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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常走又开始为日常的生计奔波,他把常行带在身边,跟着跑腿学习。为了多接业务,常走的送信送货范围越来越广,只要有钱赚,路再远,货再多,他都接。常行很聪明,会吃苦,他虽然年纪小,但记性好,除了力气不够大,还是能替常走分担不少。

这一日晚上,常走父子刚回到家,正准备煮点番薯稀饭吃,门被敲响了。常行去开门,见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他认识,是那位木器行老板的小厮,问:“你找我阿爹吗?”

“是的,常信客在吗?”

“阿爹,有人找。”常行朝灶间喊了一声。

常走闻声走出来,笑着问:“是不是陈老板有货要让我送?”

“是的,常信客,陈老板有个外地做生意的朋友在宁波突发疾病去世,他想找人护送那位朋友的棺材回老家,让我来问问你,你愿不愿意走这一趟?”

“送到哪里?”护送棺材一趟至少有二十元资费,这送上门来的生意,常走不会往外推。

“湖州南浔。”

“陈老板在家吧,我想跟他面谈。”常走曾送货到过湖州,像送棺材这种特殊情况肯定要租船,他想把这钱给阿牛兄弟赚。

“可以。”

走到渡口,常走把阿牛叫上,两个人去了陈兴源家。陈兴源忙了一天,正疲惫地坐在椅子上。金老板昨天下午到宁波,晚上他尽地主之谊给金老板接风洗尘,酒足饭饱,送去客栈,万万没想到金老板躺下后再也没有醒来。大清早,他才到店里,金老板带来的伙计就惊慌失措跑来找他,把他吓得半死。报了官,仵作查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金老板可能是醉酒呕吐造成了窒息,因伙计住在另一间房,没有及时发现,白白丢了性命。陈兴源闻听,心里很愧疚,虽说酒席上他并没有劝酒,但不管怎样,总是他请的客。怕引来后续麻烦,他悄悄塞了一张银票给官府的人,让仵作在写结论时,只说是突发疾病,没写醉酒这个因素,对金老板带来的伙计也是这么讲。事已至此,他只能尽力做好善后事宜。考虑到天气渐渐热起来,得尽快把金老板的尸身送回去。说起来,他跟金老板并无太深的交情,他做宁式家具,金老板做丝绸生意。去年冬季他去上海办事,经朋友介绍才认识。金老板说自己每年都要到宁波来收购蚕茧,他就留了店铺地址,欢迎金老板到宁波了来找他,谁知这接风宴竟成了金老板最后一餐饭。想想金老板比他还小三岁,陈兴源不禁摇头感叹世事无常。

小厮带着常走和阿牛来见陈兴源,陈兴源见两人一起进来,开门见山道:“你们两位商量过吗?送棺材去一趟湖州南浔,多少费用?”

常走说:“陈老板,送棺材的资费按惯例是二十元,租船费你要问阿牛。”

阿牛搔了搔头皮说:“陈老板,若是平常的话,去一趟南浔租船价十二元,但运棺材不一样,要翻倍。”

陈兴源现在只想尽快把这事给办了,也不计较费用,点头答应,不过提出要签个简单的协议,先付一半,平安送到再付另一半。他倒不是不信任这两人,他是觉得有制约,事情才会办得更好。常走和阿牛都没意见。

“还有,金老板的伙计阿毕会跟你们同行,明天晚上出发前船先到陈家义庄,接上棺材就出发。常走,你帮我带封信给金家大少爷,记住,到时候你就说你是我派去的人,专程护送,气势一定要足,要让他们明白,我帮这个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陈兴源说。他想过不派人或派个家里的小厮去送棺材,反正有金老板的伙计在,后又转念一想,人情已经做了七八分,干脆做到底。派谁去?想来想去,还是常走合适,他比家里的小厮要见多识广。万一发生冲突,常走肯定比小厮处理得更好。

签好约,收了定金和书信,常走与阿牛告辞离开。“阿牛,这次我要把小行带上,路上跟你们搭伙吃。”常走说。

“没问题,是要把小行带上,不然不放心。”

第二天一早,常走揣着钱袋先去了钱庄,连本带息还了六元,可仍旧欠着二十元。又在集市上买了米、咸鱼、墨鱼蛋和大白菜,把东西送到阿牛船上,回到家再把铺盖和换洗的衣服整理好。常行想到能跟阿爹一起去湖州,很兴奋,听说船上还有棺材,他又有些害怕。

晚上,人和棺材都上了船,趁着涨潮,阿牛两兄弟开始扯帆启程。常行看着黑漆漆的棺材,脸色发白,他缩在船舱的一个角落,一声不吭。常走安慰道:“阿爹在,不用怕,你就当他睡着了。”常行没说话,干脆钻进铺盖里闭上眼睛装睡觉。常走也想养精神,跟着躺下。

