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关西机场。
一落地,身处异乡的陌生感扑面而来,草荳跟着川流的人群一路过海关取行李。这是她第一次出国,也是准备最仓促的一次,仓促地订机酒,仓促地规划线路,仓促地准备行李,还因为太过仓促差点忘了换外汇……
她拎着行李疲惫地站在人群中,像一个大梦初醒的人一样不知所措。这趟班机非常刺激,明明晚了二十分钟起飞却提前半小时落地,全程畅通简直一路狂飙,飞机一会儿拉高一会儿急降,又是气流颠簸又是贴着海面打弯急转……到现在她都脸色苍白两腿发软。
眼下到处是结伴而行的旅客,熙熙攘攘,成群结队,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朝着不同方向奔波,大家都有各自的目标,只有她茫然一人,格格不入。
“嘿嘿,这下傻了吧……”忽然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想来一场潇洒旅行?拜托你看看清楚,这不过是你逃离现实罢了,你这蠢货!哈哈哈哈……”这声音又刺耳又顽劣,盘旋在脑中挥之不去。
“闭嘴!”草荳心里怒斥一声,“啪”的一下推下行李杆,拎起箱子踏上扶梯。那个声音被吓了一大跳,窝在脑中不敢出声。
接下来是一个多小时的排队买票和查找路线,一路上磕磕绊绊终于跟着提示在九拐十八弯后找到了30站台。远远地,她就看到了那辆列车,安安静静地停靠在站台等待着它的旅客。
上车落座,车门随即关闭,缓缓启动。
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草荳坐在车内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一切。然是一辆HelloKitty主题的特快列车,车位的前后左右都有一只身穿和服的Kitty猫,双手交叠跪膝而坐恭恭敬敬,很是可爱。
列车离开机场,大阪湾出现在两侧,海水湛蓝,碧波荡漾。草荳看着车内带有中文的滚动提示,原先的不安渐渐消散,慢慢地,她安定下来。
窗外阳光洒落,给人一种久违的轻松感。列车疾驰,那个顽劣的声音又一点一点冒出头来,不过这次小心翼翼的,像个初见世面无比好奇的孩子。
“哇,真漂亮……”
“傻子。”草荳轻轻一笑。
列车在海面飞驰,平静而开阔,放眼望去心潮澎湃。
若不启程,又如何找到想要的答案?
梅田是大阪最繁华热闹的商圈之一,环形天桥和林立的高楼随处可见。草荳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感受着这里的繁忙,这是她最熟悉的生活的样子。
漫步街头,忽然有熟悉的音律传来,动人的旋律和昂扬的节奏越过喧嚣直入耳畔。某家店铺正在播放滨崎步的《My all》,这是她曾经最爱的歌曲之一,没想到在这里不期而遇,像是一场久别重逢。
她习惯在每天早上喝一杯冰美式,不论寒冬盛夏雷打不动,只有这样她才能在最短的时间以最高的效率投入紧张的工作中。白天的咖啡和晚上的褪黑素,成了她这几年最稳定的生活搭档。
来到一家人气咖啡店,选了一款热门豆子做拿铁。拍照留念后喝了第一口,被豆子酸得连连皱眉,紧接着咬了一口松饼,又甜得发齁。
店门口排起长队,有不少穿着鲜艳的网红在这里拍照打卡。旁边的一对情侣正在黏腻地相互喂食,眼神儿都拉丝儿,恨不得能把对方吃下去。
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上午,街道上充满日式风格的商铺招牌琳琅满目,周围全是女店员软糯甜美的招呼声。来到大阪的第一天她已经尝了不少美食,关东煮、大阪烧、章鱼丸子、烧鸟……这里不愧是日本第二大城市,人流络绎不绝,到处都是打卡拍照的游客,购物血拼的游客,奔波赶路上蹿下跳的游客。她突然觉得,生活其实从来都不需要十全十美,只要身体健康,钱够花,几个能说话的朋友和一份普通但能坚持的工作,再偶尔一个人在街头悠哉悠哉地吃吃喝喝,虽然孤单,但也挺好。
下午喝了一家手作咖啡,店铺坐落在某个街头拐角,店面不大但是简约舒适,带着一点粗犷的工业风。
老板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大叔,人很清瘦,蓄着一圈灰白胡子,白衬衣袖子卷到手肘处,非常有艺术范儿,冲泡咖啡时神情十分专注,很迷人。
老板不善英文,这对于只听得懂“阿里嘎多”(谢谢),“斯密马赛”(对不起)和“哈伊”(好的)的草荳来说简直有口难开。
她只能用手比划,或拿手机翻译。正在纠结如何点单时,一个东西“哐哧哐哧”地来到她面前,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这是一个人型机器人,两个眼睛一张嘴巴,身体四肢一点不缺,很有科技感。
震惊中老板笑着在触控面板上点了几下,机器人开口了:
“Hello, what would you like to order?You can select your language here.(您好,请问想点些什么?您可以在这里选择语言。)”
屏幕上出现了二十多种语言,草荳选下“中文”。
“今天想喝点什么,需要我为您推荐吗?可以尝尝本店的招牌咖啡豆哦,大家都喜欢!”
