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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1
第一章

收件人:jpwiggin@gso.nc.pub,twiggin@uncg.edu

发件人:hgraff%educadmin@ifcom.gov

主题:安德回家

亲爱的约翰·保罗及特蕾莎·维京:

想必你们已经了解到,近期W条约组织在试图夺取国际联合舰队的控制权。在这场风波中,我们教育部唯一关心的只有孩子们的安危。现在,我们终于可以正常开展后勤工作,护送孩子们回家了。

我们向你们保证,安德将继续受到全面的监护。在将他从国际联合舰队转交至美国政府的旅程中,我们会派专人保护他的安全。至于后续将如何保障安德的人身安全,我们目前也在协商之中,看看还需国际联合舰队提供多大程度的协助。

教育部所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确保安德能尽可能地拥有一个正常的童年。不过,我也在犹豫,也许让他留在这里,与外界隔绝,反而是更好的选择?对此我想听听你们的建议。毕竟,教育部近期正在接受调查。很可能会有人提供对安德不利的证词,控诉他在战争中的言行,以此达到利用他(和其他孩子)来攻击教育部的目的。如果他留在这里,国际联合舰队委员会能保证他免受干扰,至少听不到那些最不堪的证词。一旦回到地球,他不仅得不到庇护,还很可能被传讯去“出庭做证”。

希伦·格拉夫

特蕾莎·维京坐在床上,拿着格拉夫的邮件打印稿。“‘出庭做证’?那就意味着把安德带到民众面前公开展览,就像对待一个……什么呢?一个英雄那样?或者说更像怪物秀吧?毕竟已经有那么多议员谴责国际联合舰队虐待儿童了。”

她的丈夫约翰·保罗说:“正好教教他怎么拯救人类。”

“注意你的用词,现在可不是随便开玩笑的时候!”

“特蕾莎,冷静点儿,我想让安德回家的心情跟你一样急迫。”

“不,你不是!”特蕾莎激动地说,“你才没有像我这样,每天想他想到心痛。”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心里也清楚自己有点儿无理取闹,便蒙着双眼,摇了摇头。

保罗充分理解妻子,便没有再与她争辩自己的内心感受,表现得很大度。“我们无法挽回他们夺走的那些时光,他已经不是我们熟悉的那个男孩了。”

“那我们就去重新了解现在的他,在这里,在我们的家里。”

“还在安保严密的监控之下?”

“关于这点我无法接受,谁会想要伤害他?”

约翰·保罗放下了那本他一直佯装阅读的书。“特蕾莎,你可是我认识的最聪明的人。”

“安德还只是个孩子啊。”

“他赢得了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敌人的力量比我们强大得多。”

“他只不过扣动了某种武器的扳机,既不是他发明的武器,又不是他部署的战斗。”

“但正是安德让那种武器具备了有效射程。”

“虫族被消灭了!他成了英雄!危险已经解除了!”

“好吧,特蕾莎。安德是一个英雄,现在你指望他怎么回归中学课堂?哪个八年级的老师能教他?他适合参加什么样的校园舞会?”

“是需要一些时间适应,但只要在这里,让安德和家人在一起——”

“是啊,我们是如此温暖有爱的一个大家庭,他可以很容易地融入其中。”

“我们确实相爱!”

“特蕾莎,格拉夫上校不过是在提醒我们,安德不仅仅是我们的儿子。”

“可他也不是别人的儿子。”

“你知道是谁想要杀掉他。”

“不,我不知道。”

“每一个视美国军事力量为眼中钉的政府。”

“但安德不会参军,他会成为——”

“眼下也许不会,但他今年才十二岁,就已经打赢了一场战争。想想吧,特蕾莎,一旦安德回到地球,你凭什么保证他不会被我们仁慈又民主的政府征召?或者被保护性地拘禁起来?他们可能会允许我们跟他一起,也可能不行。”

特蕾莎任由泪水流过脸颊。“你的意思是,在安德离开家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永远失去他了?”

“我是说,一旦孩子出门打仗,他就回不来了,即便回来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小男孩了,他会完全变个样子。问题是,你更愿意让他冒险回到地球,还是留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呢?”

“你觉得格拉夫是想让我们回复他,应该让安德留在太空里,跟他待在一起?”

