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子夜的长安城内,万籁俱静,打更人拖着疲倦的步伐,绕着城墙打更。只有偶尔传出一两声狗吠,在寂静的长安街头回荡。一轮皓月悬挂在城头,皎洁的月光像水似的倾洒下来,把长安城装裹成一片银色的世界。
倪府后室,灯影摇曳,倪宽和司马迁对桌而坐。
说实话,倪宽并不急着把制历这样的重任交给司马迁这个他并不了解的人。在宫中,他对司马迁只是略有耳闻,知道他是个博学多才,敢于直言,不愿随波逐流的人。今日约见,说是会客,实则为揣测。一番探究后,他发现司马迁的言谈举止之间,确实有那种书中君子的温文儒雅。有一点让倪宽不放心的是,他不知道司马迁到底在朝中属哪一派,这点很重要。他倪宽这么做,不就是为了以后不出岔子嘛。
于是,倪宽问司马迁:“你怎么看宫中这群方士?”
在司马迁回答之前,我们有必要对汉朝方士这个职业给大家做个简要的说明。
在古代,人们没有天文望远镜,也没有先进的测绘工具,有的只是一个肩膀上顶着个脑袋,所以,要探究天文知识,人们只能凭两只眼睛看,一个大脑去想。思维是个神奇的东西,想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天上的星星是无数个太阳,我们居住的地球是方的,天是圆的,我们是被盖在天底下的,这便是“天圆地方”说,持这种观点的人可称为唯物主义者;有人说,天上的星星就是神灵的眼睛,蓝色的地方,有神仙居住,人在做,天在看,这就是“天神说”,持这种观点的人可称为唯心主义者。经过了数千年的思想撞击,从事天文研究的大部分就分成了两派,整天争来争去,就是争不出一个结果来。因为无论是哪一派,都觉得自己有理,凭什么你想象的就是对的,我想象的就是错的。于是谁说服不了谁。到了后来,唯物主义者制造出一些简单的天文测绘仪器,从光影里印证了他们的部分想法。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偏向唯物。这仅限于那些搞天文研究的人。对于不搞天文的人来说,唯物、唯心都差不多,反正我们也不懂。
于是,在行业尚未细分的古代,上面的两类人统称为方士。从严格意义上讲,司马迁算是半个方士,而与倪宽对抗的公孙卿则是一帮唯心方士。所以倪宽向司马迁发问,其实是想知道司马迁到底是哪一派方士。
但司马迁不知道倪宽和公孙卿结下了梁子,不过并不影响他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回答是这样的:“方士,不可一概而论,其一遵星辰,为降神说;其二遵法道,为自然说。我虽无大学,但也不敢妄同神论,万法自然,才是我求学之本。”
这段话翻译过来就是:我司马迁,不信鬼神。
倪宽听完这话,满意地点点头,忙举起酒杯说:“司马大人,我敬你一杯,就敬你不信鬼神。”
一杯饮完,倪宽终于可以放心地对司马迁吐露心事了。
倪宽说:“最近,宫里来了一群装神弄鬼、迷惑圣上的方士,你知道吧?”
司马迁点点头:“知道。”
倪宽说:“这些人中,有一个叫公孙卿的最得皇上赏识,已经封官,还上朝议政了,你也知道吧?”
司马迁又点头道:“知道。”
倪宽:“那皇上密令公孙卿制一部新历的事,你知道不?”
司马迁:“啊?这事儿我不知道。一个装神弄鬼的能制什么历,这不是祸国殃民吗?”
倪宽:“嗯,这事我也是刚刚才听说,你我都是吃朝廷俸禄的人,碰到这种事儿,不能不管!”
司马迁说:“那咱们怎么个管法呢?这密令可是皇上下的呀。”
倪宽说:“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但还得你来帮忙,这也是我今日叫你来的目的。”
司马迁:“大人您尽管吩咐吧。”
倪宽:“我想让你制历。”
……
这场谈话一直持续到深夜,末了,司马迁才从倪府后室走出来。临别前,倪宽双手一揖,说:“慢走,那我们明日朝中见。”司马迁还礼之后,大步走了出去。
刚出大门,倪府早有马车等待。虽已至午夜,但司马迁眼里分明闪耀着明亮的光。
抬头望望天,他告诫自己,要铭记这个夜晚。想当初,自己年轻气盛,踏马四方,没有我去不了的远方;而如今,久居朝内,别无他梦,只盼有我司马迁一展拳脚的时候。所幸天不负我,今夜与倪宽的一番对话,激起了我满腔热血,先父要是泉下有知的话,也一定会为我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