虫和鲎其实都不属于甲壳纲动物,而与蜘蛛的亲缘关系更近。

已知的三叶虫超过2.5万种,而且新的种类仍时有发现。(相比之下,目前已被命名的恐龙约有1 000种。)多亏有坚硬的外骨骼,数以百万计的三叶虫才能变成化石。三叶虫有定期蜕皮的习性,每到这种时候,它们就会长出新的、更大的外骨骼,然后蜕去体表的旧壳。这些脱落的外骨骼犹如三叶虫的分身,大大增加了三叶虫在漫漫的时间长河中作为化石被铭记的概率。

三叶虫繁多的种类以及该类群内部多样的生态分化,为我们展示了海洋生态系统早期的模样,很多栖息地和食物网的形态在今天的海洋里同样随处可见。5亿多年前,虽然海洋的形状与今天大为不同,但海洋生态系统已经开始运转,而且在很多方面都与今天的海洋极其类似。

足迹遍布全球、曾经无处不在的三叶虫还帮科学家还原了地球海洋早期的模样。在古生代的大部分时候,北半球都被辽阔的泛大洋 覆盖,而绝大多数陆地则位于南半球。当时的气候很温暖,地球上没有多少水以冰的形式存在,许多块大陆都被浅海淹没。在这些浅海地带生活着各式各样的三叶虫,每个地区的群落组成各不相同,它们不会穿越深海,所以互不往来。在这些三叶虫死去并变成化石之后,板块的漂移把三叶虫化石带到了世界各地。绘制三叶虫在现代大陆上的分布图,是古生物学家研究陆地的移动路径和海洋形状变迁的手段之一。在古生代,许多今天的大陆和次大陆(包括大洋洲大陆、南极洲大陆、非洲大陆、印度和马达加斯加)都合并在一起,构成了名为冈瓦纳的超大陆,这种情况持续了相当长时间。如今,在这些地方发现的三叶虫动物群的构成非常相似,这是这些陆地曾经合并在一起的证明。比如,在加拿大纽芬兰、美国纽约州和苏格兰内赫布里底群岛的岩石中,同样能找到某些出土于热带地区的三叶虫化石,这说明这些地区曾属于同一块远古大陆。

三叶虫让我们对海洋曾经的模样有了相当多的认识,不仅如此,它们还驳斥了一种对于演化的普遍误解。三叶虫证明了生命并不总是从原始形态开始的,然后不断地向更高级的形态演化。它们的存在表明,有的生物一开始就非常高级,其复杂程度远超我们的想象。要论三叶虫带给我们的最重要启示,可能是这个:庞大的数量和多样的种类也没能让它们在海洋的变化面前高枕无忧。看看今天的大海吧,你再也找不到哪怕一只活的三叶虫了。

经过近3亿年的时光,会爬行、会游泳、会漂流、会挖地、会缩成一团的三叶虫终究还是灭绝了。二叠纪末期的生物大灭绝事件标志着古生代的结束,许多物种都没有逃过这场灭顶之灾,包括三叶虫。地球上一共发生过5次生物大灭绝(集群灭绝),其中二叠纪的生物大灭绝事件是最严重的一次。 其原因很可能是,密集的火山喷发导致了失控性的全球变暖,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浓度飙升,海水发生升温、酸化、失氧,以致绝大多数海洋生物最后窒息而亡。 3 这便是三叶虫的结局,不过在此之前,它们的种群衰退已持续了相当长时间。

三叶虫的多样性在寒武纪末和奥陶纪初达到巅峰,从那以后,这个类群的辉煌就渐渐消散了。在古生代余下的岁月(依次是志留纪、泥盆纪、石炭纪,以及最后的二叠纪)里,三叶虫被迫让出它们在海洋里的统治地位。渐渐地,三叶虫的种类越来越少,直到只剩下一个科,而这个科为数不多的成员与它们的祖先相比,不仅外表平平无奇,体形也显得小家子气。

对于三叶虫为什么会消失,我们多少知道一些背后的原因。比如,冈瓦纳超大陆在奥陶纪末期漂移到南极,巨大的冰川覆盖了陆地,导致这块超大陆进入了寒冷的冰期。海平面下降,当内陆海枯竭时,成批习惯热带气候的三叶虫因失去栖息地而灭绝。而那些碰巧善于应对寒冷气候的种类存活了下来。不过我们依然不清楚,为什么三叶虫没有在冰期结束、地球环境更宜居后复苏。彼时的三叶虫虽然仍在演化出新的种类,但新物种出现的速度远不及老物种灭绝的速度。海洋孕育出了新的捕食者,包括世界上最早的鱼和鱿鱼,它们都喜欢捕食三叶虫,这无疑是影响三叶虫复兴的原因之一。另一种观点则认为,三叶虫不太擅长蜕壳。化石记录显示,许多三叶虫在试图爬出旧外壳时身体受损,不是眼睛被挤坏,就是脑袋变了形。

