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岁月如流,什么都会过去,但总有些东西发生了就不能抹杀。
——王小波
实话说,写落下闳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
难的不是该如何动笔,而是仅凭现存的一星半点的记录来看,除了他曾做出的功绩之外,其余一无所知,写起来难度可想而知。
落下闳,古代天文学家,西汉阆中人,与汉武帝同年生同年逝。西汉年间,落下闳奉命赴京研制新历法,其历法在同期的十八种历法中脱颖而出,《太初历》由此登上历史舞台。除了研制出《太初历》外,落下闳还颠覆性地提出了“浑天说”这一非常接近宇宙本相的天文理论,并由此创制出“浑天仪”。《太初历》就是在这种天文理论的支撑下得以诞生,并确立岁首,定下中国历史上最盛大的节日——春节,以此作为新一年的开端,一直沿用至今。在研制历法的过程中,落下闳为了让历法更适应人们生产生活需要,创造性地加入“二十四节气”,对中国古代农业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在数学领域,落下闳还发明了“通其率”算法,为后世的天文历法留下了先进的数算方法。
翻阅能找到的所有史料,甚至包括县志之后,落下闳的资料也只有这些,其余一概不详。
在《史记》中,司马迁对落下闳也只作了简短的记录。
至今上即位,招致方士唐都,分其天部;而巴落下闳运算转历,然后日辰之度与夏正同。乃改元,更官号,封泰山。因诏御史曰:“乃者,有司言星度之未定也,广延宣问,以理星度,未能詹也。盖闻昔者黄帝合而不死,名察度验,定清浊,起五部,建气物分数。然盖尚矣。书缺乐弛,朕甚闵焉。朕唯未能循明也。绩日分,率应水德之胜。今日顺夏至,黄钟为宫,林钟为徵,太蔟为商,南吕为羽,姑冼为角。自是以后,气复正,羽声复清,名复正变,以至子日当冬至,则阴阳离合之道行焉。十二月甲子朔旦冬至已詹,其更以七年为太初元年。年名‘焉逢摄提格’,月名‘毕聚’,日得甲子,夜半朔旦冬至。”
在这段话中,司马迁只说明了汉武帝即位之后,招唐都和落下闳,分别测量星宿度数和进行历法数据的运算,并记录了汉武帝要制定历法的理由。
值得一提的是,司马迁不仅和落下闳是同一时代的人,而且二人还相识。但在《史记·历书》中,司马迁录入的却不是落下闳的《太初历》,而是作者本人的《历术甲子篇》。这部历法记录得很详细,也颇为完整。经史学家们多年考证,《历术甲子篇》的作者确实是司马迁本人。
而在其他史料中,落下闳制历的事也少有记载。当时,司马迁还是历法重修的发起人之一。
这就意味着,落下闳的事迹,司马迁是知晓的,只是出于某种理由或顾虑,没有记载下来。
在古代,新帝王继位之后,制定新的立法并颁布使用,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因为在古代中国,历代帝王都声称自己之所以称帝,是受了上天的旨意。天就意味着至高无上,而针对天相而生的历法,自然是帝王非常看重的事情。
司马迁作为最接近这段历史的史官,为何没有将落下闳制历的事详细记录下来?
在《史记·历书》中,司马迁丝毫没提及《历术甲子篇》的作者是谁。再者,从《历术甲子篇》之前的内容来看,放在该处的应当是落下闳所制的《太初历》。这也是为何《历术甲子篇》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误认为就是落下闳所研制的历法的原因。司马迁为何在《史记·历书》中将自己落选的历法记上,而未将落下闳的历法录入其中?这明显不符合史家记录史事的原则。
倘若没有班固在《汉书》中的记载,落下闳的《太初历》很可能就此遗失。
班固在《汉书》中写道:
至武帝元封七年,汉兴百二岁矣,大中夫公孙卿、壶遂、太史令司马迁等言“历纪坏废,宜正朔”。是时御史大夫儿宽明经术,上乃诏宽曰:“与博士共议,今宜何以为正朔?服色何上?”宽与博士赐等议,皆曰:“帝王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明受命于天也。创业变改,制不相复,推传序文,则今夏时也,臣等闻学褊陋,不能明。陛下躬圣发愤,昭配天地,臣愚以为三统之制,后圣复前圣者,二代在前也。今二代之统绝而不序矣,唯陛下发圣德,宣考天地四时之极,则顺阴阳以定大明之制。为万世则。”于是乃诏御史曰:“乃者有司言历未定,广延宣问,以考星度,未能雠也。盖闻古者黄帝合而不死,名察发敛,定清浊,起五部,建气物分数,然则上矣。书缺乐弛,朕甚难之。依违以惟,未能修明。其以七年为元年。”……三会为七百八十七万九千六百八十,而与三统会。三统二千三百六十三万九千四十,而复于太极上元。九章岁而六之为法,太极上元为实,实如法得一,阴阳各万一千五百二十,当万物气体之数,天下之能事毕矣。
洋洋四千余言,悉数记录了《太初历》的内容,使其成为中国历史上首部有完整记载的历法。虽然其中有些是非曲直依旧不明,但班固的这段记载,显然让西汉历法的研究更为复杂化,也给我们留下相比《史记》而言更加详细的历史资料。
除此之外,西汉末扬雄在《法言·重黎》篇里写道:
或问浑天。曰落下闳营之,鲜于妄人度之,耿中丞象之。
