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雄初觉醒

我们一直强调，秦国的发展本是东周时代列国争强这场大戏的一部分。所以本节我们再来看看秦文公后期也即春秋前期中段的“天下局势”。

首先还是要说说气候这只看不见，但对人类历史有重要影响的“大手”。春秋前期，西周中后期的寒冷期结束，温度迅速回升。气候好转，西北戎狄南下的脚步放缓，中原农业也得到一个良好发展时机，各国人口增长、城市繁荣，必然会带来思想文化和制度的变化，又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在各方力量中，我们先说说东周朝廷。周平王东迁后，虽然丧失了西王畿大部分土地与人口，诸侯也大都不再向王室进贡，但周朝还拥有东王畿约六百里土地和西王畿东部的少部分土地。按说这面积比当时的一等诸侯国还要大很多（当时东方大国齐国方圆不过二三百里），而且伊洛一带的自然环境也非常优越——气候温润、河流纵横、土质肥沃，又是天下之中、交通枢纽，百货荟萃、商贸发达。如果能真正控制、妥善经营，振兴大周朝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要知道商朝中期经历了持续近百年的“九世之乱”后，又有“武丁中兴”，使得商朝继续做了二百多年中原霸主。但可惜的是平王素无威望，能力又在中人之下（《汉书·古今人表》把他排在“下下愚人”之列）。尤其是东迁时西王畿很多贵族世家如周、召、毛、单、南宫等族跟着涌进东王畿，导致东王畿内一时贵族满街走、人满为患。周平王为了奖励他们的“从龙之功”，安抚他们的不满情绪，不得不把东王畿内的大批土地分封给他们，所以六百里东王畿再次被分割得支离破碎，其中真正由天子控制的王邑所剩无几，因而周朝国势一直不能恢复。唯一值得周平王庆幸的是，因为西周三百年的余威尚在，尤其是礼乐文化对人们观念的影响束缚尚强，春秋初年多数国家对王室仍怀着一定的尊敬之心。

平王上位的最大支持国是晋国，它也是西周时期真正意义上的“诸侯”中的第一等——侯爵国。但平王东迁的第二年（周平王二十五年、晋文侯三十五年，即公元前746年），也就是秦文公制定族诛法令的那一年，一直鼎力帮助周平王的晋文侯去世。周平王失去了他人生最大的支柱，晋国也失去了一位政治强人。接下来，位于曲沃（在今山西曲沃县，后南迁到山西闻喜县北）的晋文侯弟弟曲沃桓公和桓公之子曲沃庄公，不断进攻晋国都城冀都（在今山西翼城县北）中的晋文侯后裔。东周朝廷可能也是不愿见到诸侯国强大、威胁王室，乐得见到晋国内斗，先是支持曲沃小宗讨伐冀都大宗；见冀都大宗力不能支后，反过来又支持冀都大宗打击曲沃小宗，使得刚刚在东周政治舞台上崭露头角的晋国陷入数十年战乱，自然失去了控制影响东周朝廷的良机。可怜晋文侯在周平王身上下的本钱都白费了。

晋国内乱，便宜了护送周平王东迁的另一个姬姓诸侯国——郑国，即在西周时期本没有爵位，也不在狭义“诸侯”之列的畿内采地政权。

据清华简《郑文公问太伯》记载，郑桓公并没有像《史记》所讲的那样在骊山为保护周幽王而战死，而是趁着周朝“二王并立”的混乱时期东奔，反噬“恩人”，先后灭掉了允许他寄存族人和财物的中原郐国、东虢国，并迁都于郑父之丘（在今河南新郑），重建了郑国。为了在乱世中迅速积累财富、增强国力，郑桓公与跟随自己一起东迁的西王畿商人盟誓：“尔无我叛，我无强贾（gǔ），毋或匄（同“丐”）夺。”意思就是你们商人不背叛我，我决不强买强卖、巧取豪夺。因为善待商人并授予他们一定自主权，郑国的商业迅速发展起来，官府也获得丰厚的税收。在以农立国的周朝能有这样的商业意识，不得不说郑桓公的头脑十分灵活。

西周从事商业的人以殷商遗民为主，故称“商人”。当时“工商食官”，即手工业和商业主要以服务官府和贵族为主，没有生产经营自主权，工商业者也由官府和贵族供养。

不久郑桓公离世，他的儿子郑武公继位，并于周平王十年（秦文公五年）时娶了申国之女为夫人，政治立场悄然转变，改为拥护周平王。所以他后来与晋国联手，在周平王二十四年保护平王东迁洛邑。因为平王东迁后没两年晋文侯就死了，于是郑武公作为王室近支（他是周厉王之孙）、“东迁第二功臣”，顺理成章地被周平王任命为东周王朝的卿士，也即执政大臣，执掌起朝廷军政大权。

几年后，郑武公病死，他的儿子郑庄公寤生又继续把持东周朝政。郑庄公这人极负谋略，他假公济私，利用执政的身份和东周王师的力量大玩“远交近攻”，一面结好齐、鲁两国，一面打着替王室讨伐不臣的名义攻击宋、卫等国，不断扩大郑国的版图和影响力，开启了春秋时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先河。那时候其他国家尚未兴起，因此郑庄公在东周初年的政治舞台上纵横驰骋，史称“郑庄公小霸”。多说一句，所谓的“霸”，并不是霸蛮、霸道的意思，古时它的本字其实是“伯”，即老大哥也就是一方诸侯之长的意思，春秋时指主持诸侯盟会的诸侯。所谓“小霸”即“小伯”，就是指能主持小型盟会的诸侯。当然“小霸”的出现也是“礼崩乐坏”的表现之一，因为本来按周礼规定，只有天子才有权召集并主持诸侯盟会。