金老板的伙计阿毕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此刻,他紧紧抱着一只包袱坐在另一个角落,神思恍惚。东家为人慷慨大方,对他们这些伙计一向和善,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东家这次出来收购蚕茧会出这样的意外,平时也没听说东家身体有什么病,他看到那些呕吐物,猜测这意外可能跟醉酒有关,可他没证据,也怕担责,只能沉默。见常走父子已睡下,他发了一会儿呆,才放下包袱休息。

防风灯灭了,随着船的摇晃,三人渐渐有了睡意,只是船舱中间放着的漆黑棺材给人一种莫名的阴森感,即便胆大如常走,也时不时惊醒,毕竟棺材里躺的不是自家亲人,更不用说阿毕和常行了。下半夜,阿牛找了个埠头靠岸停船,和阿发进后舱休息。船停了,大家才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天亮了,阿牛和阿发各吃了一大盆猪油拌饭,常走父子与阿毕则草草吃了点干粮,继续出发。和上次去杭州沿途灰扑扑景致不同的是,现在是暮春时节,两岸草木郁葱,和风畅快,坐船的感觉还不错。只是大家都没什么心思,盼着早点抵达目的地。令人郁闷的是,从第二日开始,由于温度上升很快,棺材里隐约有臭味散发出来,常走只好把炉子移到船尾,米和菜放在后船舱。白天,三个人都坐到船尾,吃喝拉撒全在那。晚上进舱休息,只是棉帘子一放下,气味就变得非常明显。可若不放下,怕吹了夜风生病,只能憋着气躺下。黑夜放大了五官的感触,常走总觉得有一股味道通过口鼻,钻进他的脑袋,让他头昏脑涨。

到第三天,味道更重了,阿牛实在受不了那股直冲过来的味,只好把原本撩起来的棉帘子放下,遮住一点气味也好。阿发在船尾要稍微好些。只是这样一来,到晚上常走他们已无法进舱,臭味实在太过浓烈,感觉眼睛都要被熏瞎,三个人趴在船舷吐个天昏地暗,苦胆水都吐出来了。常走觉得这样不行,和阿毕商量,他们打算上岸去客栈睡。阿毕举双手赞成,他真怕自己没到湖州已经给熏死了。常行更是脸色苍白,无精打采。可这个时候船已经过了一个驿站,离下一个驿站还很远,阿牛原本的计划是半夜船到哪就停哪。常走和阿毕没办法,只好捏着鼻子进舱把铺盖拿出来,准备睡在船尾。谁知那铺盖也沾满了臭味,只好摊开晾着,期盼江风把这些味给吹散。睡是不敢睡了,最后常走和阿毕决定坐一夜,两人背靠背坐着,常行熬不住,常走就让他躺在自己怀里,用两人的铺盖把三人给围起来,耐心等待天亮。阿牛让常行去他那睡,常走没同意,后船舱的空间并不大,摇船可是实打实的体力活,他不能让常行影响阿牛他们休息。阿牛见常走坚持,没再说什么,继续摇船前行。

午夜,阿牛和阿发去休息了,常走跟阿毕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一会儿又硬撑起精神。两人想好了,接下来几日就白天睡,晚上坐外面。谁知下半夜天空竟飘起了雨丝,常走叫醒常行,和阿毕一起手忙脚乱卷起铺盖,把放在船尾外的东西都搬到船舱。棉帘子拉起来,三个人坐在帘子边,面朝外,谁也没有说话,怕一张嘴,那味就窜进口腔又要吐了,只能忍着苦等天亮。

雨越下越大,江风带着丝丝寒意吹过来,这对又困又累的三人来说实在太煎熬。常走想生炉子烧壶开水喝,风大,火燃不起来,阿毕和常行站起来在旁边替他挡着。三人配合,总算成功了,舀来江水倒进瓦罐里烧,等水开了,每人喝了几口热水,感觉稍稍舒服些。好不容易等到天亮,阿牛起来,看这情形,对常走说:“常走叔,这样吧,你们轮流去躺会儿,不然还没到湖州,一个个都要病了。”

常走也意识到这样不行,同意了阿牛的建议,说:“阿毕,你先去睡。”

“让小常行去休息,我还好。”阿毕看常行的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心。

常走怕常行发烧,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松了一口气:“那你去躺会儿。”

常行是有些不舒服,他怕阿爹担心,没有说,乖乖去后舱。常走想到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沾了气味,就让常行把衣服脱了放外面再进去,常行很听话地照办。