对于三叶虫漫长的灭绝过程,还没有任何能让人觉得信服的单一解释,这意味着它们的覆灭很可能是多种变化和挑战综合作用的结果。无论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从奥陶纪末开始,三叶虫不断遭受打击,再也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昔日的胜利并不代表它们拥有美好的未来。

史前生命第二个气势恢宏的章节是中生代。中生代开始于2.5亿年前,那时地球生物圈刚刚经历了一场物种大灭绝的惊天浩劫。三叶虫消失了,巨大的珊瑚礁和海绵礁不见了,海蝎和俗称棘鲨的棘鱼也没能逃过厄运。还有一些生物虽然没有完全灭亡,但它们的种类和数量与从前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总体而言,幸存的生物数量还不到原先的1/10。在大灭绝发生后的数百万年时间里,侥幸逃过一劫的物种只能在海底苟延残喘,它们的处境绝对称不上欣欣向荣,古生物学家把这些生物称为“灾难动物群”。大洋的情况要好一些,成群的牙形动物在那里繁衍生息。牙形动物是长相类似鳗鱼的鱼类,身长两英寸,眼睛鼓起,没有下颌。还有菊石,这些外壳呈螺旋形的头足类动物与今天仍然存活的鹦鹉螺长得很像。除此之外,硬骨鱼的种类越来越多。所有这些动物都是另一群动物的盘中餐,后者的祖先曾在一亿年前离开了海洋,又在中生代华丽回归。

早在古生代,一些鱼类就渐渐适应了海边的生活。它们长出了四条腿,可以栖息在海边的浅水地带,其中一些还来到了陆地上,成为今天所有陆生脊椎动物(两栖动物、爬行动物、鸟类和哺乳动物)的祖先。这些脊椎动物被统称为四足动物,包括那些后来把四肢演化成翅膀或鳍肢的物种,比如会飞或者会游泳的爬行动物。

进入中生代,爬行动物中家喻户晓的恐龙 开始称霸陆地,而翼龙则统治着天空。与此同时,各种各样的爬行动物还占领了海洋。海洋爬行动物摒弃了祖先的鳃,它们把大口吸入的空气储存在肺里,然后蹦蹦跳跳地回到大海的怀抱,并很快适应了与陆地截然不同的水下生活。距离二叠纪末的生物大灭绝结束还不到几百万年,海洋爬行动物中就出现了顶级捕食者,让其他海洋生物胆战心惊。

它们是走进现实的海怪,性情凶猛,体形庞大,能满足你任何猎奇的想象。65英尺长的鱼龙在海中穿梭,有的鱼龙身长甚至达到了85英尺。它们的外形类似蓝鲸,只是颌骨细长,满嘴利齿尖牙。还有的鱼龙,无论体形还是比例都与瓶鼻海豚类似。剑鱼鱼龙长着一个长剑般的吻突,顾名思义,这种鱼龙的外形同今天的剑鱼很像,而且科学家认为,剑鱼鱼龙也会用长长的吻突劈砍鱼群。海王龙长得很像今天的虎鲸,但体形是后者的两倍。海王龙捕猎的方式可能也与虎鲸类似:它们会先用骨质的吻部冲撞和压制猎物,再用锋利的牙齿将猎物撕成碎片。

蛇颈龙看上去像尼斯湖水怪的原型,它们长着流线型的身体、一个小小的脑袋和一对长长的鳍肢。当蛇颈龙从水中游过时,它们用鳍肢优雅地上下划动,仿佛翱翔于天际。许多蛇颈龙的脖子都长得出奇,有的长度超过20英尺,占到了身体总长度的2/3。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蛇颈龙可能会像蛇一样盘成一团,然后突然伸出脖子袭击猎物,或者把脖子伸出海面,捕食低飞的翼龙。然而,事实上,蛇颈龙的颈椎虽然骨骼数量众多,但很可能十分僵硬,无法灵活地左右弯曲。这些爬行动物可能会水平悬浮在海水里,然后把脖子垂到身体下方,用交错的牙齿捕食鱼群,或者将猎物从海床上连根拔起。

各种各样的爬行动物游弋在中生代的大海里,有的像巨蜥,也有的像巨型蝾螈、娃娃鱼或者鳄鱼;还有长长的海蛇,长着小小的腿和微微鼓起的肚皮。这也是另一类爬行动物——海龟——诞生的时期,包括有史以来体形最大的古巨龟,它们能长到15英尺长,身体完全舒展时相当于4个特大号床垫。

总之,爬行动物选择追随它们的祖先,为返回海洋做了不下十几次独立的尝试。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在驱使它们重返大海。有一种观点认为,其原因是陆地上的动物竞争太激烈,而海洋里有大量的空间和猎物,但是,爬行动物显然是经过了很多次尝试才最终学会游泳的。为了能在水里生活,它们的身体经历了极端的适应性变化。鱼龙化石显示,它们的前肢逐渐缩短,手掌变得越来越大,手指的数量也越来越多,而这些特征都是为了拥有更大、更适合游泳的鳍肢。有的鱼龙演化出如保龄球般大的眼睛,比现存或已经灭绝的动物眼睛都要大,这让它们拥有了极佳的视力,可以潜入昏暗的暮光层捕食。海鱼龙(Thalassodraco,希腊语中“海洋之龙”的意思)看上去像一条胸廓很大的海豚,这样的胸腔可以容纳巨大的肺,让海鱼龙能深深地吸上一口气,然后在水里停留更长的时间。