“我认为格拉夫是真的关心安德的,并且他想让我们明白安德正面临巨大的危险,只是他不能明说——他寄给我们的每一封信都有可能成为日后庭上对他不利的证据。你忘了吗?就在安德赢得胜利后,不到十分钟内,R国人就展开了争夺国际联合舰队控制权的屠杀,他们的士兵杀害了成千上万的舰队官员,直到国际联合舰队反击成功才迫使他们投降。天知道要是他们赢了会做出什么事!把安德带回来,再给他安排一场盛大的游行?”

特蕾莎对这一切心知肚明。至少在内心深处,当她读到格拉夫的信件时——不,甚至早在这之前,在她听说与虫族的战争已经结束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并且感到一阵恐惧、恶心——安德不会回来了。

约翰·保罗把手放在妻子肩头,却被特蕾莎甩开了。他又用手轻轻抚摸她的手臂。特蕾莎躺在那儿,背对着他哭泣,不仅因为输掉了这场争论,更是因为在这场争吵中,她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从他出生的那一天我们就知道了,他不属于我们。”

“不,他是我们的。”

“要是安德回家,他的生命就属于能够保护他、利用他或杀死他的任何政府。他是那场战争中幸存下来的最重要的财富、最致命的武器。那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像他这样的名人,再也不可能拥有一个正常的童年了。而我们能为他做些什么?特蕾莎,我们了解他过去七年的生活吗?面对这样一个男孩——或者说男人,我们要怎样履行父母的职责?”

“我们会是非常出色的父母。”她回答说。

“可不是,我们是‘完美’的父母,那两个留在我们身边的孩子足以证明这点。”

特蕾莎翻了个白眼:“唉,可怜的彼得,知道安德可能会回家,他肯定难受得要命。”

“他会万分沮丧。”

“这倒不一定,”特蕾莎说,“我敢说彼得已经想好要怎么利用安德回家这件事了。”

“他会发现安德很聪明,不会轻易受他摆布。”

“安德这些年一直待在军队里,对政治一无所知。”

约翰·保罗笑出了声:“是的,不过军队和政府是一样的,充满了政治斗争。”

“不过,你是对的。”约翰·保罗接着说,“安德在那儿得到了保护,尽管他也被人利用,但不必亲自参与任何官场争斗。他在这方面完全是个新手,不会耍什么花招。”

“所以说彼得确实能利用他?”

“这倒不是我担心的,我真正担心的是,一旦彼得发现他无法操控安德,他会做什么。”

特蕾莎坐起来,面对着她丈夫。“你不会认为彼得会对安德动手吧?”

“彼得不会亲自去做任何困难或者危险的事。”

“你清楚他是怎么利用华伦蒂的。”

“那也是因为她愿意被他利用。”

“这恰好证明了我的观点。”约翰·保罗说。

“安德不会受到来自家人的威胁。”

“特蕾莎,我们必须做出判断:什么对安德最好,什么对彼得和华伦蒂最好,什么又是对整个世界的未来最好的。”

“所以,此刻我们俩坐在床上,在半夜里决定全世界的命运?”

“亲爱的,在我们怀上小安德鲁的那一刻,世界的命运就已经确定了。”

“怀他的过程倒是挺愉快的。”她补充道。

“回家对安德有好处吗?会让他开心吗?”

“你真的认为他已经忘掉我们了吗?”她问丈夫,“你觉得安德完全不在乎他能不能回家?”

“回家只需要一两天,但在这里长期生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会面临来自外国势力的危险,会有不适应校园生活的烦恼,别人也会肆意侵犯他的隐私,我们还不能忽略彼得那熊熊的野心与妒火。所以,我再问你一次,回家后,安德的生活是否真的会更好?”

“你想问回家是否真的比让他留在太空中更好?那么留在那儿,他又将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国际联合舰队已经许下了承诺,将对地球上的一切事务保持完全中立的态度。如果安德跟他们待在一起,那么全世界——每一个政府都会明白,最好不要与舰队对着干。”

“也就是说,不回家,安德还可以不断地拯救世界,”特蕾莎说,“大有可为。”

“关键是,没人可以利用他。”

特蕾莎的语气变得柔和、甜美起来:“所以你认为我们应该给格拉夫回信,告诉他我们不希望安德回家?”