这一天,三个人就这样轮流去后舱休息,到晚上,雨停了,他们又开始煎熬,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谁知到半夜,常行发起烧来,整个人烫得不行,常走急得团团转。阿牛见此,一咬牙,和阿发一起,连夜朝西兴赶去,终于在天亮时到达。怕船上异味引来其他船家不满,阿牛把常走父子送上岸,将船泊到离码头稍远的地方,常走顾不得浑身发臭,背着常行去了兴盛药行求医。幸好药行伙计没有嫌他臭,让他进去了。坐堂医师一番诊断,说是外感风邪、邪热壅肺导致出现发热、口渴等症状,开了“麻杏石甘汤”,配七帖。船上没药罐,常走只好在店里买了一只。再把装着药包和药罐的袋子挂在脖子上,背着常行回到船上。把人放到后舱,常走马上煎药,等常行喝下一碗,他才坐下来喘口气。

天黑了,趁夜潮,船出北关门,到新关,沿着运河一路来到安溪奉口,入德清界。到下半夜,阿牛找了个埠头停靠休息。第二日继续向北,常走看着明显瘦了一圈的常行,心疼不已,万幸烧终于退了。剩下的药,常走让常行继续喝,怕后面有反复,晚上到了湖州城,考虑到这里离南浔还有六十里,阿牛建议常走他们上岸找家客栈好好清洗一番,睡一觉,明天也好有精神。常走和阿毕当即点头,三人一起上了岸,不料因身上气味太重,找了几家都被拒绝,三人只好又垂头丧气回到船上。除了常行去跟阿发挤,常走和阿毕依然围着铺盖坐在船尾等天亮。

第七日黄昏,一行人终于到了南浔。常走赶紧舀来河水,好好洗了一把脸,又把外面这一身衣裤给脱了,换了一身干净的。他叫阿毕也换一身,免得熏了人。阿毕经常走提醒,抬起胳膊一闻,自己都想吐,忙点头。只是两人头发都来不及洗,还是有味道,可他们不敢再耽搁,阿毕背上铺盖,和常走一起急急上岸去,阿牛兄弟和常行留在船上。

阿毕带着常走穿过一条条青石小巷,来到一幢气派的大宅子前,敲开了门,急切地对门内的小厮说:“快带我们去见大少爷。”

小厮带路,三人快速朝里走去。在船上,常走已从阿毕口中了解到金老板家大业大,家有一妻三妾,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太太生了大少爷和两位小姐,另三位妾室各生一子。大少爷最年长,已成亲,生有一子一女。两位小姐也已嫁人。二少爷定了下半年成亲,三少爷和四少爷年纪还小,刚上学堂。常走顾不得欣赏这雕梁画栋的宅院,只盼着早点完成任务。

“你们在这里等下,我去请大少爷过来。”小厮把两人带到会客间,自己出去请人。

常走的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一幅猛虎图上,虽外行,也看得出来那只老虎虎目炯炯很是威风。再看椅子和茶桌,皆镶嵌着精致的骨木,还有古朴的花瓶、屏风,无不显示着金家的财力。

很快,门外传来脚步声,常走转过头,见一位身穿素软缎袍子,五官偏阴柔秀气的年轻人走进来,知这位定是金宝少爷。金宝看到阿毕,惊讶地问:“阿毕,你不是跟我爹去宁波了吗?怎么回事?”他打量着常走,疑惑地问道:“这位先生是?”

常走忙送上陈兴源的书信,说:“金老板在宁波出了意外,这是他的朋友陈兴源老板写的信。”

金宝还没来得及打开信,一听父亲出了意外,大惊失色,一把抓住阿毕的衣襟,紧张地问:“什么意外?我爹人在哪?”

“金宝少爷,你先看信,陈老板都写在上面了。”常走提醒道。

金宝急忙撕开信封,抽出信笺,一看内容,如雷轰顶,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声音急促地吩咐候在门外的小厮:“快去请荣叔、太太、少奶奶和姨娘们过来。”小厮转身跑去叫人,阿毕红着眼圈,打开放在桌上的包袱,取出装在信封里的银票双手递给金宝,说:“大少爷,这是东家这次带去进货的银票,阿毕全数带回。”

金宝呆呆站在那里,捏着信笺的手不停颤抖,他还没有从父亲出意外这个消息中反应过来。从小锦衣玉食,顺风顺水了二十三年的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大事,内心很慌乱。可他知晓这个时候自己最需要的是冷静,他反复在心里念“不要慌,不要慌”。听到阿毕的话,他回过神,接过银票塞进衣袋,对阿毕说:“这几天你就留在府里帮忙。”

“是,大少爷。”

常走见信已送到,一会又有女眷要来,他不适合再待在这里,得避开,于是对金宝说:“金宝少爷,我先告辞,去船上等你们来移灵,阿毕知晓船停在哪里。”

