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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换班下来的车员再次围成一圈,为斗虫斗兽吵得热火朝天。虫兽的主人仍旧对它们又是戳赶又是挑逗。

天光明亮,寒风呼呼,小夏有些睁不开眼。他从侧面偷偷凑了过去。噢,别出声!他对自己说。当他看清围观乘员下注的对象时,心里又涌起了那种无法解释的不安。

今天斗的是鸟,却也不是当前纬度土生土长的鸟,而是侏儒斗鸡——一定是专为这种场合悉心蓄养至今。两只的体形都不如麻雀大,小小的肉垂摇晃着,缩小版的鸡冠抖动着,挺起胸膛咯咯高叫,细小的脚爪走得气宇轩昂,雄赳赳地绕着场圈互相打量。它们腿杆上戴着锋利的小尖刺,与传统微量级斗鸟的装备一样,不是金属制成,而是硬化抛光的荆棘刺。

确实,小夏能看得出,一部分围观乘员正在运用专业经验,仔细评估斗战双方。小鸟向对手发动奇袭,疯狂振翅扑击时,他也赞赏其中展现的凶猛与果敢。他听到有人在计算概率,以数学包装的野蛮。尽管他努力克服内心的厌恶,调动观赏的热情,甚至冷静地直面自己的兴趣,却仍然禁不住龇牙咧嘴 & 关注到斗鸟体形极小这一事实。

接下来的几秒甚是漫长。他朝斗兽场俯下身去。这是要干什么?他脑中生出疑问,盯着自己的双手,仿佛这具躯体正受他人指使。小夏,你要干吗?他无比惊讶。

啊,他有答案了。事实证明,能引起他怜悯的并不只是哺乳动物。小夏拉长衣袖裹住手指,其余车员瞪大了眼,一脸错愕,却没人上前阻拦。他的动作一气呵成,迅速将手伸向那两只拼杀得你死我活的小不点斗鸡,伸进尘土 & 羽绒 & 鲜血组成的混乱中,左手一只,右手一只,把它们拎了起来。

那一刻,风声、呼喊声、机车轰鸣声虽仍在持续,但他感觉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啊。他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仿佛是特鲁斯 & 沃安对他的行为哑然失笑,半是赞许半是不认可。而在他们身后——小夏惊呆了——隐约站着他故去已久的亲生父母,两人观察着他,显露出同样的矛盾态度。

甲板上的乘员无一不盯着小夏。“你,”亚什坎开口,“在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小夏心里想着,同样愣在一旁,想看清本能的答案。啊,又来了。救出斗鸟之后,现在,他似乎想溜走。

他的意识猛地蹿回身体里,如同被橡皮筋弹了进去。回过神来时,他已开足马力跑起来,呼哧呼哧直喘气,双腿机械地交替前进。轨车转弯,他纵身越过厢顶甲板上的障碍物,身后传来愤怒的叫喊。

小夏向后瞟一眼,看见挥着拳头追赶他的人群,嘴里叫嚣着要报复他,让他吃苦头。打头的是布兰克 & 扎罗,一个大块头搬运工 & 一个小身板扳道工,正是他手中斗鸡的主人;稍稍落在他们后面的是亚什坎 & 林德,他俩急于抓住小夏,其原因偏向于一种报复心态;再往后是一大群下注的乘员。

小夏拙手笨脚,跳过箱子、绞盘、齐膝高的烟囱柱,弯腰闪进分隔甲板各区段的栅板下方。他速度奇快,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也超出了追兵的预期,而他还没有用上双手,因为手中各抓了一只斗鸡,他小心翼翼,生怕把它们捏伤。小夏从甲板这头跑到那头,一长溜男男女女紧追不舍,互相指挥对方去这里截住他 & 去那边抓住他。斗鸡又是啄又是挠,尽管体形很小 & 隔了一层袖子的布料,仍然伤得小夏鲜血淋漓。他的生理反应是想甩掉斗鸡,但用意志克制住了这个冲动。他被层层包围了,只得沿梯子爬上一个大货箱,站在箱顶上。