“我们千万不能这样做,”约翰·保罗说,“相反,我们要给他回信,说我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儿子了,并且强调保卫工作毫无必要。”

特蕾莎花了点儿时间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丈夫的说法跟之前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我们发给格拉夫的任何信件,”她说,“将像他给我们的信一样公开、一样空洞,我们什么也不做,就让事态顺其发展。”

“不,亲爱的,”约翰·保罗说,“眼下在我们自己家里,恰好就住着两个最具影响力的公共意见领袖。”

“但约翰·保罗,你别忘了,名义上我们表现得并不知晓孩子们正在偷偷对国际重大事件施加影响。彼得利用他的人脉网络,华伦蒂则拥有出色的蛊惑人心的力量。”

“他们还觉得我们愚蠢至极,”约翰·保罗说,“仿佛他们是被仙女带到我们家门口的,而在他们小小的身体里没有丝毫来自我们的基因。对他们来说,我们就是无知民众的样本,那么,就让我们给出一些民众的意见吧,来诱导他们做出对安德最有利的选择。”

“什么是最有利的?”特蕾莎回应说,“我们不知道什么是最有利的。”

“的确,”约翰·保罗说,“我们只知道什么看起来是最有利的,但有件事是确定的:我们了解的信息比三个孩子要多得多。”

从学校回到家时,华伦蒂怒火中烧。那些愚蠢的老师!有时候她觉得快要被逼疯了:当她提出问题时,他们慢悠悠向她解释的样子好像在暗示没听懂是她自己的问题,而不是老师的责任。不过华伦蒂还是耐着性子坐在那里,默默承受着一切。她看着方程式以全息影像的形式呈现在每个人的课桌上,听老师逐字逐句地讲解。

随后,华伦蒂在空中画了一个小圆圈,指出了老师没有说清楚的部分——为什么答案不正确?当然,她的圆圈不会显示在所有课桌上,只有老师的电脑有这个功能。

于是,老师又在那个数字的周围画了一个圈,他说:“华伦蒂,你没注意到的是,即便有了解释,如果你忽略了这个要素,你也还是无法得到正确答案。”

老师明显在维护自尊,当然只有华伦蒂看出来了。对其他没掌握材料的学生来说(尤其这些材料还是由一个不善观察的无能教师灌输给他们的),就是华伦蒂忽略了被圈起来的部分,可问题是,那正是她一开始提问的原因!

老师冲她假笑了一下,寓意很明显:我不会让你当着全班的面击败我,让我下不来台。

但华伦蒂并不想羞辱他,她根本不在乎他,她在乎的是同学们是否能掌握教材里的知识。如果在座的某位学生后来成了土木工程师,但愿他修筑的桥梁不会垮塌,造成人员伤亡。

这就是华伦蒂和世界上那些蠢货之间的区别。他们竭尽全力只想显得聪明,保住社会地位,而她根本不关心社会地位,只想把事情做对,在能够揭示真相的时候揭示真相。

她什么也没对老师和同学们说。她还知道,回家也无法寻求到任何同情。彼得会嘲笑她,说她太把学校当回事,竟然让一个小丑老师惹她生气。父亲则会看一眼问题,告诉她正确答案,然后回归工作,根本不会注意到她寻求的不是帮助,而是共情。

至于母亲,她肯定会冲到学校大做一番文章,把老师骂个狗血淋头,完全不会听华伦蒂解释。其实她并不想羞辱老师,只是希望有人能说一句:“在这所为天才儿童设立的高等学校里,有一个滥竽充数的老师,这不是很讽刺吗?”这样她就能附和说:“确实如此!”然后感觉好受一些,像是有人和她站在同一战线,有人能懂她,让她不那么孤单。

我想要的不多,也很简单 ,华伦蒂心想, 吃饱、穿暖,有一个安乐窝睡觉,身边没有蠢货

但没有蠢货的世界注定是孤独的,况且她也不一定有资格生活在那样的世界,她自己也不是没犯过错。

比如任凭彼得把她塑造成他个人的德摩斯梯尼。直到现在,他还会在她放学后逐字逐句地指导她应该写什么,好像经过了这么些年,她还没有把这个角色内化似的——实际上,她现在闭着眼睛也能写出德摩斯梯尼的文章。