“谢谢常先生专程过来送信,我叫人送你出去。”金宝不知常走身份,只知是那位陈老板派来的人,无论如何,他都承这份情。

常走点头,他还从未被人尊称过先生,很难为情,想解释自己只是一名普通的信客,又想到是代表陈老板,索性就不再多言,双手抱拳告辞离开。常走跟着小厮朝外走去,刚走到拐弯处,就看到迎面匆匆赶来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一个个神色惊惶。常走急忙低下头,和小厮避让一边。一阵香风吹过,常走鼻子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抬起头看这群女人的背影,猜测中间最富态的那位应该是金太太,左边那位年轻妇人有可能是少奶奶,其他几位应该是姨娘和丫鬟了。小厮把常走送到大门口,又关上院门去复命。常走回过头看了一眼大门上那一对黄灿灿的铜环,想着从今天开始,失去了男主人的金家恐怕要动荡了。他听阿毕说过,大少爷虽是嫡出长子,但在能力方面,还没有比他小两岁、庶出的二少爷强,而且二少爷十七岁就开始跟着东家做生意,是东家的得力助手。若要争一争,结果还真不好说。看来穷人有穷人的烦恼,富人也有富人的愁啊,常走可以想象现在的金宅里面是怎样的一片兵荒马乱。

此刻,金宅会客间里,闻知噩耗的金太太已晕了过去,三个小妾更觉天塌了下来,尤其是其中两位年轻貌美的妾室,虽有了儿子,可年纪还小,以后要在大少爷手下过日子,还不知会怎样。一时,哀号声不断。金宝一边叫丫鬟去请府医,一边担心自己母亲,还要安抚这几个姨娘,头都要裂开。少奶奶围着婆婆,六神无主。这时,管家荣叔气喘吁吁跑进来,金宝看到他,像找到了主心骨,哽咽着声音喊一声:“荣叔,我爹他……”

荣叔是多年的老管家,他已知老爷出了事,棺材还在船上,当即对金宝说:“大少爷,事已至此,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我已吩咐人去商铺叫二少爷回来,这个时候千万不能乱。”

“荣叔,接下来怎么办?”金宝问。

“先搭灵棚,搭好后去接老爷回来,还要置办丧服,派人去亲友处报丧。”荣叔思路清晰,一一道来。

府医来了,扎了两针,金太太醒了。做了二十多年的当家主母,金太太也不是普通的妇人,很快打起精神,正要商量后续事宜,被小厮叫回家的二少爷金元匆匆从外进来,一见屋里情形,心一沉,朝金太太行了一个礼问:“母亲,家里出了什么事?”

金太太平时对丈夫的妾室原则是只要不作妖,她就睁只眼闭只眼,不然也不会让她们都生下儿子。对三个庶子,谈不上有多亲近,可也从不苛待,只是对这位能干的二少爷,内心还是有些提防,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还未等金太太开口,金宝已把信递给金元,金元才知家里竟出了这天大的事,跟着慌张起来。

“太太,两位少爷,我们还是先商量老爷的事要紧。”荣叔提醒道。

金太太站起来,四人去了隔壁间,三位姨娘和少奶奶这会儿都老老实实坐着。经过商量,丧事由管家荣叔安排、统筹。

金宅紧闭的大门打开了,一个个小厮跑出去,有的去买白布黑纱;有的采购搭灵棚的材料;有的负责去请工匠;有的去吃食店预订点心。金宝拟报丧亲友的名单,另派人去私塾接两位小少爷回来,晚上他们四兄弟都要守灵。金元去了一趟商铺,给里面的管事打了声招呼,让伙计们安心,即便东家不在了,还有他们兄弟在。金太太带着少奶奶去了厨房,只要一报丧,明天亲友们就会上门来吊唁,得准备丧宴,食材需要一早就采购,得提前准备好。三位姨娘被金太太安排和丫鬟们一起缝丧服和丧帽等事宜。荣叔则带着人打开偏院的门,清扫院子,将油灯、香烛等相关材料送来这里,把灵棚和供客人上祭与休息的小棚都搭好。

整个金宅里的主子和下人都紧张地忙碌起来,没有人敢大声说话,只有脚步声从远到近,从近至远。

常走记忆力很好,走了一趟就记住了路,回到船上,跟阿牛和阿发说了金家情况,估计一时半会没这么快来移灵。四个人坐在船头,看着临河连绵不断的骑楼,阿牛说,这是有名的“百间楼”。据传,明代时当地有一位尚书的孙子要娶妻,女方家很富有,说要带一百个陪嫁丫鬟过来,问男方家有没有这么多的房子住。于是,同样有钱的男方就造了这“百间楼”,迎接新娘子和她的陪嫁丫鬟。