根据偶尔遗留在它们胃部的食物残骸,再结合它们牙齿的排列方式和形状,我们知道了这些生活在中生代的海洋爬行动物以各种各样的动物为食。当时的海里出现了非常可怕的捕食者,它们占据了此前根本不存在的生态位,即以其他捕食者为食的超级捕食者,这样的生物直到中生代才首次出现。水生爬行动物显然有相互吞食对方的习性。在一块滇东龙(蛇颈龙的近亲)化石上,左后鳍肢不知所终,很可能是被同属爬行动物的其他捕食者干净利落地咬掉了。 4 还有一只16英尺长的蛇颈龙,它在临死之前吞下了几乎一整条身长13英尺的海龙(这是另一种生活在中生代的海洋爬行动物)。 5 古生物学家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他们在蛇颈龙化石里发现了海龙化石。

并非所有水生爬行动物都是令人脊背发凉的捕食者。已知最古老的植食性海洋爬行动物是奇异滤齿龙,它的头骨形似锤子,进食模式或许是一种非常独特的两步法:先用凿子形的牙齿把海草从海床上刮下来,再靠另一排针状的牙齿,像滤网一样把卷进水流中的食物碎片过滤出来。

此外,水生爬行动物也不都是巨无霸。很多早期的鱼龙只有现在的鲑鱼那么大,比如短吻龙(Cartorhynchus),这种鱼龙长着粗短的吻,鹅卵石形的牙齿可以咬碎海螺和蛤蜊,巨大的鳍肢和灵活的腕部应该能让它在陆地上自由行动。短吻龙看上去可能很像小型海豹,而且这两种动物都能爬到海滩上晒太阳,也都能潜入海洋里觅食。

在整个中生代的1.9亿年里,海洋爬行动物的兴衰如潮起潮落,有的物种曲终退场,而有的物种则不断演化壮大。在冈瓦纳古陆还没有与其他大陆分离时,它们组成的整体是横跨两个半球的盘古超大陆,最早的水生爬行动物大多数时候就栖息在盘古超大陆的海岸线附近。后来,随着盘古超大陆分崩离析,大陆和海洋的版图逐渐变成了我们今天熟悉的样子。不稳定的地壳接缝开裂,成了后来的太平洋和大西洋。海洋爬行动物沿着大陆裂开后形成的水道迁移,足迹很快遍布了地球海洋的各个角落。

中生代可不仅仅是各种水生爬行动物如鱼得水的时代。海洋恐龙的繁盛只是海洋变革的缩影,这种变革对塑造地球生命影响重大,至今仍在发挥作用。捕食者的出现引发了生物之间的军备竞赛,因为猎物也不总是待宰的羔羊,它们会想尽办法摆脱被吃掉的命运,竭尽全力生存下去。正是在这种交锋中,新的生命形式和生存模式不断涌现,生命变得空前繁荣。

海底是主战场之一。爬行动物,还有硬骨鱼、鲨鱼、菊石和螃蟹,都在忙着寻觅带壳的猎物,然后用强有力的下颌或者钳子将其粉碎。而猎物们自保的方法也有很多。外形类似蛤蜊的双壳类动物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玩捉迷藏的游戏,它们会向下逃窜,把自己埋进海床里,伸出长长的出入水管, 至今依然如此。雨伞形的海百合是海星的近亲,它们躲避捕食者疯狂袭击的办法是漂游到大洋中。有的海螺演化出了更厚、尖刺更多的外壳;有的海螺则离开危险的海底,并演化出小小的翅膀,变成了营浮游生活的“海蝴蝶”(翼足螺);还有的螺类索性逃离了海洋。中生代的陆生爬行动物回到海洋并演化成可怕的海怪,这是促使海螺进入淡水生活并最终登上陆地的部分因素。

为了不输给猎物,捕食者也演化出了相应的反制措施。它们发展出绝佳的视力和伪装能力,既可以从更远的地方发现猎物,又能在自身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偷偷靠近猎物。除此之外,掠食者还演化出了破坏猎物硬壳的新方法。如果你曾在贝壳上见过边缘整齐的圆孔,这个贝壳的主人就是被一种最早出现于中生代的攻击方式杀死的:捕食性海螺获得了在其他软体动物的贝壳上钻孔的能力,钻穿后它们就会把猎物柔软的身体吸出来并吃掉。

