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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子邑秦
——秦政权诞生记

自打造父被封于赵城后,除了造父和本家近房,飞廉的其他后裔也沾了光,不少西部的嬴姓戍边人都跟着迁居赵城。当然,继续留在邾圉及周边地区生活的嬴姓人更多,因为历经百余年,穆王时期飞廉后人已经繁衍成一个庞大的族群了。

时光如梭,一转眼又是几十年过去。周朝周穆王驾崩后,儿子周恭王、孙子周懿王先后继位。

周懿王在位时期,周人已经拥有天下约一百五十年,昔日质朴勇武的周人躺在温柔乡里,就像后世入主中原的女真人、蒙古人一样,日渐腐化堕落。这时候,随着经济的发展,所谓的“井田制”慢慢瓦解,出现了土地交易买卖的现象。尤其是当初曾经在帮助周人迅速掌控天下方面立有大功的封建制,也显现出其制度性的严重弊端。

西周中期以后,周朝对外扩张的势头逐渐停止,没有了新进账的土地。但为了安置不断繁衍出的贵族子弟,笼络立有新功劳的大臣,周天子不得不用自己的王畿土地继续分封诸侯和王朝卿大夫,而新建立的诸侯国和采地只向天子缴纳少量的职贡,这些贡赋当然远远少于周天子直接管理该地时取得的赋税收入。虽然理论上周天子有收回诸侯之国和卿大夫采地的权力,但事实上史书和西周金文里罕有这样的记录,因为这会严重侵犯贵族集团的既得利益,所以贵为天下之主的周天子也很少敢这样做。历史上哪怕一些诸侯得罪了周天子,周天子给予的最重惩罚往往也不过是废黜这个诸侯本人,然后在其家族中另立一位新君继位。可这样只出不进,由天子直辖的土地、人口和资源越来越少,周王朝收入大大降低、实力不断萎缩,无异于在“慢性自杀”。这真是“成也分封,败也分封”。

与此同时,西周中期以后气候环境却开始逐步恶化,由西周早期的相对温暖湿润变得寒冷干燥,中国进入了文明时代以来的第一个寒冷期。因为经济形式相对简单,恶劣气候之下西方戎人和北方狄人所受的影响更大,他们为了生存,开始大规模东进、南下骚扰周王朝的西、东两王畿,《今本竹书纪年》记载,甚至连周人岐邑和镐京都多次遭到戎狄入侵,周朝边陲从此再无宁日。面对这种危局,周人不由得在《采薇》一诗里哀叹:“靡室靡家,猃狁(xiǎn yǔn)之故!”这“猃狁”,又作“𤞤狁”,一些学者认为就是犬戎的一支。

虽然史书没有详细记载,但戎人既然侵扰周朝,仍居住在邾圉、西犬丘一带承担戍边任务的嬴姓飞廉后人肯定是首当其冲,自此以后他们与西戎之间的冲突也日益频繁、激烈起来。因为嬴姓在当地已经居住四五代人以上,那里早已经成为他们的家园,所以他们不但是在替周人戍边,更是在为自己而战。就这样,不断的冲突和战争,逐渐让身处西部军事一线的嬴姓飞廉后裔们养成了英勇彪悍、坚韧执拗的性格。

不久周懿王驾崩,不知道那时周朝内部出了什么大变故,懿王太子燮(后来的周夷王)没能直接继位,反倒是穆王之子、恭王之弟、懿王的叔叔辟方(一说是周懿王弟弟)登基做了西周第八任天子,史称周孝王。要知道,周人可是最讲礼法的,由前任天子的叔叔继位绝对是不正常现象。虽然由于史料缺乏,周孝王辟方的登基之谜至今无人能解,但有一点后人能确定,那就是对于周人来说周孝王做天子并不是坏事,因为从治国理政方面来讲他可比侄子懿王靠谱多了。

周孝王上台后首先着力整顿人事,力图遏制朝廷上下的腐败混乱局面。此外,他还注重加强王师以抵御外患。众所周知,马在古代战争中的作用极其重要,西周和春秋时期的主要作战方式为车战,一车要套二至四匹马,因此孝王对马政非常重视。而要改善马政,当然首先要发掘相关人才。在这时,一个嬴姓飞廉后裔又脱颖而出,进入周孝王的视线,他就是当时嬴族首领大骆的庶子非子。注意,大骆的“骆”就是“黑鬃白马”的意思。

非子是飞廉长子恶来的后代、飞廉的七世孙,具体世系为“飞廉—恶来—女妨—旁皋—太几—大骆—非子”。非子当时和父亲、族人居住在邾圉南面大约八十里的西垂,又称西犬丘,也就是夏代中期东夷中的畎夷生活过的地方、秦汉时期设置的西县,具体位于现在甘肃礼县东北部一带。

