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论

尽管有许多哲人先贤无数次地强调历史研究的意义——例如，培根说过“读史使人明智”，马克思说过“一个民族要站在历史的高度，就一刻也不能没有历史思维”，毛泽东也说过要“古为今用”……但在极端崇尚科学和实用理性的氛围中，尤其是在异常急切地希望通过发展科学技术和生产而实现国家富强的现代中国，默默无闻却似乎是历史研究特别是思想史研究难以摆脱的命运。因此，当形形色色的现状调查渐渐成为体育学术研究的主流之时，20世纪80年代一度喧嚣的体育史学研究却逐渐归于沉寂。

我们无意于否定调查研究对于体育理论与实践发展的巨大意义，也不想对日益沉寂的体育史学研究评头论足。作为日益萎缩的体育史学研究队伍中的一分子，我们只是想强调这样一点：要深刻认识和理解当代中国体育的许多问题，固然需要调查研究，需要进行实验，但同样也需要历史思维，需要对中国体育思想史的深入研究。

但是，历史是人类一种特别的叙事方式，人类所理解的历史并非历史本身，因为历史是不能复制和再现的，人类所说的历史具有很强的主观性语境特点，这意味着它不能不负载着今天人们的理解。历史是今天与昨天、今人与古人的对话，是今天的人们对昨天人类经历的描述和解释；思想史则是对昔日人们思想观念变化的描述和解释。

德国学者雅斯贝尔斯（Karl Jaspers，1883—1969）对文明社会的思想史作了这样的解读：公元前800年—前200年是人类思想发展历史中的“轴心时代”，在古希腊、以色列、印度和中国等文明发源地，几乎同时出现的伟大思想家均挣脱了原始宗教的绝对束缚，从不同角度对人类的地位和前途提出了独到的看法，形成了各自不同的文化传统，其中包括中国孔子开创的儒学体系、犹太教的一神论和世界秩序思想、古希腊的理性主义以及印度的佛教等。在体育发展方面我们看到了同样的现象：影响至今的西方体育和东方体育传统的根源，也可以追溯到“轴心时代”的希腊、中国和印度。在这时期形成的体育价值观、体育方法论和体育方法等，对此后的体育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正是对古希腊体育的向往和“复兴”，推动了现代体育的形成和发展；为了消除科学主义体育在今天表现出的消极影响，人们又寄希望于到东方体育之路中去寻求启示。轴心时代所形成的各种体育传统中，唯独中国体育传统一直延续至今而未发生过大的断裂。在19世纪西方文化大举进入之前，中华传统体育文化一直是中国文化精神和传统的重要载体之一。在20世纪中国体育发展的历程中，每当遇到重大的转折时，我们都能感觉到中国传统体育思想观念的顽强存在。

当我们进一步探讨体育的价值或意义时不难发现这样一个事实：无论对体育的态度是称颂或贬抑，还是人们把体育归属于教育过程或称其为文化现象，人们都不能不承认体育是一种非物质生产人类活动这个事实，即体育是不直接生产任何物质财富的一种余暇活动。这样一种与人类生存状态并无直接联系的余暇活动，为什么会在工业革命以来特别是在20世纪世界得到如此迅速的发展并受到与日俱增地广泛关注？世界如此，中国体育同样如此。中国体育曾经有过辉煌的过去：先秦两汉时期上巳清明前后的体育活动，其丰富多彩和广泛性丝毫不亚于古希腊的奥林匹克祭典；唐宋时期高度发达的体育水平，更是远远领先于当时的世界。

但是，当中国社会面对整个世界的时候，中国体育不但表现出相形见绌，不能适应急剧变化的时代，而且连自己的根基都一点点消逝。中国人不得不重新认识体育，重新认识对体育发展的态度。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中国的体育才重新获得了发展的动力，呈现出蓬勃发展的生机。从1952到2008，中国体育健儿在奥运会上的前进步伐，越来越强烈地震动着国际体坛；充满自信、意气风发的中华民族的崭新形象，越来越鲜明的通过运动场展现给全世界。与此同时，体育在中国社会中的地位和作用也越来越重要，影响越来越广泛。

对上述现象当然可以从不同的角度予以解读：社会发展的需要、教育发展的影响、体育自身的发展，乃至政治、经济、宗教……的影响，都是推动现代体育发展的重要原因。但本书想从一个特别的视角，从体育思想的视角，来探求中国体育发展的历史轨迹。

之所以把研究视角放在体育思想而不是体育事件上，一方面是因为已经出版了许多有关体育发展历史方面的论著，而系统探讨体育思想发展演变轨迹的论著在20世纪中国则如凤毛麟角。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事件的背后是思想，或者说思想是事件的重要组成因素。正如马克思·韦伯所说：虽然“直接支配人们行动的不是思想，而是物质利益和理想利益。”但“由思想所创造的世界观念经常像扳道工一样，决定着利益火车头所推动的行动轨迹。”甚至有的外国学者认为：“全部人类历史从根本上说是思想的历史。”（H·G·威尔斯）因为“现实世界是人们思想的产物。”（J·N·菲吉斯）

这样的看法未必能为所有的人们接受，因为归根结底是人的社会存在决定人的意识，思想终究是现实的反映——不管这种反映是直接还是间接，是准确地反映还是歪曲的反映。但谁也不能否认人的思想对于人类行为的支配作用。认识的过程开始于实践和经验，但行动的过程则开始于思想认识，思想支配着人们的行为。正如洛克所说：“人们头脑中的思想或意象是看不见的力量，时时支配着人们。”因此，从理解体育变化的原因而论，“了解人们是如何想的，比了解他们是如何做的更有益。”（伏尔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