“新娘子真的带了一百个丫鬟吗?”常行好奇地问。

“那就不知道了。”阿牛实在想象不出来,这得有多富,才会有一百个丫鬟。

“肯定是假的,皇宫里的娘娘都不会有这么多丫鬟,不过这百间楼应该是真的,都望不到头。”阿发说。

“阿牛哥,你的手臂好粗。”常行盯着阿牛手臂上鼓起来的肌肉,伸出手指去戳,惊呼道,“好硬,像石头一样。”又转过头去摸阿发的手臂,“一样硬。”

阿牛和阿发都笑了起来,说:“小行,这代表有力气,不然哥哥们撑不动船的。”常行举起自己的小胳膊说:“等我长大了,也会变得有力气。”

天渐渐黑了下来,四人终于看到阿毕带着一行人过来,忙站起身来。常走的目光落在金宝少爷旁边的另一位年轻人身上,从穿着看,猜是二少爷。常走让常行去岸上,到埠头另一边站着,不要挡路。阿毕和四个抬棺青年上船,撩开棉帘子,臭味冲天,一个个忍不住呕吐起来。站在埠头上的金宝和金元见此情形,一下子面无血色。等抬棺的几人回过神来,瞧着两位少爷脸色不对,赶紧强忍着,在常走和阿牛、阿发的帮忙下,大家小心翼翼地把棺材抬上了岸。

一会儿工夫,岸上已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而浓重的气味又吓得人远远躲开。金宝向金元介绍了常走,金元朝常走作了揖,常走心虚地摆摆手。金宝抱歉地说:“家中忙乱,就不请先生过去,烦请转告陈伯父,待我忙完家父丧事,定去宁波向他道谢。”

“你的口信我一定带到。”常走说。

金宝和金元朝常走和阿牛他们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棺材抬走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三人赶紧拿出木桶从河里舀水,一遍遍清洗船舱。记不清洗了多少遍,才瘫在船板上喘粗气,可味道仍在。这时常走突然想到这味道可以用艾叶驱一下,而且艾叶有“避邪”“禳毒气”之说,忙对阿牛说:“我现在去药铺买些干艾叶来,好好烧一烧。”阿牛也想到了端午挂艾叶的习俗,就请常走跑一趟。常走去了药铺,药铺的人听说是为了驱味,建议他买艾条。常走买了五根回到船上。他让阿牛点艾条时把帘子放下,免得效果不好,烧完了再通风。他带常行去住客栈,晚上不在船上睡。

“去吧,这些天你们都没好好休息过,明天我们休息一日,看看能不能找到几个同行的客人,后天早上回去。”阿牛说。他也是为常走着想,若有人同行,回程船资可以少付点。

“好,那我们过去了。”常走带上包袱,和常行上了岸,就近找了一家小客栈。常走花十文钱问客栈掌柜买了两桶热水,父子俩从头到脚好好洗了一遍,常行在自己身上都搓出了几颗泥丸子。洗完,两人都感觉像重新活过来,连呼吸都轻快了许多。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父子俩走出客栈去找吃的。

走出小巷,经过路边一家小饭馆,常走见常行盯着灶台上一锅浓香扑鼻的酱猪蹄挪不开脚步,想到这些天他们都没胃口吃东西,特别是儿子,人都瘦了许多,就上前问了价格,又摸了摸口袋,咬咬牙带常行进去,要了一只红烧猪蹄,一盆青菜汤,两大碗米饭。饭菜上桌,常行啃着猪蹄,喝着菜汤,幸福得想哭。常走也一样,父子俩把菜和饭吃得干干净净,连一口汤汁都没留下,只是在付饭菜钱时,手还是忍不住抖了抖。

天亮了,常走父子睡了一个好觉,起来离开客栈,反正有时间,两人就慢慢逛起来。眼前一幢幢深宅大院和林立的商铺、熙攘的人群,无不在告诉每一位来到此地的客人,这里是著名的“丝绸之府”,蚕丝精华“辑里湖丝”的主要产地和集散地。

经过一家馄饨摊,常行的肚子咕咕直叫。常走拍了拍儿子的脑袋,要了两碗馄饨。父子俩扯过长条板凳坐下,常行伸长脖子盯着冒着热气的锅,看胖乎乎的摊主快速数了二十只生馄饨下锅,等馄饨熟了捞起,一碗十只,加上汤,撒上一小撮葱花、开洋和笋衣等配料,“可以吃了。”

常行拿起调羹,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只几乎呈透明状的馄饨放进嘴里,咬一口,薄皮裹着鲜香的肉味让常行无比满足。常走平时哪舍得吃这个,这次主要是心疼常行,两个人狼吞虎咽,没一会儿馄饨加汤全进了肚子。常走站起来,从钱袋里摸出二十文钱放在桌上,对常行说:“走吧。”