况且,就算她需要帮助,也只需听听父亲就国际事务发表的一通“高见”,因为他似乎相当认同德摩斯梯尼的观点——尽管他声称从未读过那些专栏,他的观点却跟这位古希腊演说家所有极具煽动性的好战言论有所呼应。要是他知道自己天真无邪的宝贝女儿就是这些文章的作者,肯定会气得半死。

她怒气冲冲地走进屋里,直奔电脑,扫了一眼新闻,便开始酝酿彼得肯定会布置给她的文章——一篇抨击文章,指明在R国放弃所有核武器之前,国际联合舰队不应结束与W条约组织的敌对关系。他们公然发动了侵略战争,难道不应该付出一些代价吗?当然,这一切都不过是她作为德摩斯梯尼——一个反派人物惯常的表达。

或者说,作为德摩斯梯尼,我才是彼得的真身?我已经变成一个虚拟人物了吗?

她点击鼠标,发现收到了一封新邮件。现在不管什么都要好过她正在写的东西。

是母亲发来的,她转发了一封格拉夫上校的邮件。邮件中说,安德回家时,会有专人保护他的安全。

母亲写道:

我想你会乐意看到这封邮件的。安德鲁回家的日子近在眼前了,多么激动人心啊!

别嚷了,母亲。你为什么要用感叹号强调?太幼稚了 。她常常跟彼得抱怨,母亲就像个中学的啦啦队长。

母亲的邮件以同一种风格续道:

把安德的房间恢复原样花不了多长时间,现在也没有任何借口再拖延一秒钟了,我们得赶紧打扫干净。还是说,你觉得彼得会愿意跟他弟弟共用一个房间?这样他俩才好彼此亲近,重新培养感情。另外,你觉得安德回家后的第一餐会想吃什么?

食物就行,母亲。任何可以吃的东西都能“让他觉得足够特别,让他感觉到家人的爱意与思念”。

无论如何,母亲真是太天真了,只能读懂格拉夫的字面意思。华伦蒂又把邮件读了一遍。监护、保镖。格拉夫这是在发出警告,而不是为了激发母亲对安德回归的兴奋之情。安德会有危险,难道她看不出来吗?

格拉夫问他们要不要把安德留在太空中,直到调查结束。但这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母亲怎么会认为安德会马上回家,应该赶快清理堆积在他房间里的垃圾了呢?格拉夫想让她提出暂时别把安德送回家的要求,理由是安德有危险。

她眼前立刻浮现出安德将面临的各种危险:R国人会认为安德是美国人用来对付他们的武器;X国人也会有同样的想法——美国,一旦手里有了安德这张牌,可能会再次入侵X国的势力范围。要是安德死了,这两个国家都会松口气。当然,他们会把暗杀伪装成某种恐怖主义运动。这意味着他们不会单独狙击安德,而是会把他的整个学校炸掉。

不,不,不要 !华伦蒂告诉自己, 就算这是德摩斯梯尼会说的话,你这么想也是不对的

但那些画面始终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要不就是有人要炸死安德,要不就是狙击他,要不就是用其他方法解决掉他。这难道不讽刺吗?一个拯救了全人类的英雄,到头来却被人暗杀。不过仔细想想,似乎又很符合人性。在亚伯拉罕·林肯与穆罕达斯·甘地身上,人们看过同样的悲剧。总有人认不清拯救他们的是谁。即便安德本身还只是个孩子,这些人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他不能回家 ,她心想, 母亲看不穿这点,我也不能直接告诉她 。即便没人暗杀安德,他在地球上的生活又能怎样?安德从来不是一个追求名利和地位的人,但他所做的一切最终都会呈现在视频里,任人评论。人们会对他的头发指指点点(你喜欢还是讨厌安德的发型?请投票!),还会对他在学校里上的课发表高见(英雄长大后会从事何种职业?请投票!)。

真是一场噩梦。安德不会回家了,他们永远都不能把他带回家。他所离开的那个家已经不存在,而当年被带走的那个孩子也已经变了。就在不到一年前,安德还在这里时——华伦蒂去湖边那次,他们一起待了几个小时。那时候,安德看起来已经很老成了。尽管他偶尔也会轻松地开玩笑,但他始终肩负着全人类的重担。现在这个负担算是卸下了,但后遗症还会死死纠缠他、束缚他,摧毁他的生活。

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已经过去、结束,安德不曾有机会在父母的房子里长成一个青少年。从年龄和荷尔蒙水平来看,他现在还是青少年,但从他所承担的责任来说,他已经算成年人了。

如果学校对我来说都显得那么空洞乏味,它又怎么可能让安德感到满足呢?

