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来说“商周之变”大背景之下的嬴姓飞廉后裔。
周公旦分封造就无数新贵,产生了众多新氏,可嬴姓飞廉后裔作为被剥夺了封地的罪人,不但失去了殷商时期物质上的荣华,就连姓氏权和祭祀权也被剥夺,即“失姓断祀”,因为在古时只有有土的贵族才配拥有姓氏。不过可能是上天仍然眷顾,他们迁徙到邾圉后没有多久,居然很快在政治上迎来了一次转机。
据《史记》记载,飞廉小儿子季胜的长子叫孟增,不知是什么因缘际遇,可能还是凭借祖传的驾车技艺吧,他居然受到新朝天子周成王的宠信。后来成王一高兴,还把皋狼(今山西吕梁市离石区西北)这个地方赐给了孟增。皋狼地区山陵沟壑密布,比起殷商时期他们祖先中潏、飞廉的封地——霍太山下、汾水一带,当然不算是一块好地。但孟增得到成王封赏,说明成王不再把他当作“敌人之后”另眼相看,这件事一方面体现了周人的宽大胸襟,另一方面对提升飞廉家族在周朝的政治地位也大有好处——天子都已经不追究既往,别人还能再给飞廉后裔贴上“前朝余孽”的标签吗?
话说孟增到封地皋狼就封后,被好事者起了一个听起来很酷的外号——“宅皋狼”,“宅”就是动词“居住”的意思。不久“宅皋狼”孟增生下了一个儿子,起名叫衡父(车辕前头的横木叫“衡”);若干年后,衡父又给父亲添了个孙子,这就是造父。算下来,造父已经是飞廉的玄孙了(飞廉—季胜—孟增—衡父—造父)。这造父,后来也成为给飞廉家族带来荣耀的人物。
原来,造父从小就喜欢驾马赶车,并立志要当个最好的车把式,像商代的嬴姓祖先费昌、孟戏、中衍、飞廉等人一样。据《列子》一书记载,当时有个驾车高手叫泰豆氏,年轻的造父听说了他的大名,就投在他门下想拜师学艺。在泰豆氏那里,造父每天周到地侍奉着,可泰豆氏的谱儿却摆得很大,整整三年都没教造父一丁点手艺。不过造父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当然那时还没这词),他不但没有负气离开,反而对泰豆氏更加恭敬有礼。
泰豆氏见了造父的表现,不禁暗暗点头,心说这还真是个有诚心的年轻人。于是他对造父说:“古人说,‘好制弓匠的儿子,都要先学编竹簸箕;好冶炼匠的儿子,都要先学制裘袍子’,因为它们有相通之处。你先看我快步走的样子,等你的步伐和我一样,你就可以牵引六条缰绳,驾驭六匹马拉的车了。”
见师父肯教自己了,造父十分高兴,连忙说:“一切都听师父的。”
不过出乎造父意料,泰豆氏可不是在地上练快走的:泰豆氏按自己的步幅,先在地上立了很多木头桩子,木桩的直径只跟脚掌的宽度差不多;然后他登上木桩,快步走到头,又快步返回,体态轻盈、如履平地。原来,泰豆氏是在玩后世武术中的基本功——走桩!
泰豆氏跳下木桩,示意造父上桩。造父虽感到惊奇,但也丝毫没有流露出畏难的表情。他上前跃上木桩,学着师父的样子在上面行走。一开始,造父走得当然是有些踉踉跄跄。但才过三天时间,他就能走得如泰豆氏一样又快又平稳了。
泰豆氏看在眼里,嘴上禁不住赞叹说:“你太聪明敏捷了,学得真快!其实学驾车,也跟这一样。你人在桩上走,动的是脚,用的却是心。把这道理用在驾车上,那就是协调马儿们行动靠缰绳和嚼子,掌握车速快慢靠嘴上的吆喝声,心中有尺度,手上就有节奏。在内遵循自己的意念,外部顺着马儿的性情,所以前进后退都能走成直线,迂回拐弯都能合乎圆规方矩,即便走很远的道儿,也不费力气,这样才算掌握了驾车的技巧。心中有了感觉,嚼子、缰绳上有一丝变化,手上都能及时应对。最后赶车时都不用用眼看马儿,也不用拿马鞭驱赶,只需心情放松、身体坐正,手中六根缰绳就不会错乱,六匹马儿的二十四只蹄子也不会踏错分毫,拐弯、走圈、前进、后退,无不符合节奏。你的技艺一旦到了这种程度,走在只有车身宽的小道上也不存在任何问题,那时陡峭山路和平坦大道在你心中就没有分别了。这就是我驾车几十年的全部心得,你记住吧!”
造父听了泰豆氏的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他回去后按照师父的指点用心勤加练习,终于成为当时最著名的驭手。
造父的名声越传越广,以至于连当朝天子周穆王都知道了他。这周穆王是周康王之孙、周昭王之子,西周王朝的第五任天子,在历史上以喜欢巡游著称,于是他就把造父召入宫中,让他为自己驾车。
造父受到周穆王的宠信,也心存感激、知恩图报,不久后他就到桃林(今河南灵宝市以西、陕西潼关县以东地区)一带,物色到盗骊、华骝、绿耳等十几匹宝马,一并献给了穆王。穆王大喜,恰好那时他刚派兵征服了西北方的犬戎,正准备进行西北巡狩,一来巩固政治成果,二来顺便游玩,现在得到宝马,真可谓是天遂人愿。
据《古本竹书纪年》《穆天子传》等书所述,周穆王十三年,穆天子率领大臣祭(zhài)公谋父、毛公班、井(邢)公利、逢公固等人以及六师将士,从东都洛邑浩浩荡荡出发,开始巡游西北。此次穆天子带上了他的八匹骏马——赤骥、盗骊、白义、踰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后世国画常画的“八骏”题材,就来源于此。上面说过,这八匹骏马中的好几匹都是造父这位“伯乐”发现并献给穆王的。
马儿好,也得有好的车把式来驾驭。穆王此次带的驭手共有造父、参百、耿翛(xiāo)、芍及等四人。
不过在一些国画、连环画里,画家想当然地把穆天子的坐车画成是八匹骏马一起拉的车。其实西晋人从战国魏国古墓中挖出的《穆天子传》里说得明明白白,穆天子的那“八骏”是分配在主车和次车两辆车上的,也就是说每辆车还是常规的四马拉车而已。话说考古发现商朝和周初的马车都是两马。西周前期虽然已经有套四马的车,但并非主流,是有身份的王侯大贵族乘坐的。据金文记载,直到西周后期当时的马车也还是以两马为主。所以西周中期的周穆王乘坐四马拉的车就已经算很跩了。至于四马之车普及大约是东周以后的事情,所以东周时期的周天子为了彰显天子威仪,才又加了两匹马变六驾,形成所谓的“天子驾六”。
此行中,穆天子的主车,驭手是造父,车右(贴身保镖兼修车工)是太丙;而次车,驭手是参百,车右是高奔戎。耿翛和芍及这两位驭手,想来应该是备用替补人员。从安排看,造父显然已经成为穆王的首席驭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