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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仲殉难与庄公复仇

非子被周孝王封在秦邑当了一个小“城主”后,又历经周夷王(即周懿王太子燮)之世,于周厉王(周夷王之子)在位中期去世。非子卒后,他的儿子秦侯、孙子公伯先后继位,但他们在位时间都不长:秦侯在位十年,公伯在位仅三年。公元前845年公伯亡故后,他的儿子秦仲接班当了秦邑的新“城主”,这时已经到了周厉王的末年。

在此我们要说明一下的是,“秦仲”并非他的本名,他的本名失传了,“仲”不过就是排行第二的意思,秦仲即“秦老二”。之所以不叫“嬴老二”而叫“秦老二”,是因为秦汉以前中国“男子称氏、女子称姓”,男子的称呼方式一般是“氏+名或字”,而不是“姓+名或字”。典型的如大诗人屈原,他是楚国王族姓芈,封地在屈故而氏屈,名为平,字为原,所以只能叫“屈平”或“屈原”,不能叫“芈平”或“芈原”。非子家族虽然姓嬴,并一度蹭本家造父那一房的光以赵为氏,但是封在秦邑恢复贵族身份后自然按照“以邑为氏”的周代惯例,改以秦为氏,故而秦人的首领只能称“秦某”不能叫“嬴某”。等到后来秦人建国,秦人首领也该按照“国君无氏,不称氏称国”(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三)的惯例在名字前加上国号“秦”。那种管秦始皇叫“嬴政”的称呼方式,虽然长期以来比较流行,但在当时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只有叫“秦政”才是对的。这就如大家一贯把战国时赵国君主叫“赵某”而不叫“嬴某”一样,尽管赵国也是嬴姓。

回过头咱们再来讲讲周厉王时期的天下局势。

周厉王在位前期,据西周金文记载也是武功赫赫,曾平定了以鄂侯驭方为首的淮夷、东夷大叛乱,不过在平乱中也暴露出周朝的支柱力量西六师、殷八师已经不堪一战的弊病,周厉王是靠贵族族军才取得最终的胜利。此外《史记》有载,厉王还吓得已经迁居南方 并僭越称王的楚君熊渠自去王号。但频繁的战争消耗了大量国力,到了厉王后期,他为了加强王权,解决西周朝廷财源不足、财政赤字严重的迫切问题,任用了荣夷公为执政大臣,实施了把大量山林川泽收归“国有”的“专利”等一系列改革措施。

厉王改革的初衷本没错,这时候西周王朝确实到了不改革就慢性死亡的地步,但他的措施却缺乏智慧,侵犯了周人上至贵族、下至平民的利益,惹得他们怨声载道。要知道当时依然残存着部族时代的一些“民主”的传统,即国人可以对和战、迁都、立储等大事发表意见,所以他们有对改革表达不满的权利。可面对这种局面,武略有余、文韬不足的周厉王却不顾传统,硬要“堵嘴”,命令卫地来的巫师监视国人的言论,发现谁敢说“怪话”就要谁脑袋,国人只能“道路以目”。这就是著名的“厉王弭谤”的故事。

鄂国为姞姓,商末其君主位列商朝“三公”,被纣王杀死做成肉干。西周前中期鄂国迁至今湖北随州市以西的安居镇,西周末年再迁至今河南南阳夏响铺。

内部不安,外敌自然乘虚而入。秦仲刚上台不久,西方戎人就大举东进攻打西垂。嬴姓大骆家族虽然拼死抵抗,无奈戎人来势汹汹,最终西垂失守。可怜大骆族人死的死,被俘的被俘,作为一个部族已经不复存在。从这也就看出周孝王把非子别封于秦邑的重要意义:如果非子一房的嬴姓人没迁到秦邑仍住在西垂,说不定就在此战中被戎人一锅端了,后世也就不存在秦国了。

接下来,周朝内部爆发“国人暴动”,不满厉王的周朝贵族和平民袭击王宫把厉王赶往了彘地(在今山西霍州),并推举大臣共伯和担任西周“看守政府”的执政。因为持续的混乱动荡,周人根本顾不上去考虑收复西垂这个战略要地的问题。

“共和行政”的第十四年(公元前828年),周厉王老死在彘地,随后执政共伯和主动隐退,西周大臣拥护厉王太子靖继位,这就是周宣王。在“国人暴动”中差点丧命、深知民间疾苦的宣王上台以后,励精图治、致力中兴,任用了仲山甫、尹吉甫、程伯休父、虢文公等名臣,一时之间西周朝廷上群贤毕集。为改善西周财政状况,宣王又宣布“不籍千亩”,即不再在王室所有、大小为千亩的祭田中举行天子亲耕仪式,尝试在王畿内废除劳役地租井田制,改行实物地租制。“不籍千亩”因此成为中国土地制度史和赋税制度史上的一件惊天大事。在以上革新之下,周朝的国力一度有所恢复和发展。