海洋的食物网乱成了一锅粥,动物之间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1977年,研究软体动物的专家海尔特·弗尔迈伊提出,我们应该称这种凶残的生存竞争为“中生代海洋革命”。从那以后,虽然科学家在很多其他动物身上也发现了这种革命留下的迹象,但直到2021年,我们才在成体系的化石记录上清楚地看到这种革命造成的转变。早期的化石研究很快就发现,地球上曾发生过5次大规模的史前生物灭绝——无论是谁,只要看到有超过90%的生物灰飞烟灭,想要发现这一点就都不难。可是中生代捕食者的数量激增就不同了,它更像温水煮青蛙,造成的影响并没有那么明显。多亏计算机的算力增强,再加上用来分析巨量数据集的新手段,今天的研究人员才得以从化石里发现以往我们看不见或理解不了的模式和规律。瑞典于默奥大学的科学家设法从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还原远古海洋生命的全貌,最终绘制出了一幅交互式的数字地图。 6 从这幅地图看,中生代海洋革命确实是一种塑造生命的强大力量,与大规模灭绝事件的威力不相上下。毁天灭地的全球性灾难可以改变整个海洋的生物多样性,而海洋爬行动物和所有其他捕食者在中生代的海洋里大行其道,这种影响同样不遑多让(虽然这个过程相当缓慢且漫长)。

今天,完全生活在海洋里的爬行动物只剩下海龟和海蛇了。而其他长得像鱼、像鲸和像蜥蜴的中生代海生爬行动物全都灭绝了。最后一种鱼龙大概是在一亿年前消失的,原因很可能是它们的演化速度不够快,以致它们无法适应气候的急剧变化。与此同时,蛇颈龙一直撑到中生代结束,然后与其他3/4的地球生命一起,在另一场生物大灭绝中走向了覆灭。那是6 600万年前,地球上发生了家喻户晓的生物灭绝事件,这场浩劫远比其他几次大灭绝更能引起人们的遐想,公众对灭绝的认识大多基于这场灾难:一颗小行星撞上了地球,天空暗淡无光,恐龙的日子所剩无几。有很多说法,认为恐龙的消失给了哺乳动物从幕后走到台前的机会。但这是个老掉牙的理论,许多来自化石记录的证据链都不支持这种说法。 7 尽管如此,有一种观点依然深入人心:那场大灭绝为生命的复兴和新生物的崛起做了铺垫——正所谓不破不立,没有毁灭,就没有重生。

机器学习正在帮助科学家重新认识生物多样性随时间变化的规律。英国埃塞克斯大学的生物学家珍妮弗·卡西尔及其同事利用人工智能算法编写的程序,将数以百万计的化石握在一双虚拟的手中,仔细地寻找生命从寒武纪到今天所发生的微妙变化。他们用这种研究方法发现了公认的5次生物大灭绝,以及其他7次重大灭绝事件。 8 他们还精确地定位了地球生命百花齐放、生物演化马力全开的时期,这种被他们称为“大辐射”的事件在历史上发生过17次。最重要的是,他们在化石记录中发现,大灭绝和大辐射并没有相互绑定的倾向:在所有值得一提的灭绝事件中,只有两次大灭绝后面紧跟着大辐射,而另外15次大辐射发生的时间点前后没有发生任何大灭绝事件。相比大灭绝,大辐射与演化史上的新事物涌现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比如眼睛的出现,或者不同的生命形式从海洋移居陆地。几乎没有证据表明,生物的大灭绝是一种先破后立的破坏性力量。

在漫长的岁月中,生物演化的节奏并不单单是由惨烈的灭绝事件掌控的:生命远比敲一下响一下的木鱼要敏感和复杂得多。灾难和浩劫并不是驱使演化走上新的康庄大道或者令生物多样性展现出全新面貌的必要前提。很多其他因素也经常在同时发挥作用,比如更为渐进、不会立刻致死的环境变化。地球生命的第三个恢宏章节是从6 600万年前持续至今的新生代 ,海洋生物在这个时期的变化将上面所说的那种精巧复杂的作用方式体现得淋漓尽致。

待到恐龙灭绝的余波趋于平息,时间已经来到了新生代的第1 000万年左右,此时地球正在经历可怕的全球变暖。两极没有一点儿冰,南极大陆遍布郁郁葱葱的森林。远在加拿大北部的埃尔斯米尔岛绿树成荫,会飞的狐猴在树木间穿梭。剧变发生在5 600万年前,当时的海洋像打了个大饱嗝一样,吐出巨量的甲烷。甲烷是一种温室效应极强的气体,这一轮甲烷释放的原因很可能是逐渐升高的海水温度破坏了海底沉积物的稳定性。全球气温飙升,海洋表面的温度上升了10摄氏度,深海的水温也上升了5摄氏度。海水的酸度变得更高,深海生态系统迎来大规模的灭绝潮;物种迁往两极,地球成了一座热带温室。

很多科学家认为,这轮气候剧变与人类造成的全球变暖最具可比性。然而,尽管这是距离我们最近的一次同类性质的事件,它的极端程度仍无法与今天的情况相提并论。相较而言,由于人类的影响,无论是海洋化学性质的变化,还是释放碳的速率,今天的情况都比过去严峻一个数量级。当时,地球的温度持续升高,直到4 900万年前气候的变化突然反转。大气中二氧化碳的浓度开始下降,部分原因在于大陆岩石的化学风化 。在印度板块撞上亚洲、导致喜马拉雅山脉拔地而起之后,地表的风化速度变得更快了。随着气温稳步降低,刚从高烧中恢复过来的地球又渐渐坠入冰窟,这为我们今天熟悉的气候打下了基础。