华伦蒂写完了那篇有关R国核武器以及失败代价的文章,又开始在头脑中构思另一篇,解释为什么不应该让安德·维京回到地球——他将成为所有坏人、间谍、狗仔队和刺客的目标,不可能过上正常生活。

但她没有动笔,因为她知道这将面临巨大的阻力:彼得不会喜欢的。

彼得早有自己的计划:他的网络化身“洛克”早就在为安德的回归做铺垫。华伦蒂清楚,安德回来后,彼得打算公开身份,作为洛克文章的真正作者出现,也就是那个制定W条约组织和国际联合舰队停战条款的幕后操控者。彼得想要利用安德的名气炒热自己——安德从虫族手中拯救了人类,而他的大哥彼得则将人类从这场胜利带来的内战危机中挽救了出来,双子英雄!

安德厌恶受人瞩目,而彼得却极度渴望出名,为此他想尽办法蹭安德的名气。

噢,但他是绝不会承认的 ,华伦蒂心想, 彼得会找到种种借口为自己辩护,声称这都是为了安德好,可能正是我想到的那些理由。既然如此,我的行为又和彼得有什么区别呢?我想了这么多安德不该回家的理由,是不是因为在内心深处,我不希望安德回来?

想到这里,一股强烈的情绪涌上心头,华伦蒂在书桌前哭了出来。她是多么希望安德能回家啊!即便她心里清楚他确实不能回来——格拉夫上校是对的——她的内心仍在渴求安德,那个被人从她身边偷走的弟弟。 这么多年,我不得不和我厌恶的哥哥待在一起,而现在,我还必须努力让亲爱的弟弟远离

远离我吗?不,我没有必要让他远离我。我讨厌学校和现在的生活,讨厌被彼得牵制。那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儿?为什么不能飞到太空去和安德会合?我们至少能在一起待一段时间。我是他最亲近的人,也是他过去七年里唯一见过的人。要是他不能回来,那么我作为这个家的一员,就应该去找他!

关键在于如何说服彼得,既要让他认识到安德回归地球并不符合他的最大利益,同时也不能被他察觉这是她在试图操控他。

彼得绝不是个容易被操控的人,想到这点华伦蒂就感到疲惫。他总能看穿一切,因此她必须开诚布公地跟他谈,说明她正在做什么,但要巧妙地使用谦逊、恳切与冷静的语调,让彼得收起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让他以为这其实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

而我的真实动机呢?是让我自己离开地球吗?这究竟是为了安德,还是为了我的自由?

二者皆有,两全其美。 我也会对安德直言不讳:我并不是为了跟他在一起而放弃一切。我愿意跟他一起待在太空中,永不返回,因为这无论如何要好过留在地球上。留下来,不管有没有安德,我的生活都注定是痛苦的,要么就得忍受没有他在身边的空虚,要么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度过悲惨、沮丧的一生。

华伦蒂动笔给格拉夫上校写信。母亲粗心地暴露了格拉夫的邮件地址,几乎算安全泄密事故了。她有时候真的太天真了,如果她是国际联合舰队的官员,老早就该被开除了。

当天晚餐时间,母亲一刻不停地念叨着安德回家的事情。彼得听得有点儿心不在焉,母亲沉浸在她个人的小情绪中,一心只想着她“离家的小男孩要归巢了”,当然看不透安德的回归是多么复杂的一件事。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不单单有那个无关紧要的卧室,需要的话,彼得甚至可以让安德睡自己的床。他一心只想着他的大计划:安德将在短期内成为世界瞩目的中心,这时洛克将从幕后现身,揭露自己全人类“救命恩人”的身份。此前,由于一直保持低调、隐姓埋名,他未能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尽管他完全担得起这个奖项),但是他带领人类结束了最后的战役。

这句话来自洛克的一个狂热粉丝,此人恰好也是英国反对党的头目,他天真地认为,新W条约组织夺取国际联合舰队控制权的尝试会是“最后的战役”。要想终结战争,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全世界统一在一个强大、高效,又拥有民望的领导人麾下。