张衡在《灵宪》中写道:
昔在先王,将步天路。用定灵轨,寻绪本元。先准之于浑体,是为正仪立度……。
所有的资料,都在证明着一个结论:《太初历》就是落下闳所制,“浑天说”也是落下闳所创,春节正是来源于他的历法,落下闳是名副其实的“春节老人”。
这些确切的结论,显然更能引起人们对落下闳的好奇和对历史的不解。
关于他的生平事迹和历法制作,也就成了迫切需要解开的谜题。这不是出于一时好奇,而是因为这些历史真相的缺失,使得落下闳这个本该鼎鼎有名的历史人物沉寂到了茫茫史海之中。
这也是现在很少有人关注他的原因。
2017年前后,事情开始出现了转机。
2016年12月,四川省发起了“四川历史名人”评选活动,并召集业内专家,成立了“四川历史名人专题调研组”,对四川本土历史上有卓越功绩的历史人物进行评选。
2017年7月4日,在四川政府新闻网上,“四川十大历史名人名单出炉”一行大字,将这个谜底揭开。获得四川十大历史名人的是:大禹、李冰、落下闳、扬雄、诸葛亮、武则天、李白、杜甫、苏轼、杨慎。
名不见经传的落下闳,终于从历史的尘封中站了出来,位列首批四川十大历史名人榜第三位,名次仅次于治水功臣大禹和修建四川都江堰工程的李冰。
落下闳事迹的缺失,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开始进入人们的视线,成为本地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梳理是个艰难且耗时的过程,如果只是依据史料记载的内容来撰写,那几乎等于将现存史料翻译了一遍,而且这样的翻译,显然是不符合需求的。因为比起历法,人们更想知道的是落下闳这个人本身。
如何才能在记载或者已经遗失的历史中,还原出落下闳的成就与事迹呢?
为此,我们特地将仅有的两本关于落下闳的书籍买来拜读。读过之后,仍然是一片茫然。查有梁教授撰写的《世界杰出天文学家落下闳》,是从学术角度去考证和阐述了“落下闳理论”和“落下闳算法”对科学的启发和影响;而另一本书,则是纯粹的小说。
这就意味着,撰写落下闳这本书的经历,将更加艰难。因为截至现在,还没有人对落下闳的生平经历做过系统的研究,我们要做的,就是迈出挖掘这段历史的第一步。
为了考证并推断这段历史,我们几乎找来所有关于那个时期的史料,反复通读几遍之后,才从历史与逻辑的角度,去梳理这背后的故事,前后耗时较长,波折不断。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将落下闳的生平和《太初历》研制的过程整理出了一个大概。虽然无法保证我们整理推断出来的结果就一定全部印证那段历史,但我们的故事是从考证过的史料中演化出来的。
这本书的正文,就是我们系统整理推断出来的结果。为了符合时代需要的观赏性,以传记的形式,将这个结果呈现出来。在这本书的各个节点上,我们还穿插了所推断的理由。
现在,在中国大地上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那就是西方节日的色彩越来越浓。其实,我们倒无意去批判什么提倡什么,但是有些东西,还是需要国人去守护。
在西方,圣诞老人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而在中国,虽然每年有十几亿人口在过春节,但对“春节老人”落下闳,又有多少人知道呢?当一种全民文化正在缺失的时候,我想我们有必要去找寻这种文化的根源。
两千多年前,落下闳凭着自己精湛的天文造诣,为中国研制出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历法,并由此确立了沿袭两千多年的春节习俗,一直到今天,春节仍然是我们中国人最盛大最隆重的节日。
但是,很多时候历史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春节在我们的世代相传中保留了下来,但春节的奠基人,却因为一次人为的雪藏,湮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现在,四川省将落下闳放在本土“十大历史名人”之列,不仅是对他的一次正名,更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传承和尊重。本书,就是在这一基础上,不揣浅陋贸然担起这份责任的。
他已经等了两千多年,作为一个在地域上离他最近的现代人,我想,我们要做的,就是不要让他在历史的长河中永远湮没下去。
现在,我们也可以大声地说:“我们中国也有自己的‘圣诞’老人。”
我们希望,每个翻开这本书的人,都能为他大义凛然、功勋卓绝的一生喝彩,为他精湛独到的天文成就而骄傲,并将“春节老人”的名字传得更远。这不仅关系到对中国古代灿烂天文文化的认知,也关系到亿万中国人在春节的时候,不要再对着天真懵懂的孩子,说“从前有一只叫年的怪兽……”。
如此,便为无憾。
此为铺垫,也是前言。
考拉看看历史文化研究中心
2020年9月于考拉看看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