西犬丘是西汉水上游东西段两侧的一片狭长的河谷川原,两岸山麓有良好的台地,而且气候温润、水草丰美,既宜农又宜牧,还物产富饶、多有盐井。西犬丘的交通位置更为重要,它东依秦岭,西望岷山,是甘陕川一带的重要枢纽。一千二百年后蜀汉丞相诸葛亮第一次北伐曹魏即“一出祁山”,就是带领蜀军主力由周代的西犬丘一带北上进入魏国境内的,因为祁山就在今天礼县以东、西汉水北侧。小说《三国演义》中著名的“空城计”故事里的“空城”,就是秦汉时期的西县县城,史书和小说中简称“西城”。“空城计”虽然是虚构的,但第一次北伐期间诸葛亮坐镇西城指挥调度蜀军作战,却是真实的历史。马谡失街亭后,诸葛亮也是从西城南下撤回蜀汉的。此地原是畎夷旧地,后来嬴族占领该地后,为表示该地已经易主,将其改名西垂。为什么改叫这个名字呢?我们之前曾提到,商王曾把飞廉的父亲中潏(jué)分封在商王畿西部的西垂(今山西霍太山一带),显然嬴族把西犬丘改称西垂,是把自己商末封地的名字带到了新领地。

可能非子明白自己是庶子,无权继承首领位子,所以他对政治不是很感兴趣,反而醉心于放牧牛羊马匹。因此在西垂,非子要算是当地鼎鼎有名的“畜牧业大王”了。不知道有什么秘诀,他无论是养马还是养牛羊,总是比别人养得好、养得快,让你不服都不行。因此周孝王下诏寻求马政人才时,西垂人就联名推荐了非子。

孝王听说了非子的名声,又得知他是穆王时首席驭手造父的本家侄孙,于是就任命非子主管汧(qiān)水、渭水交汇处的朝廷牧场(在今天陕西宝鸡市一带)。这非子还真没给推荐人和叔祖造父丢脸,在他管理下,朝廷的马儿被养得膘肥体壮,马群也迅速繁殖壮大。

马儿生得多、养得好,自然大大增强了西周王朝的军力。周孝王非常高兴,于是就想立非子做西垂嬴部族的嫡子,即让他当该部族的继承人。可是问题来了:非子只是父亲大骆的一个小儿子,大骆的嫡妻是申国国君申侯之女,她已经给大骆生了一个嫡长子,名字叫成。

话说申国地处今天甘肃平凉市区、镇原县以北地区,它可是西周中后期西部地区颇具分量的诸侯国。我们知道,姬姓周人千百年来一直和姜姓通婚。姜姓族人和国家如申、吕、齐、许等,在周人立国和统治天下中都立有大功。这姜姓申国立国也很早,成王初年的“成周大会”上就有西申国前来进献凤鸟,所以它至迟在商末周初就已经建国了。

听说周孝王想让大骆家“废长立幼”,申国国君申侯首先跳出来维护自己的亲外孙。申侯对周孝王说:“当年我的祖先从骊山娶妻生女,并把女儿嫁给戎胥轩做老婆,生了中潏。因为有了这层亲戚关系,中潏于是归顺了周朝,为朝廷保卫西部边境,朝廷西境才得以和睦安定。现在我又把女儿嫁给了中潏的后代大骆,生下来嫡长子成。我申国与大骆联姻,西戎全都归服,因此大王才能安坐王位。大王您再考虑考虑让非子代替成做大骆继承人的事吧。”

中国古人在谈话引述历史的时候,有个常见的毛病,即喜欢为了自己谈话目的随意修改历史。比如申侯有关中潏曾归顺周朝、为周人保卫西部边境的叙述显然纯属胡扯。我们介绍过,中潏是商代后期人,他以及他的儿子飞廉、孙子恶来,都是商朝的臣子,保的是商朝的江山,中潏啥时候归顺过周人,啥时候保卫过周人的西部边境?中潏的后人倒是在保卫周人边疆,但那是周公东征胜利后,惩罚式地强行把飞廉后裔迁徙到邾圉替周人御边的。而到了申侯嘴里,中潏后代之所以替周人保卫边疆,居然是看在与申侯的亲戚关系面子上,成了申侯的功劳。所以申侯对周孝王说的这段话的前半段,完全是歪曲历史、自吹自擂,欺负孝王读书少。当然我们清楚,申侯话的重点其实在后半段——他说眼下是靠申国与大骆家族联姻,才保得周朝西境平安,孝王才能坐稳王位。这潜台词显然是说,你周孝王要是敢强行命令大骆家族废长立幼,废了我外孙在大骆家的嫡子地位,那对不起,就别指望申国和大骆家族保你了,周朝西部边境会怎样,你自己想想吧。