而向世人介绍这位领导人的最佳方式,就是让人们在镜头前看到他,看到他站在伟大的安德·维京身旁,手臂紧紧搂住英雄的肩膀。原来“战争之子”和“和平使者”是兄弟!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现在,又轮到父亲喋喋不休了。不过他是直接对彼得说的,所以彼得不得不扮演一个孝顺的儿子,认真聆听。

“彼得,在你弟弟回家之前,我觉得你需要决定自己想要追求的事业了。”

“为什么?”彼得问。

“别装糊涂了。难道你没意识到,作为安德·维京的哥哥,你可以轻易进入任何一所大学吗?”

父亲一字一句地说出这些话,仿佛其中包含着无上的智慧,是从某个即将被古罗马元老院封神,或是被教皇或其他什么人封圣的人口中说出的。父亲从未想过,彼得完美的成绩和他在所有大学入学测试中取得的满分,都足以让他进入任何一所大学,根本没必要沾弟弟的光。然而父亲不这么看,对他来说,彼得生活中的一切美好都来自安德。安德、安德、安德!多么愚蠢的名字!

要是父亲都这么认为,难怪其他人也会这么想——至少智力低于一定水平的人都是这么看他的。

此前,彼得一直关注的只是安德的回归给他带来的宣传效应,但父亲的话提醒他注意到另外一件事:因为他是伟大安德的哥哥,他所做的一切都会在人们心目中打些折扣。诚然,公众会看到他俩肩并肩站在一起,但他们也可能在心中泛起疑惑:为什么安德的哥哥没有被召入战斗学校?这会让彼得看起来软弱无力、低人一等。

他跟安德站在一起,会因为身材高大而引人注意,更会成为人们眼中那个留在家里一事无成的哥哥。“哦,但我才是所有洛克文章的作者,因为我,与R国的冲突才没有演变成世界大战!”“好吧,要是你真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帮助你的弟弟把人类从灭顶之灾中拯救出来呢?”

这是他公关的机会,但也可能变成一场噩梦。到底怎样做才能使安德的伟大胜利为他所用,而又不会让人们反感,觉得他不过是个吸弟弟血的附庸?如果他的宣言听起来像是一种可怜巴巴的跟风行为,就太可怕了。 噢?你觉得我弟弟很酷?好吧,那我告诉你们,为了寻求关注,我也同样拯救了世界,不过是以一种可悲的方式

“彼得,你还好吗?”华伦蒂问。

“噢,怎么了?”母亲问,“亲爱的,让我看看。”

“我可不会脱掉衬衫,或者让你用肛温计测量体温,母亲!华伦蒂产生幻觉了,我好得很。”

“要是我真的出现了幻觉,我会告诉你的。”华伦蒂说,“我会想一些更好的东西,怎么也胜过你那张像吃了苍蝇的脸。”

“多棒的商业创意呀!”彼得几乎下意识地回应道,“自主选择你的幻觉!哦,等等,市面上已经有同类产品了,不就是‘非法致幻剂’吗?”

“别嘲笑我们这些需要帮助的人,”华伦蒂说,“那些沉迷于自我的人才不需要致幻剂。”

“孩子们,”母亲说,“这就是安德回家之后要面对的场景吗?”

“没错。”华伦蒂和彼得同时答道。

父亲开口了:“我希望他回家时能发现你们比以前成熟一点儿了。”

但彼得和华伦蒂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停不下来了,父亲只好把他们赶下了餐桌。

彼得扫了一眼那篇关于R国核武器的文章:“太无聊了。”

“我不这么想。”华伦蒂说,“正因为他们拥有核弹,其他国家才不能轻易打压他们。”

“你对R国有什么看法?”

“不是我,是德摩斯梯尼反对R国的一些做法。”华伦蒂装作不经意地说。

“那就好,”彼得说,“因为德摩斯梯尼担心的不会是R国的核武器,而是他们可能染指的目前最有价值的武器。”

“分子瓦解设备?”华伦蒂问,“国际联合舰队绝不会把它带到地球的射程范围之内。”

“不是‘设备医生’,可怜的笨蛋,我是指我们的小兄弟,我们那位摧毁了整个文明的亲弟弟。”

“你再敢用那种轻蔑的语气说他试试!”