除了气候,世界的面貌也开始趋近今天的样子。大陆都漂移到了与今天差不多的位置上,只差一些规模较小但意义重大的板块位移发生。大约在3 400万年前,南美洲的南端与南极洲分离,从此南极洲便成为独立的大陆。这个变化导致南极绕极流开始做无休无止的顺时针运动,有效地将南极大陆与其他大洋的温水隔离开来。除此之外,南极大陆还正好处在与南极点对齐的位置上,这导致它的气温能以极快的速度降至极低水平,于是它很快就被巨大的冰盖所覆盖。

北极的海水结冰的时间比南极晚得多,大概只有270万年的历史。北极冻结的故事比南极急速冰封的故事更复杂,有关的争议也更多。但二者有一点很像,那就是它们都与大陆的漂移有关。北美洲和南美洲之间的间隙逐渐缩小。从前,中美洲海道直接连通了太平洋和大西洋,可现在巴拿马陆桥横亘其间,导致两个大洋的海水无法直接混合。这对全球的海洋环流和气候造成了深远的影响,比如,它加强了从加勒比海向大西洋最北部流动的墨西哥湾流。这道间隙的闭合还与全球海洋输送带(今天环绕整个地球运行的海洋环流)的增强有关。通过将潮湿的空气推向北方,墨西哥湾流很可能在格陵兰岛和北美洲降雪量的增加方面扮演了某种角色,北半球的冰川总体积由此增大,地球随即进入漫长而动荡的冰期。

新生代的海洋已经有了今天的模样,当时出现的许多新生命直到今天依然欣欣向荣。四足动物重返海洋是那个时代反复上演的戏码,海洋拥有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吸引着四条腿的陆生动物前后多次回到它的怀抱。与中生代不同的是,这次唱主角的并不是爬行动物,而是轮到了哺乳动物。有7种不同的哺乳动物把各自的蹄子、爪子和脚掌都伸进了海水,它们演化出了各种各样在海里生存的方式,并逐渐成为海洋生态系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特提斯海曾是非洲北部连接大西洋和印度洋的古老水体,大约5 500万年前,种类繁多的史前哺乳动物行走在特提斯海滨。其中一些动物长着细长的腿,样子有点儿像狼,它们属于古鲸亚目,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动物王朝的建立者。这条血脉一直延续到今天的鲸目动物,包括各种鲸和海豚。古鲸亚目动物的蹄子有偶数个趾,它们属于偶蹄类,而现存的偶蹄类动物包括长颈鹿、骆驼、羚羊、美洲驼、绵羊、猪和奶牛。河马是与现代鲸类亲缘关系最近的现存物种。

从保存完好的化石来看,原始的鲸类经历了一系列演化,从最初营两栖生活的陆生动物变得越来越适应海洋生活。它们与从前称霸海洋的巨型爬行动物并无交集,但演化路线殊途同归,二者拥有很多类似的特征。古鲸的腿变成了鳍肢,尾巴变得强有力、宽阔而扁平,但并不能像爬行动物那样左右摇摆,而是上下扇动,这是陆生动物祖先遗留给它们的特征。你可以比较一下壁虎和猎豹:作为一种爬行动物,壁虎的脊柱在爬行时总是左右摆动,而猎豹的背脊在奔跑时则上下起伏。鲸类用了大约1 000万年,才彻底变成一种鼻孔(喷水孔)长在头顶、内耳骨适应水下听声的大洋性动物。不过,现代意义上的鲸目动物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出现。

鲸的演化过程有一个关键的节点,那就是南极洲与南美洲分离,全球气候从温室坠入冰窟。现代鲸目的两个主要分支——须鲸(须鲸亚目)和齿鲸(齿鲸亚目)——正是在这个时期形成的。南极洲独立后,周围出现了一圈环绕该大陆的洋流,这股洋流不仅使海水的温度下降,还搅动了南大洋的海底,让营养物从深海浮到了上层水域。这导致全世界的海洋生态系统变得极其富饶和多产。浮游生物大量繁殖,嘴里长着毛茸茸的鲸须板、以滤食为生的新鲸类乐开了花。大约在同一时期,齿鲸开始用声波探索海洋,依靠这种回声定位的新本领追捕猎物。这些早期的齿鲸后来又分出了体形较小的一支,并逐渐成为占据大海和河流的海豚、鼠海豚、独角鲸和虎鲸。