机器人说话了,咧着一张机械的笑脸,时不时挥动一下手臂,看起来很热情。
真有趣,看得草荳目瞪口呆,老板又操作了几下然后说了一句什么,只见这台人型机器人笑眯眯地转过头来,挥舞着臂膀:“我能做的还有很多,烘焙、磨豆、萃取咖啡,我都可以哦。我还可以为您讲解店里的豆子,如果您喜欢的话。”
有意思,互动感非常强。草荳浏览了一圈,这家店咖啡豆品类很多,好几款她都想尝试,最后选了一款阿拉比卡和一款瑰夏。
今天一共喝了四杯,咖啡狂魔当之不愧。
她今天暴走了两万步,此刻急需一杯冰咖。闻着新鲜豆子飘来香气,心里知足地感叹:只有白天喝得爽,晚上才能睡得香!
机器人递来小票,同时触屏上显示了咖啡豆介绍,她选的那款瑰夏来自埃塞俄比亚,是今年的新秀而且一举斩获了国际咖啡大赛金奖,听得草荳跃跃欲试。
第一杯是瑰夏冰美式,手磨咖啡由老板亲自操作。大叔娴熟地进行研磨和萃取,袖子松松垮垮地卷在臂弯上,压粉的时候劲道不小但是动作很干脆。每一步动作都果断、干净,透着一种老道的自信。
“阿里嘎多(谢谢)。”草荳接过杯子啜饮了一口,有柑橘和柠檬的味道,豆子酸中带着甘甜,在嘴里一丝丝化开,然后是悠扬的花香,带着一点山茶香也带着一点白兰香,滋味甘甜清扬。真的很惊艳!她猛喝两大口,冰凉感直入五脏六腑,冲散了暑气。这一口品质对于前两杯酸涩又焦苦的印象简直是力挽狂澜。
第二杯手冲在同步制作中,大叔采用了三段式冲泡方法,据说是他多次试验选出的最佳方式。第一段用小水流焖蒸三十秒进行醒润。第二段加大注水量的同时手腕缓缓画圈,进一步萃取咖啡中的风味物质。最后一段继续大水流注水,调节咖啡的浓度和醇香。
冰美式和热手冲,一个优雅,一个张扬,咖啡的滋味在这里充分绽放。她从包里摸出一块巧克力放入口中,融化的巧克力搭配瑰夏的花果酸甜如同百花齐放,各自强烈却互不争抢。这是她独创的喝法,巧克力的浓郁可以更好地衬托咖啡本身的味道。
真是个奇妙的组合,这个神奇的午后,疲惫与暴晒将馥郁与甘醇无限放大,换来最后酣畅的回味。这种感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骄阳烈日的树荫下,她晃着一双腿,手里拿着冰棍,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无忧无虑,没有烦恼。
下意识朝身边看了一眼,恍惚间正有这么一个小孩坐在她身边,双腿一下一下地荡着,舒展而坦然。仰头看了一眼天空,阳光正透过树叶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