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纳塞尔老爷和马卢夫维齐尔以后,我们继续前往一间名叫金鹅的小客栈,它位于苏莱曼尼耶清真寺附近。在那里,我们把骆驼卖给了一个住在附近的老熟人,他靠管理骆驼维持生计。
路上,我对贝莱米兹说:“现在你看到了,我的朋友,我说得没错吧,像你这样的算术家,轻轻松松就能在巴格达找到一份好工作。你刚进城,他们就请你去做维齐尔的秘书。现在你不必回到荒凉悲惨的科伊村去了。”
“虽然在这里,我可能发展得很好,甚至发大财,”贝莱米兹答道,“但我还是希望,有一天能回到波斯,再次见到我出生的那片土地。要是一个人在繁华富庶的绿洲得到了幸福,就忘记了自己的国家和儿时的伙伴,那他就太不懂得感恩了。”
然后,他拉起我的手臂,继续说:“我们一起旅行了整整8天。在此期间,为了表明观点,说清我想解释的事情,我一共说了414720个词语。由于8天共有11520分钟,我们可以推断出,在这段旅途里,我平均每分钟说了36个词——也就是每小时2160个词。这个数字说明,我没说多少话,很谨慎,没用那些漫无边际的高谈阔论浪费你的时间。如果一个人寡言少语,过于沉默,那就不讨人喜欢;但说话太多又会让同伴觉得无聊烦躁。因此,我们应该避免没有意义的闲聊,但又不能过于简洁,以免失礼。关于这方面,我可以给你讲个非常有趣的例子。”
短暂地停顿了片刻以后,贝莱米兹详细讲述了下面这个故事:
波斯的德黑兰有一个老商人,他有三个儿子。有一天,商人把孩子们都叫到一起,告诉他们:“谁要是能一整天都不说一句废话,我就奖励他23枚金币。”
夜幕降临,三个儿子都回到了老父亲面前。第一个孩子说:“父亲,今天我一句废话都没说。因此,我希望能得到您承诺的奖赏。您应该记得,奖金一共是23枚金币。”
第二个儿子走到老父亲身前,亲吻了他的手,只说了一句:“晚上好,父亲。”
最小的儿子一个字都没说。他走到父亲身前,伸出手摊开要钱。观察了三个儿子的行为以后,老商人说道:“最大的孩子光是在我面前就说了那么多废话,因此只能出局;最小的孩子又过于简洁。所以,奖金应该给我的第二个儿子,他稳重但不啰唆,简单但不自负。”
说完这个故事之后,贝莱米兹问我:“你说,这位老人对三个儿子的判断难道不公平吗?”
我没有回答。我想最好不要跟这个了不起的人讨论那23枚金币,他总是把一切都还原为数字、计算平均数和解题。
过了一会儿,我们抵达了金鹅客栈。客栈老板名叫萨利姆,他曾为我的父亲工作。一看到我,他就咧嘴笑道:“小家伙,我时刻都盼着你的祝福呢。”
我请他给我一间房,再给我的朋友贝莱米兹一间,我告诉老萨利姆他是一位计算高手,也是马卢夫维齐尔的秘书。
“他是一位数学家?”老萨利姆问道,“那他可来得正好,我恰巧有个难题需要他帮忙。我和一个珠宝商产生了分歧,吵了好半天,但问题还是没法解决。”
听说客栈来了位厉害的数学家,有几个人好奇地围了上来。那个珠宝商也被请了过来,他说自己很想解决这个问题。
“你们在吵什么?”贝莱米兹问道。
“这个人,”老萨利姆指着珠宝商说,“从叙利亚来到巴格达卖宝石。他承诺,要是他的所有珠宝卖了100第纳尔,那他就付20第纳尔的房钱;要是卖了200第纳尔,就付35第纳尔。转悠了几天以后,他手上的货最终卖了140第纳尔。根据我们的约定,他该付我多少钱?”
“24个半第纳尔!这才合理!”那个叙利亚珠宝商答道,“如果我的珠宝最后卖了200第纳尔,那我欠你35第纳尔;按照这个逻辑,如果我只卖了20第纳尔——比200第纳尔少10倍——那我只欠你3个半第纳尔。但你也清楚,我卖了140第纳尔,相当于7个20,要是我没算错的话。因此,如果珠宝卖了20第纳尔,我欠你3个半第纳尔,那么我实际上卖了140第纳尔,现在我欠你的就相当于3个半第纳尔的7倍,也就是24个半第纳尔。”
“你错了!”老萨利姆恼怒地喊道,“我算出来是28。听着!如果珠宝卖了100第纳尔,我能拿到20第纳尔,所以你的珠宝卖了140第纳尔,我该拿28第纳尔。显而易见!我这就算给你看。”
老萨利姆是这么推理的:“既然100第纳尔里我能拿到20第纳尔,那么10第纳尔——相当于100的十分之一——我应该拿到20第纳尔的十分之一,也就是2第纳尔。因此,你要是卖了10第纳尔,我应该拿2第纳尔。多少个10加起来等于140?14个。因此,你的货卖了140第纳尔,我应该得到14个2第纳尔,也就是28个,和我刚才说的一样。”
算完以后,老萨利姆激动地嚷嚷:“我应该拿到28第纳尔!这才是正确的数字!”
“冷静,我的朋友们,”贝莱米兹插了句嘴,“我们应该安静地解决问题,不然就失礼了。仓促会导致愤怒和错误。你们提出的方案都是不正确的,我这就证明给你们看。”
他对珠宝商说道:“根据你们俩的约定,你要是卖了100第纳尔,就应该付20第纳尔;但要是卖了200第纳尔,就要付35第纳尔。这样一来,我们就得到了下面这个式子:
“你们都看到了吧,卖价100第纳尔的差值对应的是房钱15第纳尔的差值,这一点清楚吗?”
“和骆驼奶一样清澈。”两个人都表示赞同。
“那么,”贝莱米兹继续说道,“如果卖价增加100意味着房钱增加15,那我问你们,如果卖价只增加了40,房钱应该增加多少?如果卖价增加20,也就是100的五分之一,那么房钱应该增加3,因为3是15的五分之一。实际上卖价增加的是40,也就是20的两倍,所以房钱应该增加6。因此,珠宝卖了140第纳尔以后,房钱应该付26第纳尔。”
“我的朋友们,数字虽然极为简洁,却能迷惑哪怕最聪明的人。即使我们眼里最完美的分配方法,有时候也难免错漏。正是计算的不确定性塑造了数学家无可争辩的威信。按照你们的约定,珠宝商应该付的是26第纳尔,而不是他一开始想的24个半第纳尔。甚至在这个问题最终的解决方案里,也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小差异,它的大小我无法单用数字来表达。”
“这位朋友说得对,”珠宝商表示赞同,“我明白了,是我算错了。”
他毫不犹豫地从袋子里掏出26第纳尔交给老萨利姆,又将1枚镶嵌着黑石头的漂亮金戒指送给了聪明的贝莱米兹,对他百般感谢。客栈里的所有人都钦佩这位数学家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