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鄂东北的偏僻角落,坐落着这样一个小镇,20世纪90年代,它像千千万万个中国小镇那样,虽默默无闻,却自有它的美丽。一座磨山如同一个庞然大物般突兀地杵在小镇的腹地,纵横于磨山脚下的两条熙熙攘攘的新街、躺卧在王河后面一条弯弯曲曲的老街、散落在街道两旁的房舍和田野,组成了小镇的全部。
当年的小镇既无城市的现代气息,也不似乡村那样成为信息孤岛,夹在中间地带的它,如同一个小型聚落,社会要素一应俱全。在那里,曾热气腾腾地生活着这样一群人,他们大多数是来自周边穷乡僻壤的小镇“新移民”,满怀希望地来到了心中的“远方”,开启了各自的新生活。左邻右舍,干什么行当的都有:豆腐坊、养猪场、冰棒厂、电焊铺、修车行、养鸡户、五金店、早点摊、发廊、小旅馆、毛衣加工厂、面条加工厂、跑客运的、跑海运的、卖煤的、卖鸭蛋的、赶羊的、弹棉花的、卖爆米花的、编篾筐的……人人都确信,在这片广阔天地上(至少比自己老家的村沟子要广阔),定能大有作为。
我在小镇度过了幸福而漫长的童年和少年时光,那里有我再熟悉不过的人情世故和至亲近邻,我甚至还能清晰地记起他们言谈时的神情和语调。我记得每一张面孔和他们说过的俏皮话。目睹和见证了他们的悲欢离合、跌宕命运。有的糊涂无望地过了一生,有的坚定不移地活在盼望里;有的风风火火过一生,有的疯疯癫癫过一生;有的被时光侵蚀成了一棵朽木,有的被时光雕刻成一块美玉;有的飞黄腾达,有的一败涂地;有的活成了小镇之光,有的活成了小镇包法利……当然,最多的,还是千篇一律的小镇人物:他们规规矩矩、普普通通,既不与命运抗争什么,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去抗争,更无所谓去抗争,他们鸡鸣即起、日落安息、定时繁衍、老了死去。
离开我生活的那个小镇已经近二十年了,这么多年,无论我离家有多远,梦见最多的还是那个小镇:冒着黑烟开往远方的火车、绿荫掩映下的火车站台、烈日下尘土飞扬的马路、满载乘客一路颠簸的乡镇中巴、卡拉OK厅里闪瞎眼睛的五彩灯、混杂着各种气味的小镇市集、大街上四处游荡的小镇青年、端着饭碗串门的小镇大妈……这些熟悉的人和景永远地刻在当年那个幼小而情感丰富的我心里。我最初的人生智慧和人生体验是从那里获取的,那是我一辈子忘不了也回不去的故乡,我只能在文字里为我的童年和故乡寻一个归宿。这些字就要付印成书,我内心诚惶诚恐,自知才疏学浅、文笔平庸,唯有做到字字诚恳,方以自慰。世事无常,古老的幸福已渐远去,愿这本小书能够带你一起回到那个遥远的90年代,找寻属于你的温情记忆。
群娃儿
2021年冬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