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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费力地钻进一个倾斜的房间，脚下的地面是曾经的墙。他从同伴身边的细缝里挤了过去。
“看到问题所在了吗？”武里南说。有一扇门临近如今天花板的位置，铰链式开合，门缝仅几英寸宽。“这门卡住了，”武里南解释道，“我们几个的块头大了点。”
感觉怪怪的。大多数时间里，乘员们都爱说小夏壮得像中年硬汉，而事实也是如此。他不是“弥底斯号”上最年轻的，不是个子最小的，也不是体重最轻的乘员。耶哈特·博尔身高就三英尺出头1，肌肉发达，壮得像头熊，做倒立撑不在话下，徒手掷叉戟的成绩能赶得上比奈特利，也会倒悬绳端的绝技。然而在此时此地，小夏恰巧是个子最小 & 体重最轻的。
“我甚至都不该来这儿。”小夏亲耳听到自己的声音突然变得颤抖，心里生出几分烦乱。可他毕竟在这里了，不是吗？一时冲动，为寻求刺激混进来，现在全天下都要揭穿他叶公好龙。拜托了，他的工作是缠绷带 & 沏茶，不是把屁股塞进封死的车骸里。
啊，石像神啊。他暗自祷告。他不想进车舱——却多么希望自己能燃起热情。
“早跟你说过，”有人嘀咕，“算了吧，他不敢……”
“上啊，”武里南说，“你喜欢打捞，不是吗？”他直视小夏的双眼，“机会来了，怎么样？”
同车伙伴全都看着他。小夏答应了，不知是碍于面子还是出于勇气。呃，好吧，都差不多。
他抓着门把往里挤，脚拼命朝前伸。就像在斯特勒盖废楼探险那样，他告诉自己，又不是没玩过。这倒不是说他是个好手，但至少比别人想的要熟练。同伴都来帮忙，有的塞脚有的推屁股，他屏住气，蠕动身体一点点蹭过了门缝。
门内很黑，如今位于车顶位置的车窗紧紧关闭。破洞里射进来一道道尘粒飞舞的光线，标示出一块块地面、霉斑、纸屑、破布。
“看不太清。”小夏说。他壮起胆子，摸索着走了两步，便“扑通”一声摔个跟头。啊，还不算太糟糕。他全神戒备地思量着，擦了擦手。
“那就来看看，这里面有什么。”他向门外报告。
没什么好看的。车厢尾部早就撞坏了，由外向内的冲击。小夏的眼睛适应了光线。纸屑上留有残缺的字迹，小得看不清。旁边有几个灰堆。
“全是垃圾。”他说。脚边的车窗向着地面敞开，距离海床如此之近，他不免打了个哆嗦。
此情此景令小夏遥想到父亲，自然在情理之中。种种思绪缓缓拂过脑海，如同一辆古旧笨重的货运列车。父亲的轨车遇难时，就是这副模样吗？无人幸免 & 无有任何消息。小夏多次想象过那列轨车，带轮子的狭长车厢，被埋入地下——却从未设想它会像这样侧翻。此刻，现实修正了他的错误幻想。他吸吸鼻子。
小夏从垃圾中间蹚过。小时候，他曾多次玩假扮打捞人游戏，而今的情形，算是最不入流的打捞。残损的椅子，裂成碎片的点阵屏，损毁的打字机支撑杆四处散落。他的双脚“簌簌”拨拉开残片碎渣。
破布中有什么东西骨碌碌滚了出来。一颗头骨。
“怎么了？”听到小夏发出惊叫，武里南急忙喊话。
“我没事。”小夏回道，“只是吓了一跳，没什么。”
小夏看着头骨，与它的眼孔对视。望着他的还有第三只眼睛——额头正中央一个边缘整齐的洞。他踢开碎布，其他骨头露了出来。数量不齐，小夏运用新学的视角，在脑海中粗浅地复原死者身体形态。
“我觉得我找到车长了。”小夏低声说，“而且我觉得他不太需要救援。”
一根臂骨扎进窗框中的裸土，扎得很深。旁边有个破杯子，尖利的边角脏兮兮的，像是挖过泥。
小夏早不是孩子了，自然知道有些观念是迷信作怪，海土并非真的有毒。很多年前他已明白，这土不是真的摸一下就会死人。不过它肯定藏着真实的危险，他这辈子接受过无数次专为避开海土的训练，绝非无缘无故。
但他此刻还是蹲了下来，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窗上的泥土，随即猛缩回来，像是摸到了火炉。他回想起学生时代，同学们围在斯特勒盖岛岸边，交错缠结的铁轨周围，轨洋海土肥沃，他们互相鼓动对方拍土。
小夏的脸皱成一团。他用衣袖裹住手，从地上拔出臂骨扔开，强打起劲头，慢慢将手伸进洞里，想摸摸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车长临死前还在努力挖或者埋。
他咬紧牙关。洞内冰冷干燥。他伸长胳膊，摸索一会儿，触到了什么。他用指尖拨弄一番，把它慢慢拔出泥土。一张塑料芯片卡，像他相机里那种内存卡。他将卡放进口袋，平躺下来，再次把手掏进洞里。
“小夏！”武里南突然喊道。小夏俯身以脸贴地，听见车舱外传来阵阵拍翅声，如同书页被快速翻过，夹杂着昼行蝠返巢时的尖叫。“小夏，快出来！”
“等一下。”小夏说着，继续往下抻抻胳膊。
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小夏像个弹簧玩具一样跳起来，惊恐尖叫 & 血流不止。武里南也急得大喊，伴着蝙蝠的尖叫，海床下传来磨牙的声音。
小夏顿时明白车长失踪的骨头哪儿去了，也明白地上的衣服是怎么撕碎的。他伸手去抓那扇侧向打开的门，可是受伤的手稳不住身体。窗框里的海土拱起来，传出枯骨敲击般的可怕声音。小夏凝视着洞口，洞穴深处，有两只眼睛也在凝视着他。
那东西冲了上来，冲出地道，张口啃出一条路。皱巴巴的苍白表皮像是死尸，骇人的门齿利如剪钳。
出地的是裸鼹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