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司马迁早早起来,一夜未眠的他,看起来神采奕奕,丝毫不见半点疲惫之相。一番梳洗之后,便向朝中走去。
武帝这两天心情不错,宫中新进的这群方士,看起来还是有几分能力的,说起成仙之事来,头头是道。公孙卿的制历工作也正式展开,成仙之日,指日可待了。另外,前几天西域臣服来的众国使者,也刚打发走了,天下再也没有我大汉威武到不了的地方。
最近朝中无事,上朝也没啥可议的,但过程还是要走一下,不然那些恼人的老臣又要来直言进谏了。
朝上,百官跪拜之后,按理来说,依然是那个老程序,由倪宽先起头奏事。但是,让人有些意外的是,平常很少上奏的司马迁却走出队列,下跪叩拜道:“皇上,微臣司马迁有事要奏。”
武帝一愣,心想,你一个史官,有啥好奏的呀。唉,既然有事,那你就先说吧。
司马迁:“恕微臣直言,昨夜我夜观天象,发现月已饱满,但昨日是初八,照常理讲只会是半弦月,由此可见《颛顼历》偏差十分明显了,微臣请求重制新历。”
武帝一听,心里面就有点不高兴了,难道我没长眼睛吗?难道我让别人制历,还需要请示你吗?
武帝:“好,朕知道了。制历是国家大事,不可造次,容朕考虑考虑再说,你先退下吧。”
站在前排的倪宽忙站了出来,说:“启禀皇上,近日民间怨念四起,皆因当今历法不合时宜,延误农时,百姓种瓜不得瓜,种豆不得豆,望皇上开恩,准制新历。国之大兴,本在人才,司马迁精通天文历算,我愿与他携手,网罗天下英才,共同改制新历。”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武帝听完,当即为难起来,你倪宽跟着掺和个啥啊。从了你吧,打乱我的成仙计划;不从你吧,当着文武百官又驳了你的面子,这叫我如何是好?
不得不说,汉武帝驾驭人确实有过人之处,比如今天这样的尴尬时刻,武帝没有拿皇权去压制倪宽,反倒说:“好吧,那就依倪爱卿之言,准予制历。”
至此,司马迁的命运便和倪宽紧紧地绑在了一起。制定大汉新历不日便将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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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武帝在朝上碍于倪宽的面子,准了他和司马迁的上奏。但这并不代表对倪宽就没有怨气,尤其到了晚上,心里的不满情绪更是弥漫开来:倪宽啊倪宽,你贵为御史大夫,在朝中也混了这多年了,像司马迁那样的新人不懂事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这么不懂朕呢?
不行,我在朝上给你留面子,不代表朝下我不怪你。“来人呐,给我把倪宽叫来。”
倪宽知道武帝必会找他训话,但他实在没想到会是半夜时分。心想,昨夜我没睡好,今夜你还来整我。不过,倪宽心里这样想,腿上却是跑得飞快。
到了皇宫,武帝板着一张脸,说:“倪爱卿来了?”
倪宽说:“拜见皇上。”
武帝嘴上嗯了一声,意思是倪宽别站着了,过来坐吧。
倪宽坐下之后,武帝说:“先罚你三杯。”
倪宽不敢多言,咕嘟咕嘟三大杯下了肚。
武帝开腔了:“倪爱卿,今儿在朝上,你怎么回事啊?你难道看不出朕说考虑考虑是啥意思吗?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倪宽:“皇上听我解释,这制历是我大汉迫在眉睫的事情,是国家之根本。离开了历法,农民种不好地,大家吃啥?再说,司马迁为人实在,口碑也不错,他主动提出制历,陛下您应该支持才对啊。”
武帝:“你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吗?就知道瞎掺和。”
倪宽故作不知状:“微臣不知,还请皇上明示。”
武帝说:“朕就实话告诉你吧,制历的事我早已安排人去做了,你不知道不怪你。前一阵子,朕做了一个梦,梦见黄帝派来天神对朕说,若要成仙,先得制历。于是,朕就派公孙卿着手此事了,你现在明白了吧?”
