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第十二局

又等了十多分钟，邹珊珊敲门进来说：“闫副，第十二局的高先生来了。”

“走吧！”闫树海庄重地整理一下制服领子，伸手拍拍郭子晋的肩膀，“子晋，你别紧张。到时候，你只需要把你对案件的了解情况陈述一下就可以了。”

“我会紧张？”郭子晋眉头高挑，不满地反问。

我深有感触地接话：“是啊！郭子晋比较擅长让别人紧张吧？”

闫树海叹了口气说：“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啊……”

门口的邹珊珊好奇地问：“闫副，你们在说什么呢？”

“唉！”闫树海重重地叹了口气，没答邹珊珊的话，“我们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邹珊珊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后，走在前面带路。

路上我问郭子晋：“第十二局是什么？”

“警卫中心内部分为十六个局，每个局负责的工作不一样。”郭子晋没跟我说得太细，“第十二局是负责社会调查的。”

到了会议室的门口，闫树海似乎有话要说。

在闫树海开口之前，郭子晋解释道：“成书瑶必须跟我一起进去！这件案子，成书瑶比你们的人有发言权。先不说别的，成书瑶最起码见过凶手的左手。”

“我又没说什么。”闫树海急着辩解，可他的红脸泄了他的底。邹珊珊在场，闫树海不好发作，“行了，进去吧！一会儿说话，一定要小心。”

闫树海开门进去后，我拉住了郭子晋。现在跟调查案件不一样，我忐忑极了。

我凑在郭子晋的耳朵边，小声问：“要不我在外面等你吧？我害怕我说错话啊。”

“怕什么？”郭子晋睥睨地轻笑道，“有我在这儿呢，你说什么话都不会有错的。”

“唉，可是……”

还没做好准备，郭子晋就拉我进了会议室。巡捕房的会议室跟其他地方的会议室没有区别，会议室门口放着报纸，墙上挂着表彰先进的旗帜，长桌、椅子，典型的黑棕搭配。在长桌另一端，则坐着一个穿着西装，年纪跟郭子晋相仿的男人。

我从没跟这类人打过交道，我也不清楚这西装算不算他们的制服。男人长得清秀斯文，戴着无框眼镜，镜片后面发亮的眼睛和郭子晋相似。他的面容没有太鲜明的特点，属于那种如果丢在大街上会让人转眼即忘的类型。

我和郭子晋进入会议室后，这个人一直在用余光打量我们两个。

闫树海礼貌地跟男人握手：“欢迎第十二局的高航先生，我是巡捕房的副探长闫树海。我代表我们巡捕房欢迎你来调查情况。我们署长忙着在外面亲自指挥这次的调查工作，所以由我来——”

“闫副探长，”高航摘掉眼镜笑了笑，他嘴边挂着浅浅的酒窝，直截了当地说，“案件紧急，我们还是省掉寒暄的时间吧！我今天主要是替我们局长来了解案件的，我们尽快开始，好吧？”

“得，又来了郭子晋这种主儿。”我想。

“好好好。”闫树海自然地介绍我和郭子晋：“这位是侦探郭子晋，尸体就是他发现的。先让我为你介绍一下，郭子晋是——”

“我知道，我知道。”高航镜片上的光亮微晃，“就是帮着巡捕抓到了珠宝大盗的那个破案天才嘛！”

听高航表扬郭子晋，闫树海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笑容说：“是啊，这是我的师弟，他特别——”

“郭子晋的大名，我早在军校的时候就听说过了。由他来给我介绍案情，那一定是再好不过。”这个高航，说话办事都跟郭子晋如出一辙，“可是，谁能给我介绍介绍，这位女士是干什么的？我看，她应该不是你们巡捕房的人吧？”

我尴尬地指指自己的鼻子，问：“你，你是说……我？”

“是啊！”高航一本正经，样子认真，“如果你不是巡捕房的人，这么重要的案子你在场，会不会太不合适了？”

我偏着头看郭子晋，郭子晋又去看闫树海。

还是闫树海出面解释道：“高航先生可能有所不知，最初的五具尸体就是在成书瑶小姐的房间里找到的。而新的被害人陈凯，便是成书瑶小姐的房东，他也是死在成书瑶小姐的卧室……”

“既然这样，难道她不应该是最主要的犯罪嫌疑人吗？”高航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闫副探长，你们为什么没有暂时将她收押？不但没收押，现在反而让她参与这么重要的案件？”

高航的话说得轻声细语，可他句句字字都令闫树海答不上话。

我再次看郭子晋，郭子晋却悠闲地望着会议室外面。

“闫副探长，”高航轻轻地用手敲击桌面，“虽然我们属于两个部门，彼此之间互不干涉，可是既然我们局长让我来了解情况，我怎么也要问问清楚。如果问不清楚，那我恐怕要上报了。”

