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枕头,原来是块石头。真相揭开。
小夏是慢慢发现的,分阶段,分步骤。
先是觉得有个指甲盖大小的粗糙玩意儿,擦得他老大不舒服。他极其缓慢地伸了个懒腰,像深陷泥潭的勇士那般,将身体拖出黏糊糊的迷梦泥沼。啊,当真是分阶段分步骤地,蓄积起高举双手的力气,手指强行掀开一只眼皮。
真相揭开。原来他竟在最后一家酒吧的露天院子里睡着了。无情的朝阳刺眼,他呜咽着眨巴几下,终于看清几个同车伙伴还在仓房里打盹,几头山羊在一旁不屑地看着他们。昼行蝠阿福舔着小夏的脸,他嘴边全是面包屑。啥时候吃东西了?小夏想了想,记不起来。他呻吟着撑起身子,冻僵的身体坐得笔直,脑袋不时地往一边歪。
石像神啊,他好渴。身边这溅了一大摊的,是他自己的呕吐物吗?无法证实或证伪。他仰起头,透过指尖缝看了看太阳。高天相当清朗——有一点迷蒙烟瘴、几道掩护着恐怖猛禽的高空毒气旋,而他觉得似乎可以直直望见太空。头顶的旭日威严地怒视着他,像一位失望的老师。啊,起开!小夏想着,动身前往港口。
他经过一座座露台,男男女女正在浇灌窗台绿植,烹煮早餐或午餐,后者应当更贴近事实。不管早餐还是午餐,总归是小夏这辈子有幸闻到的最美味可口的食物,简直香到离谱。他经过波隆的流浪猫狗,那些快乐的小东西从容不迫地四处小跑着,对他施以同情的目光。他走过厚重的长方形教堂,里面正吟唱着诸神讼争的历史。来到一处地方,已能听到轨车上的丁零当啷 & 冲击锤的哐哐当当,下边是一排排住宅和杂货店,还有一尊面露不屑的当地小神像。他继续往港口走去。
波隆城不大,其实只有一条主干道。他抬头望见城中屋顶区域的景观,一架架望远镜 & 传感器对准坎贝利亚,线管 & 线缆极尽扭曲。这是个新鲜地方,不同于别处。本质上他很兴奋,但感觉上还有些蒙,只想着,我开始有些烦了。
他看见了“弥底斯号”上的同伴:埃巴·沙比在咖啡馆里喝着菊苣饮料,一边朝他挥手;特奥多索的状态似乎比他还糟,根本没注意到他;灰皮肤厨师德拉明正在查看古怪的草药,他确实看到了小夏,却没有打招呼。
想到早餐,小夏差点哭出来。他在路边摊买了块咸味馅饼,然后坐在街头水泵的台阶上,就着锈味浓烈的水吃下肚去,又用手指捻了点碎屑喂给阿福。
他头疼浑身疼,而且很确定,啊,错不了,相当确定,自己满身酒气。不过头天晚上拿他钱买酒的伙伴们把找零还给了他。他灰头土脸的,但总算睡了整晚觉。路人或者无视他,或者笑脸相迎,没有太阳那么苛刻。再过两三个小时,就是回轨车报到的最后时限,这宿醉感也许扛得过去。尽管心里模模糊糊有种熟悉的自暴自弃的感觉,小夏觉得还不算特别糟糕,且不论这样该是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