常行很开心地跟上,边走边说:“阿爹,这里桥好多。”“是很多。”

不知不觉转到金老板家门口,常走看到大门上已挂上了白布,有两位着一身黑衣的小厮站在门口迎客。金家属当地大户,棺材又是从河埠头一路抬过来的,昨晚消息就传开了,今天上门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常走倒是有进去给金老板上炷香的念头,再一想,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信客,还是不要给人家添乱。

根据路人的指引,父子俩来到集市,常走买了一些蔬菜和一只已切成块的咸猪蹄回到船上,对阿牛说:“晚上我们吃咸猪蹄煮白菜,天热菜不敢多买。”

“没事,我这里还有糟货。”阿牛看着岸上喧闹的场景,说:“常走叔,我和阿发去转转,你和小行帮我们守着船。”

“没问题,去吧!”

阿牛和阿发上岸去了,常行把菜放好,船舱用艾条驱过味,又通了一夜的风,气味散去许多。常走又打水仔细擦拭了一遍,常行跟着拿起一块抹布抹,等擦完,感觉又清爽些。父子俩坐在船头揽客,喊了半天没有人,只好作罢,静静坐在那吹风。

“阿爹,阿爹,你快看,那个人是不是李五少爷?”常行突然扯了扯常走的手臂,兴奋地问。

“哪里?”常走定睛一看,还真是那位李家五少爷,后面跟着一位背着包袱的小厮,忙站起来朝岸上摇手,大声喊:“李五少爷,五少爷。”

李思侠来南浔几日,正准备回程,想着这里肯定没有直接回宁波的船,只有先到杭州再转,听到有人在喊李五少爷,条件反射转过头来,见是常走,很惊讶,停住脚步问道:“你来这里送信?”

常走上岸,高兴地说:“李五少爷,真巧,能在这里碰到你。你们是刚到还是准备回宁波?我坐阿牛的船来,信送到了,我们准备明天早上回。”

“你们是不是还有事?若没有,今天能走吗?”李思侠问。

“阿牛和阿发去逛街了,一会儿就回来,我们没事,你急的话我们下午就出发。”常走说。

“没事就下午走吧,我们一船回去。”李思侠和小厮上了船,鼻子一动,疑惑地问:“怎么有股怪味?”常走尴尬地说:“装过棺材。”李思侠“哦”了一声。常走不知李思侠会不会介意,有些忐忑。李思侠问:“谁家的?”常走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经过。李思侠在这里几日,知道金氏丝绸行,听到金老板发生这样的意外,感觉挺可惜。常走见李思侠没提不坐此船的话,放心了。常行睁着黑亮的眼睛,带着几分兴奋仰视着李思侠。李思侠伸出一只手,捏了捏常行的脸,笑着说:“小弟弟,我们又见面了。”

“李、李五少爷好。”常行的舌头突然打了个结,两只手不知道怎么摆。

李思侠见常行的小脸都红了,不禁笑了起来:“小弟弟很可爱。”也许是因为他十五岁就开始跟着大哥涉足商界,人家都说他身上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难怪常行面对他会结巴。

正说着,阿牛和阿发转了一圈回来了,阿发手上还提着一条鱼,说中午吃。有李思侠主仆同行,阿牛一口答应吃了午饭就走。

如果说来的时候是煎熬,那回去一路就轻松多了,坐在船上,闲聊成了最好的消遣。李思侠想到常走是护送棺材,忍不住问:“那这个运资是不是特别高?”常走说:“是的,毕竟特殊。”李思侠问:“你是什么东西都送吗?”常走说:“给钱就送。”李思侠又追问一句:“那违禁品呢?”常走一愣:“哪一类?”李思侠说:“比如洋枪之类。”常走吓了一跳:“这个还真没送过。”李思侠怕常走多想,忙岔开话题:“开句玩笑,那你业务范围还是挺广的。”常走解释道:“就赚点走脚钿。”

从闲聊中,常走知晓了李思侠到南浔是来了解生丝行情,这几天下来,他觉得里面水挺深,决定暂时先观望,多了解了解再说。

“李五少爷,你太了不起了,这么年轻就能干这样的大事。”常走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咋这么大。

李思侠说:“这哪算什么大事?跟你一样,我就跑跑腿。”见常行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觉得很有意思,故意逗他:“小弟弟,你不怕死人吗?”常行迟疑了一下说:“怕,但阿爹说过,只要把他当成睡着的人就可以了,跟我阿姆一样。”李思侠很意外:“对对,就是睡着了。”

大家说说笑笑,时间就过得很快,船到湖州城已经很晚了,阿牛把船靠在埠头,问李思侠是去住客栈,还是睡船上,李思侠懒得动,说睡船上,大家各自找位置躺下睡觉。等天亮又出发,到西兴已半夜,停船休息。

早上起来,李思侠说要请大家吃牛肉面,阿牛的那份他让店里伙计送过来。常走父子和阿牛两兄弟向李思侠道了谢,五人上岸,刚走进“三胖面馆”,常走忽看见两张熟悉的面孔,惊讶地上前招呼:“沈少爷、阿昆先生,好难得在这里碰上你们,介巧了。”

沈洋河和沈昆没想到吃碗面会遇到常走父子,很意外,朝他点了点头。沈昆问:“常信客,你来杭州送信?”

