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洄,妹妹阿溯,新生的弟弟明央,这些都是爹取的名字。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我就骑在爹的肩膀上,他为我念着最喜欢的诗。
以前乡里邻居总夸我爹不愧是读书人,连孩儿的名字都取的有水平。
可现在,他们的看法也变了:“那读书人多凉薄,抛下妻儿一家子不管,自己倒是跑去京城享清福了。瞧他们娘仨,都要活不下去了。”
明央是早产儿,本就天生不足,出生后又天天喝米汤,经常饿的哇哇大哭。
我偷偷上山为一家人采野菜,小腿却被尖厉的草木划出一道口子。可山里阴冷,我只穿着单衣,冻得甚至没有痛感。跑下山时,血已经流尽了。
阿娘替我上药,心疼地斥责我,我却不放在心上。我只记得当晚的野菜粥,熬的香甜。
我做梦都在回味野菜粥的味道。
可到了夜里,一家人迷迷糊糊地被阿弟的哭闹声惊醒。娘伸手一摸,小婴儿浑身滚烫。
我腿脚快,把明央塞进箩筐里,一路狂奔到临街的李老头家。
李老头医术平平,他的父亲是郎中,但他自己游手好闲,只跟着他爹学到了点皮毛。索性心地还算良善,邻里找他看病都不用花铜板。
他快速看了明央的状况,无奈道:
“山间野味尽是些不干不净的,婴儿吃了不好消化。还是要尽快带他看郎中才好。”
我听着李老头的话,脑子轰隆隆的。
这次娘没有来扇我巴掌,我却想自己给自己扇一个。
没有人怨我什么,我却知道阿弟这一病,很可能压垮我们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李老头知道我家没钱,就先用冷水擦拭阿弟身上,为他降热。娘忙着回去照顾妹妹,我就缩在李老头家的墙角,沉沉睡着了。
第二日我被外头的喧闹声吵醒,见众人都往江家祠堂的方向赶去。
他们纷纷抄着趁手的农具,面露凶色。
我知道,大泽荒民终于忍受不住,去找族长的麻烦了。
大泽荒其实是个“三不管”地界。
新王是个庸君,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这里灾害繁多,人丁不盛,王上都懒得管,就任由这片土地野蛮生长。
久而久之,大泽荒民习惯了被当地世族所管辖。
以前是宋家,现在又变成江家。
江家在大泽荒收取赋税,当然也要为族民负责。可水患后饥荒不止,江家族长却始终没个说法。于是大泽荒三州人民定好日子,一起去江家祠堂闹事。
趁阿弟还没醒,我也忍不住顺着人群去祠堂凑热闹。
面对族民来势汹汹,江族长也慌了神,他的妻儿更是缩在祠堂的角落不敢出声。
“诸位,水患乃是天灾,我也实在没有办法!”
“没办法?那就去请山鬼吧!”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这么一句,迅速得到不少人的支持。
“对!你当族长的时候可说了,如果荒民有难,你愿意牺牲江家一族祭拜山鬼!”
“若是你说话不算数,你的族长之位我们可不认!”
江族长拭了拭额头上的冷汗,颤颤道:“呃……诸位乡民,若能平定灾情,我愿意将小女身祭山鬼!”
台下的族民一片叫好,江家妻女瘫软地坐在地上。
我定定地看着江家女儿。
她叫江季,与我同岁。只是从小不像我缩衣短食,身形比我高出一截,已经出落成款款少女的模样。
大泽荒的小孩子无不听着山鬼的恐怖故事长大,如今她却要以人身祭山鬼,我心中也不是滋味。
可阿弟就要醒了,我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