政通人和,钱粮富足,有了底气的周宣王开始着手巩固边防,外攘夷狄。

在西北方面,周宣王四年、秦仲二十一年(公元前824年),宣王首先将秦邑城主秦仲的爵位从朝廷元士提升为朝廷大夫,然后命令他出兵反击西戎,恢复战略要地西垂。

有人读惯了小说《东周列国志》,可能觉得“大夫”是个“满街走”的小角色,其实这是没搞清楚“王朝大夫”和“诸侯国大夫”的区别。要知道据《礼记·王制》记载,“天子之大夫视子男”,也即天子的大夫在朝会、出使时,是跟小国之君平起平坐的。因而周宣王这次给秦仲的“甜头”是不小的。

另一方面我们也知道,非子家族本是大骆家族分出来的一个小宗,所以宣王把这个任务派给秦仲,显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秦仲跟犬戎有灭宗之仇,所以必然会出死力伐戎报仇、收复本族旧土,而不会敷衍应付。

周宣王想得没错,秦仲获得晋封、领受王命后,立即率秦人族兵从自家封地秦邑出发,配合周王师讨伐西戎。不过当时的秦人刚刚兴起,实力远不能和后来春秋战国时的秦国相比,而那会儿西戎的势力则十分强大,所以秦仲的讨戎行动并不顺利,进展甚微。

两年后(周宣王六年、秦仲二十三年,即公元前822年),秦人在与西戎作战中遭遇了一次重大挫折——大夫秦仲在与戎人的战斗中不幸战死了。秦仲死后,他的长子秦其继承了父亲的职位,后来秦国建国后追谥秦其为“秦庄公”。

那边周宣王听说秦仲身先士卒、为国牺牲,心中十分感动敬佩,特地亲自召见了他的五个儿子,对他们表示深切慰问。以秦庄公为首的秦家五兄弟见了天子后,无不痛哭流涕,齐声要求朝廷出兵为父报仇。周宣王于是就借兵七千交给他们,让庄公兄弟带去伐戎。我们知道,周朝西王畿的正规军只有六个师(东王畿另有八个师),每师两千五百人。此次宣王相当于把三个师即西王畿一半的兵力借给了秦人,可算是大手笔了。

常言道“哀兵必胜”,何况秦人族军再加上七千周军,足有近万人的规模,这在西周时期算是非常庞大的军力了,按制当时诸侯只能拥有一师兵力,方伯不过二师兵力。所以在这样一支复仇大军的猛攻下,戎人难以抵挡,被打得大败。秦庄公又一鼓作气,收复了本族大宗(大骆家族)的旧地西垂。

宣王闻报大喜,顺势把西垂也赐给了秦人,并封秦庄公为西垂大夫,秦庄公于是就把都城从秦邑搬到了祖居地西垂。

2005年,考古工作者在甘肃礼县县城以西的两周西山遗址中发掘出西周晚期秦人墓六座,其中编号为M2003的墓葬的主人身份最高,拥有三鼎二簋,显然是一位上士。值得注意的是,考古工作者不但在其墓中出土青铜戈、剑各1件,还在墓主人头骨的鼻梁根部发现一枚铜箭镞,显然这位秦人贵族是在战斗中面部中箭而死。经过研究随葬青铜鼎的形制,学者认为该墓可早到西周厉王、宣王时期。因此该墓的主人很有可能是在秦庄公收复西垂的系列战斗中阵亡的秦人勇士。

周代礼器使用制度

从西周中后期开始,周人逐渐形成一套规范的礼器使用制度,即天子九鼎八簋、诸侯七鼎六簋、大夫五鼎四簋、上士三鼎二簋、下士一鼎二簋。在考古中发现,周代一些小国之君的墓葬往往减礼一等,使用五鼎四簋。但随着东周礼崩乐坏,到春秋中期以后各级贵族逾制现象变得极为普遍,诸侯开始使用九鼎八簋,而一些诸侯国大夫也开始使用七鼎六簋。

再说秦庄公迁都西垂后,秦人首领不但有了“朝廷大夫”的尊贵名号,地盘也扩大为几个城邑,秦人政权在实质上已经近似一个小诸侯国,因为一些史书上所说的周代畿内国如毕国、毛国、荣国、郑国、西虢国等国,严格说在西周时期都是卿大夫采地。秦庄公受封,显然是周代秦人发展史上的又一件里程碑式的大事。秦人能获得如此发展,除了自身的努力,其实不能不感恩周宣王的扶持栽培,虽然周宣王也是从加强王朝西部防务着想的。