申侯在说历史的时候敢大喘气,毕竟中潏的事情都已经是大约两百年前的事儿了,不是专业学历史的史官恐怕没几个人清楚。但是他说的现实情况应该是实情,孝王就算不懂偏门儿的历史,但作为天子不可能不清楚时局。当时周朝西部边境的安全,相当程度上确实有赖于申国和大骆家族的维持。既然申侯开了口,孝王也不得不掂量掂量自己让大骆家族废长立幼的后果:毕竟周朝国力今时不如往日,需要仰仗姜姓大国申国的帮助,而且废长立幼也不合周朝礼法,自己其实理亏。但是孝王又实在喜欢非子,尤其是天子金口玉言,许诺给非子的事儿,不兑现多丢面子,怎么办呢?你别说,孝王经过一番思索,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方法。

周孝王首先安抚申侯,说绝不动他外孙成在大骆家的嫡子地位,让申侯和大骆、成等人安心地继续为王室效力,维持好朝廷与西戎的和好局面。接着他话锋一转,说:“当年伯益为帝舜主管畜牧业,牲畜繁衍得又多又好,所以帝舜封其土地,并赐其‘嬴’姓。现在伯益的后代非子为朕养马也养得又多又好,我自然不能不有所表示。我就按帝舜的前例,也封一块地给他吧,就让非子做朝廷的附庸好了。”

孝王对自己的“聪明才智”应该很得意:你们不让非子做大骆家的继承人和未来的族长,可以;我让非子从家中独立出来,另立门户做族长,总行了吧?

随后孝王就把一个叫“秦邑”的小城邑封给了非子,让他从大骆家分出来别立“小宗”,非子就成为这小宗的宗长。孝王还让非子延续嬴姓的祭祀,称作“秦嬴”。

话说这秦邑在哪里呢?它就在西垂(西犬丘)东北方向约两百余里处,即今天甘肃清水县城北的李崖遗址一带。因为秦邑地方小,方圆不足五十里,够不上诸侯的标准,所以当时的秦政权只算是“附庸”。《礼记·王制》篇云:“天子之元士视附庸。”反过来说,附庸小政权的君主仅相当于西周王朝的士。虽然身份依旧低微,不过非子终于摆脱平民阶层,跻身西周王朝的贵族之列了,尽管是王朝最低等的贵族。说到这里,大家应该都明白了:这个处在秦邑的附庸小政权,就是后来鼎鼎大名的“秦国”的最初雏形!因为周代秦人是靠给周孝王养马而发迹的,所以一些影视剧中才会编出末代周天子骂秦人是“养马的家奴”的桥段。

秦邑小政权的建立,固然是应了那句“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格言,但没有周孝王的坚持封赏也是实现不了的。我们当年在学历史的时候,老师经常论证某某历史事件的“必然性”。其实真实的历史上,偶然性也非常多。试想一下,如果没有周孝王的非正常继位,没有他赏识非子,哪来的秦邑小政权,又怎么会有后来的秦国呢?而没有秦国,自然也不会有秦朝的大一统了,说不定咱们整个中国的历史走向又变了。

有关秦,这里还想多说一句,那就是非子的这个城邑为什么叫“秦”呢?其实前面我们已经讲过,秦人的远祖,传说中与尧、舜、禹同时代的伯益,其居地就叫“秦”,这个秦地在今天河南省东北角、黄河北岸的范县。“秦”字的甲骨文写作 ,就像左右两只手,拿着上面的一根杵,往下捣两棵禾也就是粟。因为伯益的部族庄稼种得好,所以他的地盘就叫作了“秦”。而飞廉族人作为伯益的后代,又把祖居地的名字带到了西方。巧得很,非子所居的秦邑,也就是今天甘肃天水市一带,数千年前气候远比现在温润。当时那里森林茂密、水流充沛、黄土肥沃,也是个种庄稼的好地方。21世纪初,中国考古工作者在清水县隔壁的秦安县大地湾文化遗址中,发现了距今约7000年的黍,在中国同类作物中是时代最早的,可见天水一带粮食作物种植的历史是何等悠久。

周孝王既把非子封在秦邑(在今甘肃清水县北),又笼络了申国(在今甘肃平凉北)和西垂(在今甘肃礼县东)的大骆家族。申国和秦邑、西垂(西犬丘)他们这三方从东北到西南排成一线,共同组成了一道屏障周室的防线,周朝的西部边境一时间较为稳固了。 4SM3Mo7Oi9/0bJDibFgPBEGkZ94FHv6/GK3ONbRhGgZKJzHY7+HNgfx0b8qmaSo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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