到了周平王四十九年（秦文公四十四年）时，郑国也出现了一次内乱，郑庄公寤生驱逐了有不臣之心的弟弟共叔段，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的成语故事。又过了两年（周平王五十一年、秦文公四十六年），窝囊半辈子的周平王驾崩，不过他也熬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只能由孙子林继位，这就是周桓王。年轻气盛的周桓王上台后，不满郑国把持朝政、操纵王师却常干“损公肥私”的事情，就想把执政的位子交给西虢国国君虢公林父。本来任命、罢免执政卿是作为天子的当然权力，但郑庄公知道后很生气，他一方面认为王室忘恩负义，另一方面更舍不得丢掉给郑国带来巨大政治优势的卿士地位。实现“小霸”后的他也逐渐变得飞扬跋扈，居然用派人抢割周王畿麦子的嚣张方式向天子示威，周、郑之间于是交恶。

再说当时中原的另一个大国卫国。前面介绍过，卫国始封君是周公旦最信任的九弟康叔封，周初曾有“孟侯”的称号，“孟”即老大的意思，可见其地位之尊崇。当年耄耋之年的卫武公率军西进援救周幽王，虽然没赶上，也在驱逐犬戎出镐京一事上出力颇多，据《史记》记载，他因此被周平王封为“公爵”，可笔者怀疑卫武公更可能是被周携王封为携王朝廷卿士的（前文辨析过，公不是爵位而是卿士的尊称）。

十几年后，也就是周平王十三年、秦文公八年（即公元前758年）时，卫武公去世，其子卫庄公、其孙卫桓公相继继位，不过他们都没啥建树。到了周桓王元年、秦文公四十七年，卫桓公被他的弟弟州吁弑杀。州吁篡位后穷兵黩武，好在卫国老臣石碏“大义灭亲”，联合陈国杀了州吁和州吁的宠臣、自己的儿子石厚，平定了卫乱。此后卫国迎接卫庄公之子公子晋回国继位，这就是后来以荒淫著称的卫宣公——他给儿子娶媳妇，见媳妇长得漂亮，居然就自己笑纳了。因为卫国君主越来越不上道，国家又屡遭戎狄侵袭，国势日衰，逐渐从西周时期的“诸侯之长”沦落到二流国家的地步，对天下局势再无多大影响。

接着说东方齐国。齐国是周初太师吕尚、民间俗称姜子牙的封国，也是西周时期正儿八经的侯爵国，周成王时就获得“五侯九伯，汝实征之”的方伯权力，又有鱼盐之利，基础较为雄厚。周平王时期，齐国国君齐庄公、齐僖公延续姜太公的立国政策，继续发展鱼盐之利，又重视工商业，齐国国势发展很快。齐僖公还调停郑国和宋、卫之间的战争，召集三国到温邑（在今河南温县西南）会盟，被心怀感激的王朝卿士郑庄公引荐去朝见天子，一时在诸侯中引起很大反响，也成为当时的东方“小霸”。

楚都为何都叫“郢”？

郢，清华简《楚居》中记载其本字为“浧”，意思是泥泞之处。熊通最初迁居之地本叫“免”，后来人口增多，楚人将免附近一个叫“疆浧”的浅水湖泽排干并移居该地，后来就把这块新造的地方称作“郢”，即把“氵”换为表示地方之意的“阝”（邑）。自熊通之后，楚君无论居住到何处，都称之为“郢”，在楚语中“郢”已经变为“都城”“行在”之意。为对楚人众多的“郢”加以区别，人们往往在“郢”之前加上当地的原地名，如“疆郢”“湫郢”“樊郢”“为郢”“鄀郢”“陈郢”等。

最后说一下中原南方的楚国。它在西周时期属于服国，国君原本没有爵位，不在狭义诸侯（“侯、甸、男”）之列。因为是南蛮之国，进入春秋后中原诸国就按约定俗成的“公、侯、伯、子、男”排序，定它为子国。前面介绍过，大约周夷王时楚君熊渠从河南西南部丹水流域迁居到今天湖北南漳、宜城一带，并一度僭号称王，但到周厉王时被厉王的赫赫声威吓得自去王号；“国人暴动”后的“共和行政”时期，楚国再次趁乱崛起，不久又被中兴的周宣王一顿猛削——宣王派大将方叔以三千兵车征南。周幽王死后，周朝“二王并立”，天下诸侯趁机而起，身处南方襄宜平原的楚国自然更不会浪费这个大好时机。幽王末年、平王初年，当时的楚君若敖和其子蚡冒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大力拓展楚国的疆域，《左传》记载蚡冒时夺取了陉隰之地（具体位置不详），又开启了对百濮的战争。蚡冒死后，其子宵敖继位，不久宵敖的弟弟熊通杀兄自立为王。熊通这个人更是一个敢作敢为的主儿，他继位后先是迁都于郢（即疆郢，今湖北宜城西南郭家岗遗址 ），并于在位第三年（周平王三十三年、秦文公二十八年）攻打周平王母家的分支南申国，虽然没成功，也迫使周平王派兵增援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