彼得换上一副嘲弄的表情,他在假笑,但华伦蒂知道,这张面孔背后隐藏着愤怒与伤痛。她还是有把握说服他的,只需让他明白她有多爱安德。

“德摩斯梯尼需要立即发表一篇文章,指出美国必须尽快安排安德·维京重返地球。这件事不能再拖延了。全球危机四伏,美国急需得到这位世界首屈一指的军事领袖的帮助。”

瞬间,一股对彼得的恨意涌上了华伦蒂的心头。一方面是因为她意识到他的方法要比她此前写的文章有效得多,她并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完全内化德摩斯梯尼的思想。德摩斯梯尼会毫不犹豫地把安德召回地球,加强美国的军事力量。

这样做铁定会破坏和平稳定的局面,效果如同呼吁部署核武器。德摩斯梯尼的文章一直受到美国敌对方的密切关注,一旦他呼吁安德立即回家,各方力量势必会展开行动,确保安德留在太空里,而至少会有一部分人公开指责美国有发动侵略的意图。

然后就该洛克发挥作用了,他会在几周乃至几天之内想出一个万全的妥协方案,把安德留在太空里。

华伦蒂非常清楚是什么让彼得转变了心意,是父亲在饭桌上的那番言论点醒了彼得——不论他做什么,他都将永远活在安德的阴影之中。

看来,即便是对政治一窍不通的跟风者也能贡献有用的言辞,这下华伦蒂不需要大费周折劝说彼得让安德远离地球了,这已然成了他发自内心的想法。

特蕾莎又一次坐在床上哭泣,身边散落着署名德摩斯梯尼和洛克的文章打印稿,她知道这些文章会让安德无法回家。

“我控制不了自己。”她对丈夫说,“我知道这么做是对的,就像格拉夫想让我们理解的那样,但我原以为我又能见到他了,真的。”

约翰·保罗坐在她身边,用手臂环抱着妻子。“这是我们做过的最艰难的决定。”

“最艰难的决定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放弃他?”

“那很难,”约翰·保罗说,“但我们当时也别无选择,他们肯定会带他走的。而这一次,要是我们在网络上发布视频,请求让我们的儿子回家,我们很有可能会如愿以偿。”

“我们亲爱的小儿子也会想知道,为什么我们没有!”

“不,他不会的。”

“噢,你觉得他聪明绝顶,肯定会明白我们的苦心?明白我们什么都没争取?”

“为什么不呢?”

“因为他不了解我们,”特蕾莎说,“他没法感受我们的感受、理解我们的想法。在他看来,我们已经彻底忘记了他。”

“在这一团乱麻里,”约翰·保罗说,“我感觉最好的一点就是我们依然擅长操控我们几个天才孩子的想法。”

“哦,”特蕾莎不屑地说,“只要让孩子相信你是个十足的傻瓜,操纵他们就不是什么难事。”

“最让我难过的是,”约翰·保罗说,“人们会把保护安德的功劳全部记在洛克头上。当他的身份被揭示时,彼得会显得比任何人更关心他的兄弟,一直忠心耿耿地保护着他。”

“彼得也是我们的孩子呀,”特蕾莎说,“他可真是个狠角色。”

“我有一个哲学问题:我们所谓的‘善’是否只是一种无法适应环境的特质?如果大多数人都具备‘善’,并且社会规则将其作为一种美德来推崇,那么天生的统治者就有了一个明确的行为框架。正是安德的善良让我们在地球上拥有了彼得。”

“唉,彼得也很好。”特蕾莎苦涩地说。

“是的,我几乎忘了,”约翰·保罗说,“他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才想当世界的领袖,这么做完全是出于无私的牺牲。”

“当我读到他那些虚伪的文章时,我恨不得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不过,他确实是我们的儿子,”约翰·保罗说,“跟安德和华伦蒂一样,是我们基因的产物。而且,他的行为也受到了我们的诱导。”

特蕾莎知道丈夫是对的,但这并没有什么帮助。“他不必这么拼命,不是吗?” ojbR87OVoV+sJ+cGQJNOchzIeeU5OBEEMptAB2QWZqGvdVBgzHl9iXmQRA9nKwi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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