闫树海紧张得额头上都是汗，估计他没料想到会来个跟郭子晋一样难缠的调查员……

就在闫树海开口解释时，郭子晋突然拉着我，从会议室出去了。

高航脸上的表情含义不明，闫树海却傻眼了。站在门口的邹珊珊见我们两个人出来，还纳闷道：“郭师兄，你这就说完了？这才几分钟，也太快了吧？”

郭子晋大步流星走在前面，我快速地捯着碎步跟在后面。出了巡捕房之后我才敢叫住他，“郭子晋！你不是说要帮闫树海的吗，你这么走了，闫树海会不会有麻烦啊？”

“哼！”郭子晋松开我的手，反笑一声，“什么警卫中心的，你们被骗了！”

“啊？”我晕头转向，不明所以，“可是闫树海说那个高航是……”

郭子晋笑意更盛，他的眼睛因为兴奋眯了起来：“高航可能确实是警卫中心的，但是这个人，肯定不是他说的那个高航。”

郭子晋的解释，我更加听不懂了。

“这是什么意思？你说这个高航不是警卫中心的，可你又说警卫中心里有叫高航的。郭子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听不懂了。”

“刚才办公室的那个男人，他手指叩桌子的动作，你看到了吧？”郭子晋拿起我的手掌，一下下地用指尖在我掌心敲击，“他手的动作，有时候是食指点一下，有时候是四个手指快速连续点过。”

“然后呢？”

“是摩斯密码。”郭子晋用微凉的指尖在我的掌心示范，“划（—）和点（·），这是摩斯密码的基本组成。变化划和点的组合方式，就能代表不同的字母、数字。”

我对摩斯密码的构成不太感兴趣，追问道：“会议室的那个男人是什么意思？真奇怪，他有话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呢？”

“直接说可能觉得太有失水准了吧！”郭子晋拿树枝在地上完整地画出了那个男人表述的摩斯密码，“Born enemy，既生航何生晋……他是在对我宣战。”

“宣战？”我皱紧眉头，“宣什么战？你认识他？难道说你们以前有过节？”

“不认识啊！”郭子晋随意地用脚将地上画出的痕迹抹掉，“从他刚才的站姿和语气看，他应该是当过兵；他能一眼看出你非警务人员，肯定不是一般的人；他对警卫中心的情况似乎很了解，说明他很可能是……”

看郭子晋的表情不太乐观，我问：“你是猜出这个人是谁了吗？”

“是，我是猜出来了。”郭子晋眉头皱得紧，“不过，我猜的那个人，他应该已经死了。”

“谁？”想起郭子晋家的那间女士房间，我意识到自己似乎问太多了，“我就是随便问问，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可以不用说的。”

“倒是没什么不方便。”郭子晋叹息，“只是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接着，郭子晋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一段往事。

虽然现在的郭子晋嘴贱又讨厌，不过他上学的时候一直是优秀学生。哪怕纪律上表现不优秀，可他学习成绩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每年郭子晋都会代表学校参加比赛，基本回回他都是第一名。

“我对成绩一向不怎么敏感，去参加考试也是为了应付我爸。”郭子晋说，“同届的学生中，有个叫闻人航的人，总是得第二名。我考试每次都是满分，而他的成绩，则每次、每科正好比我差13分。”

至于分数为什么会差得如此整齐，郭子晋并未解释。按照他的说法，如果不是闻人航的姓氏比较特殊，估计他早忘了这么个人。郭子晋后来如愿考上了警校，那个闻人航则考去了军事院校。这么多年，郭子晋没见过闻人航，可他们两个人之间似乎一直有种很奇妙的联系。

就在郭子晋读警校的第二年，警校和军校突然联合举办了一场竞赛。

“这怎么可能？”我提出疑问，“警校是训练警务人员的，军校是训练保家卫国的栋梁的。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领域，要怎么在一起竞赛？”

郭子晋解释道：“是，警校和军校确实区别很大。但当时参加比赛的只有警校刑侦科的学生和军校军事情报科的学生，比赛的内容也是一些情报搜集、推理，监听、监控，爆破、擒拿之类的项目。”

“你赢了是吧？”对郭子晋，我有种盲目的信心，“你俩一起比赛过，那刚才你怎么没认出闻人航？”

“我没有赢。”郭子晋摇头，“比赛还没开始便结束了……比赛需要用的爆破演练场地发生了意外，闻人航和警校派去的几个学生代表……他们都被炸死了。”

“那闻人航现在宣战是什么意思？”我不解，“他是借尸还魂，还是起死回生？以前他没赢过你，现在打算赢回来？”

“这你就要去问他了。”郭子晋摊摊手道，“当年，闻人航应该是故意输给我的。他应该是想告诉我，他知道我的实力，并且他一定会赢我。”

每次都分毫不差地少十三分，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郭子晋，你要是和闻人航在一起比赛推理，估计会相当精彩。你们学校都教些什么，怎么把你们培养得这么厉害？而且，他怎么看出我不是巡捕房的人这一点的，也太神奇了点吧？”

