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夫几乎求遍了这座城市的所有医院,精疲力竭。这时,又有人告诉他,还有一家大医院,坐哪路公共汽车能到。他又抖擞精神,上了车,去了这座城市的最后一家医院。
到了抢救室,医生听听看看,说了一句:“不行了,抱回去吧!”
平时一家人都看不上这个二姐夫,可在此关头,他去找了院长。院长来看了一下就说:“还有气,送病房抢救!”
几位男医生赶来,把你抬进检查室,他们谁也没发现二姐夫跟了进来。
当医生做骨髓穿刺时,你竟能抬腿把医生踢得撞了墙。这可惹恼了医生,他拿起注射器就走了。二姐夫又去找院长,请求免除一切检查,先救人吧!不然,等检查完人也死了。
院长果断地说:“先救人!”
医生开始给你输液,并吸上了氧气。四个小时一次肌肉注射,六个小时一次静脉注射,铁架上的瓶子也没完没了地弃旧迎新。
十一天后,你睁开眼睛,喊出口的第一声就是“疼”。围在床边的老师、同学,还有妈妈,一个个眼睛都是肿的,憔悴不堪。
见你睁开眼睛,所有人都欢喜得叫了起来。妈妈拉着你的手不住地说:“妈妈没用,妈妈没用啊。”说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你胳膊上掉。
你也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
同病房的其他病人也都流泪了。
一个月后,生命的活力逐渐复苏。你想下床走走,当姐姐把你扶下床时,你的腿已经不听使唤,软软的,站不起来。你又躺回床上,心生怨恨和恐惧,声嘶力竭地问爸爸:“为什么要救我这个废人啊?”
家里人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腰部穿刺的那个针眼不仅发炎,还生了蛆,难怪你总觉得腰部又疼又痒。医生来看后说:“得把蛆挑出来。忍耐一下吧,听说你还是一个小江姐呢!”
医生的这种激励还真管用,在往外挑蛆和清洗上药的过程中,你没哼一声。
院长来说:“出院吧!”
爸爸说:“她还不会走路……”
院长讲:“只能这样了,结结账走吧,她会慢慢恢复好的!”
回到家,屋里屋外站满了来看望你的人。乡亲们以为你在医院住了那么长时间,应该能跑能跳了。你听到他们的叹息:
“看来,这孩子这辈子完了……”
“她爸妈要是走了,她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同学们天天都来看你,给你补习、讲题,还背着你去看电影。学习还是撵上了。你似乎也胖了好多,后来听说这是受激素药物的影响。
家境凄凉。炕头躺着妈妈,炕尾躺着你。这叫什么生活?
没几天,妈妈又被姐姐用车拉走治病去了,家里只剩下你和爸爸两个人。爸爸要去地里劳动,又要回来给你做饭,60多岁的人,很快也累倒了。
姐姐们轮流来帮做饭。她们每家都有五六个子女,两头忙碌。但小时候的你并不理解她们的难处,似乎认为她们应该这样做。如今你回望岁月,品味出亲情的宝贵,她们的生活艰辛,却对你不舍不弃,真的是难为了她们。而今她们大都离世,你唯有望着姐姐们远去的背影,致上迟来的感恩之情。
你的哥哥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中学毕业后参加了工作,很快成了文艺方面的活跃分子。他在五一国际劳动节时,指挥过工人大合唱,听说还差一点儿当了电影演员。
“娇(养)头生(长子),惯(纵)老生(幺儿)”,在中国农村世代沿袭,张家就是典型:哥哥是“头生”,爸爸对他宠爱有加,哥哥养成了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习性。他挣了钱可以一分不往家里交。而你是“老生”,爸爸对你惯纵,小时候童言无忌,别人不会计较,一家人都让着你。成年以后,积习难改,率性直言,有时话一出口,便后悔不迭。
这次你生病,也惊动了哥哥,1500元的药费中,他出了1000元。这在当时是一个天文数字。可是他说,这钱不全是他出的,还有他单位补助的。另外500元钱是你几个姐姐凑的。
这场大病,使你懂事了许多,你开始思索你的一生该怎么度过。同学们来家看你,你们笑作一团,唱作一团。他们走后,你便下地锻炼走路。第一次下炕,你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等爸爸回来才把你抱回炕上。他难过地说:“只要爸爸活着,就伺候你。爸爸死了,也就管不了啦。你能这样陪伴着爸爸,总比白发人送黑发人强。”
父女俩抱头痛哭一场,中午饭谁也没吃。
为了减轻爸爸的负担,你开始有了自己的观点:不能全依赖别人。你一定要站起来!家里没有人时,你就开始了艰难的“学步”,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期,但每次都是爸爸或同学进家把你抱回炕上……
终于有一天,你的腿有了知觉,能扶墙走路了。虽走不稳,但一小步、一小步能挪出屋,而且能慢慢挪到街上去了。继而,你可以给爸爸抱柴烧火了。有时腿脚不听使唤,会一头栽到地上,这时,你就会咯咯大笑,那笑声会传出很远,爸爸也跟你一起笑着。
屋子里生机勃勃,有了生活的气息。
但笑声是短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