就在原始鲸类尝试涉水和游泳的同时,另一种哺乳动物也来到了特提斯海的岸边踩水。海牛是大象的近亲,它们的祖先是一种体形跟猪差不多大的动物,长着粗壮的腿,既能在陆地上行走,又能在浅海里悠闲自得地打滚。海牛类是这类动物的统称,它们可以进一步划分成各种儒艮和海牛。绝大多数海牛分布在温暖的热带海岸,过着白天啃食海草的生活,而有的海牛则迁移到了北太平洋的沿海地区。大约3 000万年前,海洋水温的下降使那里长出了巨型海藻林,北迁的海牛正是以这些海藻为食的。与海牛分享海藻林的是另一群水生哺乳动物——索齿兽,它们是一种身材粗壮、大小接近河马的动物,从嘴里伸出的两对短牙让它们像极了迪士尼卡通人物“高飞”。与很多其他海洋食草哺乳动物一样,索齿兽的骨骼如同压舱石般又厚又重,这让它们能在觅食时稳稳地沉入水下,特别是考虑到它们圆鼓鼓的身体里充满了因消化植物而产生的气体,这副沉甸甸的骨架就显得尤为重要。索齿兽存在的时间很短,大概在3 300万年前到1 000万年前。所有生活在北太平洋的海牛后来也都灭绝了,包括有史以来体形最大且坚持到最后的施特勒海牛(大海牛)。施特勒海牛可以长到30英尺长,这个尺寸是现存海牛体长的数倍。施特勒海牛的名称取自德国探险家格奥尔格·威廉·施特勒,18世纪40年代,施特勒在俄国堪察加近海的科曼多尔群岛遭遇船难时偶然发现了这种生物。当时的施特勒海牛已经岌岌可危,它们被上一次冰期引起的气候变化逼上了绝路:冰川形成导致海平面下降,大量海藻林栖息地支离破碎。猎人的捕杀与施特勒海牛的覆灭脱不了干系,为了获取这种生物的油脂和肉(味道非常像腌牛肉),他们将少数仅存的施特勒海牛赶尽杀绝。

也有一些出现时间相对更晚的海洋哺乳动物,它们比栖息在海藻林的海牛和索齿兽存在的时间更久。生活在北太平洋的海獭存在的时间只有200万~300万年,它们的祖先是一种外形酷似黄鼠狼的动物。海獭的体重可达100磅 ,是现存最大的鼬科动物,也是最小的海洋哺乳动物。

而在更靠南的地方,会游泳的巨型海懒兽啃食着南美洲沿海地区的海草草甸。目前已知的5种海懒兽属(Thalassocnus)动物都是曾经漫步于潘帕斯草原的巨型地懒的近亲。从吻部到尾巴,这些海懒兽的身长可达11英尺,比野牛还长,它们以蹦蹦跳跳的方式贴着海底前进,并像河狸一样用尾巴控制方向。巨型海懒兽在海里逍遥的时间还不到500万年,对海洋的历史来说只能算是昙花一现。中美洲的海路关闭后,南美洲沿岸的海草在洋流变化和气温骤降的双重打击下损失殆尽。食物稀缺,再加上没有足够的脂肪保暖,会游泳的毛茸茸的海懒兽最终还是迎来了末日。

同样的气候变迁也把鲸的种群搅得天翻地覆,这主要体现在全新的环境条件对体形巨大的鲸无比友好。北半球结冰导致海平面下降,丰富的季节性食物在海洋的某些地点集中出现。体形较小的须鲸离不开沿海的栖息地,当海水水位在大约300万年前开始下降时,它们中的很多就灭绝了。与此同时,体形较大的鲸类种群却欣欣向荣。它们踏上了漫长的迁徙旅途,在高纬度地区的觅食场和低纬度热带地区的繁殖场之间往复。今天,体形巨大的鲸每年都会长途跋涉,前往北极或者南极觅食,包括身长50英尺的座头鲸和灰鲸、身长80英尺的长须鲸,以及目前已知地球上有史以来最大的动物——身长100英尺的蓝鲸。

诞生于新生代的海洋哺乳动物还不止这些。食肉目鳍足类动物起源于北极,至少有2 400万年的历史了,它们的祖先与海獭的祖先属于同一类动物。实际上,早年的食肉目鳍足类动物看上去非常像三英尺长的海獭,但从化石的牙齿可以看出,它们其实是海豹。食肉目鳍足类主要分为三类,它们都爬上了海岸,来到世界各地的陆地上生活,这三类动物分别是海豹、海狮和海象。 海象和海豹生活在北极,它们会在海面的浮冰上休息和哺育下一代,还须时刻警惕北极熊的袭击。北极熊属于最晚出现的海洋哺乳动物,它们是棕熊的分支,在北极狩猎的历史还不到50万年。

生活在南极洲的海豹不用害怕北极熊,它们和另一种同样在新生代投入海洋怀抱并成为南极生存专家的脊椎动物共享着南大洋。2 000万年前,现代企鹅的直系祖先诞生在新西兰(奥特亚罗瓦 )和澳大利亚气候温和的海岛附近。以那里为起点,它们逐渐向南迁移并充分利用环绕南极大陆的洋流,在这个过程中慢慢适应了冰冷的气候,分化出了新的物种。最早出现的现代企鹅是体形最大的现存物种——帝企鹅和王企鹅,它们站立时大约与人的腰部齐高。随后出现的是白眉企鹅、帽带企鹅和阿德利企鹅 。这几种企鹅都以磷虾为食。磷虾只有人的小拇指大小,这种水生的甲壳纲动物出现的时间与企鹅相近,随后便成了绝大多数生活在南大洋的动物最主要的食物来源。后来,大约在1 100万年前,增强的南极洋流把企鹅推向了更靠北、更温暖的气候带,包括它们的老家新西兰,甚至是位于赤道的科隆群岛(加拉帕戈斯群岛),但它们始终没有到达遥远的北极。从古至今,企鹅一直是南半球特有的生物之一。