无处可逃。布兰克 & 扎罗登梯上前。见两人满脸怒气,他咽了口唾沫。然而,众多追赶他的乘员尽管气愤,却大笑不止。武里南鼓起掌来,就连仆役肖桑德尔也露出了微笑。“跑得漂亮啊,小子!”本迪喊道。小夏伸出手,仍攥着两只惊恐的小鸟,像是攥着两把武器。他的动作,似是要把它们连鸟带刺一块儿放飞。我在干什么?他暗自想道。

他无计可施,考虑把鸟儿垂直向上抛进风中。它们的翅羽被修剪过,但只要疯狂拍翅,也能稳住飞行轨迹,乘风飘到甲板外落地。这样,至少可以避免看似注定的同类相残的命运。可是它们一旦降落,不消片刻就会成为其他动物的午餐。他犹豫不决。

布兰克 & 扎罗朝小夏冲了过来。他暗想,不挨个一两拳看来是无法脱身了。不料,稳操胜券的布兰克举起胳膊正要扑过去时,瞭望热气球里传出一声欢呼。轨车前方有异常发现。

时间凝滞了片刻。随后,只听本迪一声大喊:“各就各位!”乘员们四散离去。布兰克 & 扎罗却没有动,直到小夏无可奈何,不情不愿地交还了斗鸡。

“这事儿还没完。”扎罗低声说。

随你吧。小夏想,至少两只小斗鸡暂缓了死期。他的行动又慢了下来,刚才驱使他以闪电之速东奔西突的能量几已耗尽。小夏喘着粗气,缘梯子攀下小平台,想瞧瞧前方发现了什么。

“是什么?”小夏说。车员安库斯·斯通没有理他,本迪则烦躁地叫他“去去去”。

他们前面是一圈房屋大小的环礁。海滨树木贴着轨洋的铁轨生长,树上的长毛松鼠静静打量着“弥底斯号”。小夏的视线穿过一段稀疏的栏杆,看见一道长条形车骸,轮廓呈现不规则褶皱,色泽还挺新。

他自问自答:“脱轨车。”

一列破败不堪的小轨车。机车侧翻在尘土中,完全脱轨了。

“大家请注意。”车长在守望台上发出内线广播,语调是一贯的哀伤,“没有车旗,没有活动,我们没收到求救信号,也没见到信号弹,所知信息为零。大家清楚协议。”若说打捞,猎鼹车的乘员缺乏必要装备;可是面对其他轨车遇险,任何一个合格的轨车员都要不惜一切代价尽可能救援。这是轨洋法则。车长发出一声叹息,表明她对遵守这一道德义务并不积极,甚至懒得避开麦克风装装样子。“做好准备。”任何偏离她本人计划的行为,都必定招致她的怨恨,小夏想,她只醉心于追寻、搜求、巧取她的执念。

扳道工引导轨车穿越轨道,逐渐接近。脱轨车其实很小,就一个车头带一节车厢。它侧翻在地上,像一头被绊倒的牛。

来自各猎鼹国的轨车在轨洋上往来穿梭,常常取道萨莱戈梅斯群岛 & 他的故乡斯特勒盖地,至港湾停靠又起航。小夏在港口亲眼见过各式外形的轨车,培训期间也了解到更多类型的轨车图片,而这列车刨去损毁的外表不谈,残余的框架也显得十分陌生。

小夏想混进推车去现场调查,结果比他想象的要容易。刚才解救斗鸡不成,但他依旧振奋激扬,假托富勒姆洛的指示借着不存在的差事跑来跑去,跟在霍布·武里南身后排队领任务,虽然没接到命令却照样跳进摇摇晃晃的推车,嘴里咕哝着急救之类的话。

留在主甲板上的肖桑德尔扬了扬眉毛,显然觉得骂骂咧咧有失风度。感谢石像神赋予这仆役骄傲,小夏想道。“突突突”驶向脱轨车的推车上,二副甘希芙·布朗纳尔上身探出车外,举起喇叭大喊:“有人吗?啊嘿!”