常走说:“不是,这次是从宁波租船走了一趟湖州,已经送到了,现在返程。”

“你们船上还有位置吗?我和大少爷正打算找船回宁波。”沈昆打量一眼李思侠,既然跟常走一起进来,估计是船客。

“有的,阿牛的船就停在面馆门口。”常走笑着说,又指了指李思侠介绍道,“这位是李家五少爷,我们一起从湖州过来。”

沈洋河一听李家,问:“是在上海做砂船和钱庄生意的李家吗?”

“是的。沈少爷在上海发展?”李思侠微笑着在沈洋河对面坐了下来,小厮去点面了。

“久闻大名。我家就做点茶叶小生意,说起来我们茶行跟你家‘立慎’钱庄互为客户,李大少爷我见过一次,印象很深。”沈洋河笑着说。他见李思侠年纪不大,谈吐却不俗,对李家兄弟他是有心结交,言语间很是热情。这次,他和沈昆来杭州收购茶叶,去年灾情严重,再加冬天几场大雪,茶叶减产厉害,明前茶更少。杭州是浙、皖、赣、闽四省茶叶集散地,有众多的茶叶行,他们已采购了“西湖龙井”“九曲红梅”“临安青顶”“雁荡毛峰”等多款名茶,昨天茶行伙计押着货已坐船先回上海。他们准备今天去宁波,清明前,自家茶山发过来少量明前茶,余下的这次要带走。再加上过年没有回沈家村,趁此机会回家看看。李思侠深知做生意人脉很重要,更何况对方还认识大哥,很快与沈洋河、沈昆称兄道弟热聊起来。

牛肉面端上来了,常走、常行和阿发坐在旁边一桌,埋着头吃了起来。李思侠与沈洋河和沈昆同桌。面吃好,沈昆去客栈取行李、退房,沈洋河跟着直接上了船,等人到齐,阿牛解缆启程。

路上,沈洋河和沈昆与李思侠交流的话题越来越丰富。他们谈各自经历,李思侠对沈洋河和沈昆的国外求学经历很感兴趣,说以后若有机会,他也要出去看看。谈对当下时局的看法,李思侠说:“我叔父供职户部,他曾希望我们兄弟几个能通过科举走仕途,不过我大哥、四哥和我只对做生意感兴趣。我二哥、三哥倒是有希望。现在就怕有战事,一旦发生,那就不好讲了。”

“这战事很有可能会发生。”沈洋河说。

沈昆见气氛有些沉重,忙另起话头,问李思侠有没有计划去上海发展。李思侠说:“暂时没这打算,不过以后应该会去,一切听从父母安排。”

“期待我们兄弟在上海相聚。”沈洋河笑着说。

“下次去上海定找两位沈兄讨一杯茶吃。”

“一定要来。”

常走默默听着,常行更是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心里羡慕不已。由于吃饭时间与行程不好匹配,最后还是常走提了个建议,下一个站点买些米和菜,借阿牛的炉子,他可以帮忙做,在船上简单吃点,晚上尽量停靠在驿站,这样就可以去客栈休息。沈洋河他们都没意见,还大方表示让阿牛两兄弟和常走父子一起跟着吃,大家皆大欢喜。

一路顺风顺水到了宁波,阿牛和阿发把沈洋河、沈昆两人送到濠河头,他们换船回沈家村。又送李思侠主仆到镇海,再和常走父子回陈家渡。这一趟,阿牛收了每人两元船资。

到了陈家渡,天色已晚,常行跟着阿发在船上,常走和阿牛去陈兴源家交差。常走把金宝少爷的口信转告给陈兴源,陈兴源没当回事,只当是金家大少爷的客气话。他爽快地让人取来二十二元银圆,常走拿了八元,其余给了阿牛,两个人高高兴兴谢过陈老板离开。

沈洋河和沈昆到沈家村时,天色已晚。当沈昆敲开沈宅大门,小厮一路喊着“大少爷回来了”,顿时,沉寂的沈宅变得热闹起来。冯晚秋正服侍老祖宗吃饭,听到儿子回来的消息,手中的筷子都给惊掉在地。

