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公迁都“汧渭之间”

秦襄公去世后，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其子继位，这就是后世所称的秦文公。

文公在位初期，仍居住在秦人“圣都”西垂（西犬丘）的西垂宫中。他也是一位有雄心壮志的君主，念念不忘夺取平王“赐予”的岐山以西之地，打破戎人的包围，完成秦国的东扩大业。不过要实现这一宏图，他再继续以陇山以西的西垂为都显然有些偏西了，不利于秦国向东方开拓。至于父亲襄公一度居住的陇东汧邑（在今陕西陇县东南），文公对其各方面条件并不满意。于是秦文公三年（周平王八年、周携王八年，即公元前763年）年底，文公带了七百将士出宫东行，对外说是去东方打猎，实际则是寻找适合建立新都的地方。

文公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呢？显而易见，自周成王时被贬谪到邾圉算起，秦人已经居住陇西二百多年，贸然迁都到陇东，估计会招致很多保守秦人的反对；而且秦襄公东进伐戎死于军中，可能也让很多秦人蒙受了心理上的打击。所以文公就玩起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

在“打猎”的名义下，文公一行一路上仔细考察山川地貌、物产情况和戎族分布，逐渐越过陇山，进入渭河平原的西端。秦文公四年年初，盘桓近半年的他们来到了“汧渭之会”，也就是汧水（今名千河）和渭水的交汇处，在今天陕西宝鸡市一带。

两河交汇处的三角洲，土地自然十分肥沃。文公见了，抚今追昔良久，对左右说道：“昔日周天子正是在此地将秦邑封赏给我的先祖非子，这是我们秦人发迹的起点，后来我们才终于成为一方诸侯的啊。”

接下来文公就让人占卜在这里建都是否吉利，最后的结果是大吉。于是文公拍板，命令在汧渭之会修造宫室房屋。完工之后，文公就在此居住下来。这时西垂依然保留秦人的宗庙，不过秦国的政治重心实际已经东移了。

20世纪后期以来，考古工作者在今天千河东西两岸发现很多春秋时期的遗址，但大多不大（5万平米左右），只有千河东岸的陈家崖遗址达到20万平米。2011年，因村民取土，考古工作者又在陈家崖北侧的魏家崖村发现了一座春秋早期的大夫墓（墓主拥有五鼎），因此参与此次考古活动的学者梁云（后曾担任早期秦文化联合考古队领队）认为秦文公所建的都城就在陈家崖一带。

到了秦文公十年（周平王十五年即公元前756年），文公也学父亲襄公，在汧渭之会的鄜（fū）地（具体位置不详）建造了祭天的畤祭场所——鄜畤，用来祭祀白帝也即少昊氏。

关于鄜畤的来历，《史记·封禅书》里还记载了一个神异故事：秦文公住在汧渭之会的宫殿中时，有一天晚上突然做了一个怪梦——他梦见一条黄色大蛇从天上降下，蛇身仍连着天，而蛇嘴正好落到鄜地的山坡上。文公不知道这梦是啥意思，第二天就把一位名叫敦的史官喊过来，让他给自己解梦。史敦听了文公的梦境后就说：“这是上帝显灵的征兆，您赶紧祭祀它吧！”于是文公就在鄜地修筑了鄜畤，用三牲来祭祀白帝。

文公迁徙到陇东周人旧地后，秦人开始大规模吸收周文化并飞速进步。秦文公十三年，秦国学习周朝和中原诸国，确立了史官记史的制度。秦国史书《秦记》就是从这一年开始有连续记载的（秦文公十三年之前的秦人历史都是后来史官追记、补记的）。其实史官的职责不只记言记事，还包括为国君解疑答惑、建言献策（如上面那位史敦），为贵族百姓普及教育。秦人出自东夷颛顼部族，在商代也曾跻身贵族圈，耳濡目染商文化，但自周初被贬谪邾圉，丧失贵族身份混迹于西戎之中百余年，没机会学习新朝的周礼，倒沾染了很多戎狄之俗，现在终于得以致力于文化建设。

当然文公迁都陇东最大的目的是打破戎人包围、开拓陇东土地，所以十多年来，文公从未停止伐戎的脚步。经过多次征战，到秦文公十六年时秦国伐戎终于取得了阶段性的重大胜利：岐山以西的各戎人部族基本都被秦人逐走或收服，而当地的周人遗民也大都归附了秦国，秦人总算把岐山以西的地盘大致收入囊中，自己把周平王当初许的空头支票给坐实了。这期间秦人一定克服了很多艰难险阻，打赢了无数硬仗恶仗，只不过因为史料残缺，那些惊心动魄的史诗般故事我们今人已经无法得知了。