这种状况下没人能生还。小夏想,又对自己补上一句,靠医学常识就能判断。这车烂得稀碎,就像被天使捶打过。

侧引擎没有烟囱,看来并非使用蒸汽动力。车厢撞扁了,凸出变形,里面的机械残骸挤成一团。一丛荆棘穿过车厢茁壮生长,把破碎的舷窗堵了个严实。

乘员们不敢出声,放慢速度,吱吱嘎嘎地穿过横向光线接近,惊扰了车骸中群集爬动的生物。姜黄躯干 & 五彩翼的昼行蝠呼呼飞起,吱吱叫着盘旋空中,黑压压一片,飞向最近的岛屿。

严格来讲,这次行动称得上是打捞。既然事故现场没有活人,那么凡是乘员发现的东西,都可以带走据为己有。不过,小夏乐颠颠幻想的这一出,只能得到现代打捞物。真正令他心旌摇荡,令他心驰神往,令他消得人憔悴的,是光辉耀眼的古老打捞物,最为玄秘的上古遗物。

小动物在草丛中窜来窜去。“弥底斯号”逗留在远处,车上乘员望着推车悄无声息地停下,轻轻触及覆满尘土的机车。

“那么,”布朗纳尔说,“要去的报名。”乘员们却只是盯着她。她撇了撇刺青花饰的嘴唇,伸手一指,“可以从这儿进,没人要求你们踩海床。”他们纷纷整理武器。“武里南。”布朗纳尔点名。轨车杂役“腾”地跳起来,摘下破旧的帽子致意。“特奥多索。托恩 & 克里米、安库斯·斯通,你们三个跟我留下,其余人两两组队,登车,从上到下仔细搜寻遇难者和失物。你要上哪儿去?”最后这句是对小夏说的,他也混到了其他人中间,摆出一副要登车的样子。

他今天行为反常,自己也被惊到不止一次了。“您……刚才下令登车……”

“苏拉普,别胡闹。”她话语中有着克拉里昂岛独有的忧郁语调,“你上推车的时候,我说你了吗?你觉得我没瞧见?没想到你脸皮这么厚,小子。别得寸进尺。去车尾。”她指指后面,“然后……”她用手指捂住嘴。

寻宝小队挑了扇车窗做门,一个接一个,小心翼翼地穿过其中下到车内。“算你走运,不用走回去。”布朗纳尔对他说。小夏咬着嘴唇。她狠不下心。然而,想到险些踏着满是尘土的轨枕一步步走回去,一路留心别碰到可怕的海床,直到返回轨车上,他吞了口唾沫。

于是他原地等待,望望苍茫轨洋 & 回头看看车骸。延斯·托恩朝远处的信号箱扔生锈的螺丝。塞西莉·克里米用六分仪定方位,天知道她为什么动用那么精密的仪器。安库斯·斯通边低声唱歌边雕刻一块废料。他嗓音悦耳,就连布朗纳尔也没有叫他闭嘴。他唱的是首老歌,讲的是摔到海床上,被地下王子救起的故事。

昼行蝠安静下来。几只长毛兔望着乘员们,小夏立即举起小相机。那是沃安 & 特鲁斯掏空荷包买下的,两人兴奋地喊着“嗒嗒”送给了他。

“啊嘿!”霍布·武里南从倒了90度的舷窗里探出头来,甩甩脑袋,发间扬起灰尘。

“怎么样?”布朗纳尔喊道。

“啊。”武里南应着,往轨车外面啐了一口,“什么都没有,埋在这儿快一百万年了。车头早被人洗劫过,还不止一次。”

布朗纳尔点点头。“后面车厢呢?”

“啊,”武里南答道,“说起这个,还记得你刚才叫小夏·苏拉普待着别动吧?”武里南咧嘴一笑,“可能要重新考虑一下。” s4npzbiHju05voGeBa5lwdKJKcmEtAd/2nJleiq82oy1Bal1A2v/wvVfkL/rQxD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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