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因为治病,被二姐接走快一年了。也不知是心里郁闷,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你非常喜欢到山边去玩,采些你不知道名字的野花山草回来,却因此而常受家里人的指责。
端午节学校有篮球赛。你起床后穿上红条绒上衣、蓝裤子、黑色布鞋,一走出家门,就把鞋脱掉光着脚丫跑——鞋是姐姐做的,你几天就能跑坏一双。姐姐说:“你穿鞋太费了,怎么供得上啊?”所以,只要在没人的地方,你就把鞋脱下来光着脚走路。
那些鲜艳的野玫瑰花把你引到了山边上,你不知不觉走到了乱坟岗上。一个个黄土包上,长着那么绿、那么肥嫩的蒿草,你想采一些带回家。
你没有意识到,每个土包下都长眠着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你把土包上的蒿草一根一根地撅下来,还剩几根没弄完时,右脚一下子踩破了土层,陷进了土包里。你试了试拔不出来,似乎被卡住了,你不得不蹲下身,使了很大的力把腿拔出来。一股恶臭直扑你的脸面,你捂着鼻子往洞里一看,吓得毛骨悚然,里面躺着一具骷髅……
扔下草,你撒腿就往家跑。姐姐见你赤脚跑路的样子,满脸不高兴地说:“这么大的女孩家,一大早弄一身泥巴回来,说你什么好呢?”
你换了衣服,吃完早饭就去学校看球赛,站在同学群里给班里的球队加油,只觉得打不起精神。后来站不住了,就靠在一个女同学身上,球赛结束后,她把你送回家。
回到家里,你不想吃饭,和衣而卧。
姐姐说:“就知道睡觉!”
你无力辩白。
你开始觉得浑身发冷,自己起不来,就向姐姐要被子。这时,爸爸才发觉不对,给你盖上被子,问你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如实说了早上的经历。
爸爸一下子变了脸色,马上出门请来了巫婆。巫婆一进家门嘴里就开始念念有词,你听不清她在嘟囔些什么。
稍后,巫婆拿着缝衣针,不加消毒,就往你的头上乱扎一气,疼得你拼命挣扎,她就让家里人按住你任由她扎,扎得你血流满脸。她又向爸爸要剃刀,看样子真要给你放血了。
看着巫婆手中的剃刀,你不断哀求爸爸:“别听她的了,快让她走吧!”
爸爸并不理睬,又给巫婆找来了火罐。巫婆用刀子在你的心口窝割了个小口,然后把火罐扣到伤口上。
你心里痛恨巫婆,她把你折腾得四肢无力,昏昏沉沉,家里人还对她感激不已,炒了几个菜,请她上座,连吃带喝一个多小时。
晚上10点多钟,你从昏迷中醒来,很想吃东西。爸爸用开水给你泡了饼干,你吃下一大碗,觉得轻松多了。你摸摸自己的头和胸口,还在火辣辣地疼。
这场面让你想起6岁时,你和一个姐姐同时得了痄腮,家里只能送一个进医院做手术,爸爸妈妈选来选去,还是选择了姐姐。
你的脖子已经冒脓了,舅妈却出了一个让人浑身冒冷汗的主意:把烙铁烧红,冒脓的地方用铜钱垫上,用烧红的烙铁去烙铜钱眼里的肉。她亲自操作。你只听烙铁吱吱作响,脖子上在冒烟,散发出一股焦煳怪味。你哭喊得喘不过气来,不停地骂着舅妈。你的脖子下面从此就留下一块疤痕,随着年龄增长,疤痕才逐渐缩小。
你没有记恨舅妈。本来你就很喜欢舅妈的,她五官端正,微胖,虽然当时已50多岁,但风韵犹存,是个非常善良文静的人。
现在想起,当时他们的心情可能比你还难过。因经济条件所限,为了解除你的痛苦,不得不采用了这种相传于民间近乎酷刑的原始治疗手段——这是贫穷的馈赠。
接下来,你突然呕吐不止,连胆汁都吐了出来,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昏睡就是十一天。醒来后,听大家在讲你的故事——
巫婆走后的第二天一早,爸爸主张还请巫婆,几个姐姐不敢表态。这时,一位本家大娘说话了:“还不快送医院!这孩子要完了,你就忍心让她这样走吗?”
二姐夫抱起你就走。
走出很远,家里人才想起坐车快些,找了辆马车,直奔车站……
二姐夫抱着你,不管进哪家医院,都说:“求求医生了,她年龄太小了!”
不管这个憨厚的农民怎样哀求,听到的都是一样的回答:“没救了,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