“阿娘、阿姆,我回来了。”沈洋河跨进屋,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乖孙,快过来,让阿娘好好看看你。”蒋氏开心地咧着嘴,朝沈洋河招手。沈洋河走了几步,半蹲着身子,笑眯眯地任蒋氏摸他的脸,“瘦了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阿娘,我没瘦。”沈洋河站起来,故意秀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可惜看不出什么花头。

冯晚秋已吩咐绿枝去厨房,重新做几样菜送上来,见祖孙二人和乐的样子,悄悄抹了一下眼角。沈洋河安抚好老祖宗,又转过身来给冯晚秋行了一个礼:“阿姆辛苦了。”

“不辛苦,你从哪里过来的?”冯晚秋问。她知道上海到宁波的航班,若是直接从上海过来,不会这么晚才到家。

“我和阿昆去杭州采购茶叶,想着过年没回家,这次就回来看看,顺便把我们茶山没收完的春茶都收走。”沈洋河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瞧了一眼桌上的菜,绵软的㸆菜、煎得金黄的素鸡、嫩黄的蛋羹,还有一条红烧鱼、一碗鸡汤,一看就是为了将就老祖宗的牙,“阿娘、阿姆,你们快吃,饭冷了。”

“好,阿姆,你再多吃点。”冯晚秋对老祖宗说。

蒋氏拿起筷子吃了几口:“我吃饱了,年纪大了,胃口小了。”

见老祖宗放下筷子,冯晚秋也跟着放下,沈洋河说:“你们都吃得太少了。”

厨房的动作比较快,没让沈洋河等太久,两个丫鬟就捧着托盘进来,把刚烧好的菜一一端出来,沈洋河一看,清蒸螃蟹、鳝丝炒韭菜、夜开花倭豆羹,高兴地说:“这几个菜我喜欢。”

“明天你想吃什么,阿姆叫人去买。”冯晚秋慈爱地看着儿子,他是她一生的骄傲。

“随便吃点就好,”沈洋河虽在国外和上海待了多年,但口味仍然偏向于宁波菜的咸鲜,他掀开螃蟹的盖,用筷子挑里面的蟹膏,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吃好饭,沈恒和沈昆过来了。沈洋河说:“恒伯,我正要去找你,茶场那边还有多少春茶?”

蒋氏和冯晚秋见他们三人有事要谈,两人就回屋去了。沈恒坐下,他既是沈宅管家,又兼管沈氏茶场,里外一把手,对沈洋河说:“不多了,约摸还有百来斤。”

“我要全部带走,再去别的茶场转转,看能不能收一些。今年春茶量少价高,也是机会。”

“行,明天我陪你去,阿昆跟着。”

“那我们明天早上吃好早饭出发。”

等沈恒和沈昆离开,沈洋河来到蒋氏房间,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服侍她睡下,和冯晚秋一起离开。冯晚秋虽有千言万语想跟儿子说,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沈洋河看着母亲清瘦的容颜,心里丝丝的痛,他一脸认真地问冯晚秋:“阿姆,如果有一天这里只剩下你一个主子,你愿不愿意跟儿子去上海?”

冯晚秋摇摇头说:“阿洋,阿姆知你有孝心,但上海阿姆不想去,在这里挺好,清静。现在只盼着你早日成家,阿姆就心满意足了。”

沈洋河心一酸,轻声说:“阿姆高兴就好。”

见时候不早,冯晚秋回房休息。沈洋河站在屋檐下,望着廊下挂着的灯笼所散发出来的柔光,想着母亲希望自己早日成家的心愿,很纠结。他见过西方姑娘的奔放与热情,对旧式的小脚女人实在不感兴趣,对婚姻,他不想委屈自己,恐怕只能让母亲失望了。

长夜漫漫,冯晚秋久久不能入眠。儿子的话犹如一块石子扔进她早已死寂的心湖,让她想起痛苦的往事。在她心里,上海等于沈儒行,她不想见他,自然就不想去上海。她这辈子是走不出这座深宅大院了,但愿有下辈子,能让她重新开始。

在沈恒和李小妹住的小院里,沈昆在接受自家阿姆目光的“审视”,李小妹看着儿子俊朗的模样,非常欣喜:“阿昆,你要好好跟着大少爷做事,不要让阿爸阿姆失望。”

“阿姆放心好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沈昆玩笑道。

“看你很好,阿爸很开心。”沈恒说。

“你们都要好好的,我在上海就放心了。”

夜深了,不知名的小虫躲在黑夜深处不停发出“唧唧”“吱吱”“吱吱”“唧唧”的叫声,似有什么难言的心事。 8fJ6ChsLaHNot9GK7514xBQgcijNtIxA1woywz+ppaIojL/t1DnQf77DWEhOQQA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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