这下子不但秦国的战略态势大大好转，领土和人口也大幅增加，而且扩大的地盘是比陇西更好的土地——渭河平原西部的膏腴之地，增加的人口不少是掌握较先进礼乐文化和农耕、手工业技术的“高端人口”——周人遗民。说来好像是天道轮回：以前秦人是周人的附庸，为周人御边、养马，现在倒了个个儿，秦人变成了周人的主人，周人要为秦人服役、劳作了。这为秦国文化、经济、军事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比如唐代曾在今陕西宝鸡市凤翔区三畴原发现一批秦国刻字石鼓，世称“石鼓文”。这批石鼓每个之上都镌刻诗歌一首，形式为四字一韵，与《诗经》相同，内容为记述秦公祭祀尤其是游猎等事；石鼓文的字体，上承西周金文，下启秦代小篆，线条圆润浑厚，结构对称平正。总的来说，秦国石鼓文不论是诗歌水平还是书法水平都达到了相当高度。石鼓文作为中国遗存至今的最早石刻文字，学者们对其产生的具体年代尚有争议，一般认为是在春秋中期。但它的产生，显然是秦人努力学习周文化的结果。

秦人的学习成绩也得到了时人的认可。秦文公之后约二百年，吴国公子季札出使中原，在鲁国观看周朝礼乐。当鲁国的乐师们演奏了《诗经》中的《秦风》后，季札感慨说：“这就是华夏之音啊！只有华夏的音乐才能如此博大精深。这是周人发祥地的传统音乐吧！”可见经过多年学习浸润后，到春秋中后期秦人的诗歌和音乐已经被认定是得到了周人的嫡传。

在春秋秦国贵族墓地中还经常出土一种青铜短剑，被考古学家张天恩命名为“秦式短剑”。这种秦式短剑的特点是剑格部位都装饰兽面纹，更讲究的还在剑柄上装饰蟠螭纹，一般认为它就是由西周兽纹柄短剑发展演变而来，所以这应该也是秦人收拢周遗民的产物。整个春秋时期，秦国贵族就是手持这种融周、秦文化于一体的秦式短剑讨伐戎狄，参与中原争霸战争的。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考古发现一些秦式短剑为铁身铜柄（或金柄），其中年代最早的约为春秋早期。科技人员经检测证明剑身所用铁不是陨铁，而是块炼铁或块炼渗碳钢。这说明至迟在春秋早期秦国已经掌握了块炼铁技术，是周代较早运用该技术的诸侯国。那么秦人的冶铁技术是从哪里来的呢？要说截至目前中国发现的最早的人工冶铁兵器，要数河南三门峡姬姓西虢国墓地出土的玉柄铁剑和铜内铁援戈等，时间为西周末期。所以秦人会冶铁，很可能又是跟关中周人遗民学的。不过当时块炼铁产量低、杂质多、铁质绵软，故而铁身秦式短剑还都是贵族炫耀身份的“奢侈品”，并没有大规模普及。直到秦始皇统一天下时，秦国军队和六国军队的装备仍以青铜武器为主。

块炼铁是指在较低温度（800～1000℃）下，用木炭还原铁矿石得到的杂质多、质地疏松的海绵状铁块；经过锻打，挤出夹杂物，改善机械性能而制成的铁器称为块炼铁锻件。由于铁的还原未经液态，所以又称为低温固态还原法。如以块炼铁为原料锻成所需物件，并在炭火中长时间反复锻打，减少杂质、增加碳含量，使其变硬，即块炼渗碳钢技术。块炼铁技术最早于公元前19世纪出现在西亚地区，公元前15世纪至公元前14世纪被今天土耳其安纳托利亚半岛的赫梯帝国当作秘密技术掌握。赫梯帝国灭亡后该技术被亚述人学去用于大量制造铁兵器，建立了强大的亚述帝国。公元前8世纪至公元前7世纪，两河流域地区率先进入了铁器时代。

回过头来。话说扩了地、得了人之后，秦文公也玩了一把小幽默，他上书周平王，说秦国把岐山以东的土地都献给平王朝廷。可众所周知，当时岐山以东不少地方也被戎人占据，根本不在秦人手里。不过既然当年周平王赏了秦人一张空头支票，现在我们秦人也回敬周平王半张空头支票吧！

那当时周平王那边的情况又怎么样呢？我们前面提到过，在秦文公十六年（晋文侯三十一年、周平王二十一年，即公元前750年），晋文侯仇决定力捧周平王，把他从一个叫少鄂的地方迎接到宗周，让他住进了镐京的旧王宫内。

联系上面的时间节点我们会发现，秦文公给周平王开空头支票、说要给朝廷献上“岐东之地”，正是周平王刚被晋文侯接到镐京的时候。可能秦文公就是拿这个空头支票给周平王当“还于旧都”的“贺礼”的吧！

当然周平王在镐京并没有住多久，因为历经二十多年战乱，镐京早已经残破，而且戎族遍布四周，镐京城三天两头就有警报。于是三年后的秦文公十九年（周平王二十四年、晋文侯三十四年，即公元前747年），晋文侯又保护周平王东迁到成周的王城。在平王东迁时，可能秦文公看到平王这只原本的“垃圾股”有走高的趋势，所以他就转变态度，也带兵参与了护送，只不过因为东周初年的史料散失，所以《史记》误记为秦襄公护送平王东迁。 /cbaL0xzaqL6X4EUFOffoQ1LQp3pwRtEY0rR6SI+vvq+cHqohk2Qq7/Wp9G0a/2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