倪宽一听,说:“皇上,恕微臣直言,我正是知道这事,今天才在朝上站出来支持司马迁的。”
武帝一听,更生气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这不是公然和我作对吗?”
倪宽见武帝面露惊诧,忙说:“皇上别急,微臣这样做,也是为了皇上您好啊。”
“哟呵,还为我好,你不拦我路就不错了。今儿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我怎么处罚你。”
倪宽说:“微臣斗胆问皇上一个问题,大汉先祖是靠什么打下江山的?”
武帝纳闷,答道:“那是先祖披肝沥胆,南征北战,用百万将士的鲜血和生命打出来的。”
倪宽说:“微臣斗胆再问,天下安定,应以什么为重?”
武帝说:“当然是以天下百姓的生计为重了,这个道理朕还是懂的。”
倪宽说:“吾皇圣明。那您是想一人成仙,还是想让举国上下的黎民百姓和您一起成仙?”
这一句话,直接把武帝给问住了,人人都成仙了,我这个皇帝做得还有意思吗?再说,都是仙了,哪个还怕皇帝呢?
武帝:“废话,朕肯定是想一人成仙。”
倪宽说:“既然这样,皇上为什么要怪我呢?”
武帝:“朕怎么就不怪你呢?”
倪宽说:“皇上您想呀,公孙卿的新历制出来之后,必然会主打神仙牌,百姓一看,这也可以成仙,那还种地干什么呀?岂不人人都去成仙了?”
武帝点头:“嗯,是这个道理。”
倪宽:“既然这样,那何不让两拨人同时制历,公孙卿为您量身订制神历,专供您成仙用。我等组织人再制一历,专供天下苍生用。这样,民不误生计,您也不误成仙,岂不是两全其美了吗?皇上怎么要怪罪我呢?”
武帝一听,哈哈大笑:“还是倪爱卿想得周全啊。”
这一次君臣对话,可以说是让武帝坐了一次精神过山车,转忧为喜。
不过,对于倪宽来说,这事儿也挺无奈的。自古王侯将相夜半对酌,多半是讨论国计民生的大事,而我倪宽半夜三更到皇室来,却要与武帝讨论鬼神之事,这叫我堂堂御史大夫,如何在青史留得好的名声?
这正是: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无奈归无奈,但汉武帝说话还是算数的。
公元前111年(汉元鼎六年),汉武帝正式下令,由倪宽、公孙卿、司马迁等人负责修改历法,同时组织朝廷内历法官员以及民间天文学家共同制历,不得有误。
据统计,此次先后参与制历的人员计三百多位,创中国历史制历人数之最,同时耗去国库钱币也最多。
中国五千多年的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大规模的制历活动;后世有学者认为,“文景之治”缔造了历史上国泰民安的空前盛世;到了汉武帝时代,虽然四域穷兵黩武,但内部相对安宁稳定的环境并没有受到大的影响。朝廷兴太学,协韵律,作诗乐,沉淀下了前所未有的文化底蕴。那时,除边疆之外,中原的广大地区都开始了全民文化的培育活动,比如蜀郡太守文翁开展的“文翁兴学”等,都大范围推动了全民文化的普及与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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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层出不穷的天文学家,就是那个时期全民文化水平提高的一个直接体现。所以,汉武帝在下令召集民间天文学家之后,全国各地被举荐的有两百多人,形成了开启新历制作的中坚力量。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滥竽充数者,如千里迢迢投奔公孙卿制作神历、企图靠这种邪门左道谋取官职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总体来看,以实践观察验证制历的人要更胜一筹。
要说对踊跃应诏现象最高兴的人,当属倪宽。不要忘了,当初倪宽是如何执意提出制历的。所谓人多力量大,多一个天文学家的加入,就多一分压倒公孙卿的胜算。
此时,还有一位姗姗来迟的主角即将登场,他就是我们在前文多次提及的阆中天文学家落下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