在收复西垂的战斗中,秦庄公的小弟弟秦康也表现突出,立有大功。周宣王很喜欢他,于是就把河西梁山一带(今陕西韩城西南)封给他做了封邑。这个秦人后裔掌握的梁邑,后来到春秋时期也发展为国,就是史书上所说的河西梁国。

不过这次秦人的大胜,还不能消除一个人心中深深的仇恨。这人就是秦仲的亲孙子、秦庄公的长子世父。他说:“戎人杀了我亲爱的爷爷,我不杀戎王誓不罢休,决不进西垂城!”为此,世父把世子之位让给了二弟也即后来的秦襄公,自己则整天带兵在边境上游荡,与戎人搏杀。秦人的血性,在世父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转眼到了周宣王十一年、秦庄公五年(公元前817年)。据西周青铜器虢季子白盘和不其簋铭文记载,这年八九月间,𤞤狁(即猃狁,犬戎的一支)沿着今天甘肃东南的葫芦河南下,大举入侵周朝西部边境。西虢国贵族伯氏即虢季子白(虢季为氏,子白为名或字)率领周军反击𤞤狁。经过激战,子白所率周军斩首五百级,俘敌五十人,取得较大胜利。子白奉宣王之命一直追击𤞤狁到甘肃东南的“西”这个地方才停下来,然后他决定先回镐京复命,向天子献俘。临行前子白把部分军队交给了大将不其,让他继续追歼残敌。不其又尾追𤞤狁打到“略”(在今甘肃秦安县东北)和“高陶”两地,杀俘甚众。这时𤞤狁恼羞成怒,暗中集结大军反扑不其。不其率军与之激战,不但顺利冲出重围,又多有斩获。子白闻报十分惊喜,大大夸奖了他一番,还赏赐他良弓一张、箭矢一束、臣仆五家、土地十田。

这个大将“不其”是谁呢?史学家多数认为,先秦行文中“不”字常用作无义助词,仅表语气,所以“不其”就是“其”,也即西垂大夫秦庄公秦其。虢季子白追击𤞤狁到达的“西”地,应该就是秦人都城西垂(西犬丘)附近之地。所以虢季子白盘和不其簋铭文,反映的就是周军和秦人族军并肩作战、共抗西戎的故事。

周代东、西“二虢”的由来

周文王有异母二弟虢仲和同母三弟虢叔,虢仲被封在今天河南荥阳的东虢国,虢叔被封在今天陕西宝鸡的西虢国。两国分封时间不详,已故历史学家徐中舒认为是周文王伐崇后将两个弟弟一起封在河南之虢,后虢叔分出在关中西部另行立国,仍以虢为号。西周末年为躲避戎人侵袭,西虢国东迁至今天河南西部的三门峡市。

不过虽然上述战事周人和秦人取胜,但都是对戎人突袭的被动防御;而且人们只有在取胜后才会铸器记功,那些失败了因而不会显示在青铜器上的战事不知道又有多少。这说明西周王朝已经失去对戎人战事的主动权,只能疲于奔命般地到处救火了。

关于不其簋铭文,还有一点值得一说,那就是铭文的末尾有“用作朕皇祖公白孟姬尊簋”的语句。其中“公白”指的自然就是《史记》所说的“公伯”,因为金文中的“伯”就写作“白”,他正是秦庄公的祖父;而“孟姬”显然就是公伯的配偶,也即秦庄公的祖母。我们知道,周代女子称姓,“孟姬”就是“排行老大的姬姓女子”的意思。这说明秦人至迟在秦庄公的爷爷公伯那一代人的时候,就已经与姬姓周人通婚联姻,又填补了文献的一大空缺。

不其簋及铭文(《殷周金文集成》编号4328)

这个时候,周朝对秦人已经非常信任。据西周后期师酉簋、询簋等铭文记载,周厉王和周宣王时曾多次抽调“秦夷”“西门夷”“京夷”“ 夷”等夷人担任周王室的虎臣,即文献中的虎贲,也就是周天子禁卫军。很多学者认为这里的各支夷人都是原本居于东方、后被周朝征服谪戍西方的族群,其中的“秦夷”正是指秦邑之人。(在询簋铭文中还提到“戍秦人”,但学者对其身份的认定分歧很大,有学者认为是指在秦邑协防的周王师,也有学者认为是指由今天河南范县的旧秦地之人组成的戍边部队。) pkpuAddjIRBT+UiL3ODvoAX9RP9ebeC79pZu9kbRnGGUh/DqSQvLLu8FryBaCm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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