在众多新物种诞生的同时,新生代海洋里那些从早先的纪元中幸存的海洋生物也在忙着转型,变成与时俱进的现代物种。现代珊瑚礁出现于新生代。在此之前,礁石一直是由各种珊瑚、海绵和贝壳共同组成的。之后,历经数百万年和数次生物大灭绝的磨炼,造礁石珊瑚家族终于在海洋里站稳了脚跟,成员的多样性稳步提升。珊瑚虫的个体非常微小,这种长相类似花朵的水螅形生物用石灰岩外骨骼将自己包裹起来,因此又名石珊瑚。这些珊瑚虫大量地聚集起来,奠定了今天热带珊瑚的基本面貌。

新生代还涌现了大量鱼类,尤其是一类被称为棘鳍鱼的物种。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们的鳍里长着尖锐的骨棘。 今天的海洋里生活着许许多多种棘鳍鱼,鲽鱼、金枪鱼、剑鱼、平鲉、鲭鱼和鳕鱼都是常见的种类。珊瑚礁里到处都是棘鳍鱼,比如蝴蝶鱼和刺蝶鱼、鹦嘴鱼、鳞鲀,以及石斑鱼。从澳大利亚到印度尼西亚,海草草甸在新生代的扩张促成了海马的诞生。这种动物拥有独特的直立姿势,长着像马一样的脑袋和弯曲的、可抓握的尾巴,这些都是它们为了伪装自己以及帮助自己在草叶间穿行而演化出的适应性特征。

身披棘刺的硬骨鱼在新生代混得风生水起,另一类全身骨骼以软骨为主的鱼类日子就没有那么好过了。鲨鱼虽然在海洋里游弋了数亿年,1 900万年前却险些灭绝。覆盖在鲨鱼体表的结构与其说是鳞片,不如说是牙齿,因而被称为“皮齿” 。皮齿脱落后沉入海底,随即被沉积物包裹。正是2021年展开的一项针对鲨鱼皮齿的研究,才让我们发现这种生物一度濒临绝境:当时将近3/4的鲨鱼消失了,而且原因不甚明确。 9 化石证据显示,后来鲨鱼的数量远不及过去,但在随后的数百万年里,它们的种类开始增加,而且新出现的鲨鱼的体形比过去大得多。长着巨型牙齿的鲨鱼就是在新生代变得越来越大的,体形最大的巨无霸出现在大约1 600万年前:巨齿鲨 的牙齿长7英寸,颌骨宽10英尺,从脑袋到尾巴的身长在50~60英尺,相当于两辆标准尺寸的校车首尾相连。巨齿鲨灭绝的时间是在360万年前,就在新秀大白鲨登场后不久。大白鲨很可能是巨齿鲨灭绝的推手,因为它们与幼年巨齿鲨捕食同样的猎物。

有一种很流行的说法认为,鲨鱼是一种在过去数百万年里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的史前生物。但这种说法是不对的,新种类的鲨鱼其实直到新生代的相对晚期才出现。最年轻的一类鲨鱼是昵称“走路鲨”的长尾须鲨,它们生活在巴布亚新几内亚、印度尼西亚和澳大利亚北部的浅海地带。这些身长三英尺的鲨鱼白天待在海底休息,晚上外出觅食,它们把胸鳍和腹鳍当作原始的四肢使用,以类似壁虎的步态趾高气扬地爬行。走路鲨喜欢悠闲地漫步,不愿意游泳,如果只靠自身的力量,那么它们永远也不可能到达太远的地方。在印度尼西亚,栖息地最靠西的走路鲨并不是靠着自己游泳,而是随着它们栖身的岛屿一起漂到了目前所在的位置。你可以从中看出这种鲨鱼有多不爱动:对它们来说,就连板块漂移都可以作为一种迁移方式。这种习性意味着走路鲨的种群很容易被分割和孤立,不同岛屿之间的联系也很容易断绝,因此亚种出现的概率相应增加。 10 已知的9种走路鲨全都是在过去900万年里诞生的,最年轻的一种成为独立分支的历史只有200万年。

回望遥远的过去,如今我们认为,陆地上和海洋中的生命总是处于动荡和不断变化的状态。生命是由自己雕琢的,同时受到强大的外力驱使,而这些外力足以改变洋流和大陆的布局,引起气候的变迁。在我们目前所处新生代的时间点上,一种新兴的全球性力量的影响开始显山露水。人类世(Anthropocene)这个属于人类的世纪,已然拉开了序幕。

智人改造地球的历史有数千年,所用的手段包括狩猎其他动物、砍伐森林、焚烧植被,还有驯化动物和作物。但直到最近,人类才开始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五花八门的方式改变地球的面貌。“人类世”这个词的内涵是,人类的活动(从化学污染到气候变化,从大量饲养牲畜到大肆破坏生物多样性)正在以一种不断累积且不停加速的方式,成为主导全球变化的单一因素。

人类世确切的起始时间是一个相当高深的问题,只有圈内的专业人士才会关心。2009年,一群地质学家组成了人类世工作组,并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他们在2023年提出,加拿大的一个湖泊可以作为衡量人类世开始的参照。专家组做出这个决定的前提是:人类世的到来将在未来的几千年里变得清晰可辨。这个加拿大的湖泊名叫克劳福德湖,位于多伦多附近,面积为6英亩 ,几乎深达80英尺。落入湖中的沉积物平缓地沉入湖底,一层叠一层,从未受到扰动,其中包括某些关键的分子,它们能够反映人类的活动如何从刀耕火种一路发展到今天足以改变世界的水平。比如,1952年那层薄薄的沉积物,包含了当年的氢弹试验中飘散到全世界的钚粒子。除此之外,还有大规模使用化石燃料产生的球形碳颗粒和滥用化学肥料产生的硝酸盐。要让克劳福德湖被正式认定为衡量人类世开端的参照物,这件事还需要另外三个由地质学家组成的委员会进行投票表决,但无论结果如何,人类世这个概念本身都已经得到了认可。

地球的第六次生物大灭绝是人类世最重要的变化之一,数千个物种危在旦夕。人类已经造成了众多物种灭绝,其中有些物种的消失被记录在案,比如施特勒海牛;有些物种则不然,在其所处的整个生态系统被毁灭后,它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地球上消失了。想要直观地感受现在物种灭绝的规模,可行的方法之一是将当前的物种灭绝速率与物种灭绝的基准速率进行比较。基准速率是指,即使在没有发生大灭绝的漫长岁月里,地球上的物种仍会以稳定的速率消亡,这一点可以从化石记录中看出。无论你如何拆分和分析数据,如今的物种灭绝速率都远比从前那些平稳的时期高,二者的差距很可能达到了上百倍。当代的生物大灭绝正在如火如荼地上演。

远古时期的教训告诉我们,世界上不存在创造性的毁灭,生物多样性的新纪元并非建立在过去的生物大灭绝基础上。新物种的辐射状演化终究会发生,但它们不太可能跟人类世的生物大灭绝有直接的因果关系。物种的数量不会马上恢复,尤其不可能在几代人的时间里恢复。就算是在过去最温和的生物大灭绝事件之后,生物多样性的恢复也花费了数十万年。而如果我们造成的毁灭性影响与最严重的大灭绝事件相当,那么地球生命一蹶不振的时间可能会长达数百万年。我们在人类世所做的决定将导致相应的变化,进而改变地球生命发展的路径,这种影响持续的时间可能会比人类存续的时间还长。

就长远而言,我们无法预测哪些海洋生物能幸存,也不知道它们的协作能创造出怎样的生命世界。如果依据过去发生的事来预测未来,那么掠食者和它们的猎物将继续共存,水生动物的外形依然会符合流体力学,它们长着鳍肢和尾巴的可能性也极高。我们无法预见哪些动物将扮演哪种角色,正如我们无从得知,到处都是三叶虫的远古海洋有朝一日竟会变成巨型水生爬行动物的天下,而后者又被外形相似的水生哺乳动物取代。

在第六次生物大灭绝发生之后,空出的生态位很可能会由其他脊椎动物来填补,没准儿鸟类将成为下一代水中巨兽,又或者这次该轮到海洋两栖动物称霸了,蛙、蟾蜍和蝾螈将追随其祖先的脚步,重新回到海洋之中。也有可能是无脊椎动物再次成为海洋中顶尖的捕食者。章鱼或者乌贼能够崛起,演变成各种各样令人毛骨悚然的顶级猎手或者性情温和的滤食动物。大陆和岛屿周围的礁石或许也能在某些新型建造者的努力下继续扩张,拥有这种能力的生物可能是新种类的珊瑚虫、贝类或者海藻,也可能是海星或者海胆,它们坚硬的骨架堆叠在一起,只要数量足够多,就能变成坚固的礁石。但在海洋真正进入后人类世之前,我们只能猜测将来会发生什么。

我们所能做的是,务实地考虑我们可以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以及未来几代人能在他们的人生中见证怎样的变迁。我们可以思考谁最有可能成为赢家而谁又最有可能成为输家(不管是不是人类),然后设法寻找有效的方式去应对海洋面临的挑战。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区分,发生在人类世的事件与发生在从前的事件有什么根本性的不同。发生在过去的变迁往往是由不止一个不甚明确的因素造成的。而这一次,我们只需要把一切归咎于一个物种,他们至少在一定程度上知道自己正在惹麻烦。人类的独特之处在于,对于地球生物多样性的未来以及与之息息相关的人类自身的命运,我们拥有先深思熟虑再做决定的机会。 cT0QJ0pXE/augtctLn6n5TMpcwv7fdIN1US6gpJEGY3x1kn4JA5+cUsROs6mmPs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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