“有什么好神奇的？”郭子晋抱着胳膊上下审视我，点评道，“警务人员不会像你一样，你走路的时候步子散漫发飘，目光不够专注，精力不够集中……凭这些特点，就能很容易看出你不是这里的人好吧？”

行吧，我还是先不说话了。

跟郭子晋一起回家拿了几件换洗衣服，我决定暂时先去魏可可家住。不然我妈哪天又突然跑来，看到我和郭子晋住在一起，她一定会疯掉。

郭子晋还是很赞同我的决定的，他说：“凶手上次在楼道里没成功打死我，他肯定会再想办法找机会杀我。你要是住在我家，难免会受到牵连。”

其实我不住在郭子晋家，倒不是因为怕被牵连。可现在郭子晋一说，我又觉得自己不够仗义，犹豫着该不该走，“郭子晋，不然的话……”

“没什么不然，”郭子晋推着我的脑袋一直送我到门口，“成书瑶，你怎么这么笨呢？我其实想说的是，你走了更好，免得留下来妨碍我做事。”

“闻人航会来找你吗？”我不甘心地奋力扭头看郭子晋，“喂！你们两个要是PK推理，你一定要叫上我啊！”

“行了行了！”郭子晋动作粗暴地将我赶出门，“好好上你的班，案子有进展，我会告诉你的。”

郭子晋这么说，我才稍微放下点心。走之前，我对郭子晋喊道：“虽然你不算瘦弱，但那个凶手可比你强壮多了！侦探先生，碰到打不过的对手，逃跑不丢人！别再用生命破案子啦！”

郭子晋站在后面哈哈大笑。

魏可可下班回来，迫不及待地追问我案件进展情况。我也没藏着掖着，声情并茂地给她讲述了这两天的一些经过。当我说到自己在楼梯间与凶手碰面时，魏可可惊讶地捂住嘴道：“天！真被郭子晋说中啦！”

“郭子晋不是说中了，他是靠凶手留下的零散线索推理出来的。”我骄傲地说，“虽然郭子晋的话都像是随口说说，可他的话——”

魏可可拉住我的手，神色暧昧地打断我：“瑶瑶，你有没有发现，每次提到郭子晋的时候，你的情绪都很不一般。”

“确实是很不一般。”我由衷赞叹，“郭子晋敏锐的观察力和行动力，那真不是——”

“咳，谁说这个了！”魏可可为我着急，“我说，你是不是喜欢郭子晋？别说你不是啊！我看你对自己的男朋友都没这么上心，却天天将郭子晋挂在嘴边。”

魏可可一说，我才想起自己还有楚南这么个男朋友……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喜欢郭子晋，但是，楚南上次的求婚依旧让我很头疼。

因为那让人头疼的求婚，我妈要我俩周末回去的事儿，我也一直没告诉楚南。

不过现在我没有心情再去想这些，今天我又无缘无故旷工一天，第二天上班，注定要被老板骂。我所在的公司是家跨国企业，幕后老板是个日本人，事儿多又矫情。

果然，第二天上班，老板足足骂了我半个小时。

“成书瑶！你当公司是你家呢！”老板骂人的时候中文倒是很顺溜，“员工都像你这样，我还怎么做生意？这个月你都给我留下加班！晚上不到八点，你不准离开公司！”

如果是以前，没准被老板骂几句我又继续回去工作了，可最近跟郭子晋这种藐视规章制度的人处久了，我也产生了少有的反抗精神。

对于老板的谩骂和无理要求，我决定不再忍受：“我不加班。”

老板没想到我会拒绝，他愣了几秒钟，接着恼怒道：“不加班？不加班你就给我滚！”

“谁滚？你才滚呢！”我摘下工作牌扔在老板的桌子上，“老娘我不干了！我辞职！有给你这个吸血鬼加班的时间，我还不如去帮着巡捕抓逃犯呢！”

在老板诧异的目光中，我气势汹汹地走出了办公室。魏可可从办公间里探出头来，悄悄地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工作辞了，办公室的东西我也不要了。我拿好外套和背包，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大楼。

看着大街上的人群，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沸腾着。此刻的我不仅没有失业的痛苦，反而骄傲得像个旗开得胜的英雄。我妈一直说我属于神经大条的那种人，想问题从来不切实际，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如果每个人都跟她一样精明、计较，世界还不乱套了。

这个世界上既然有天才一样的郭子晋存在，也会有傻瓜一样的成书瑶存在。有人占便宜，自然有人吃亏，公平得很。

不用上班，我感到无比轻松。我一个人看了场电影，还去商店逛了逛，下午三点便准备回魏可可家……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绕着绕着，又回到了郭子晋家附近的汽车站。

毫无意外的，我又遇到了郭子晋，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成书瑶，凶手抓到了。”

听到这句话，我立马精神一振。

“凶手是谁啊？在哪儿抓住的？怎么这么快抓到了？为什么不叫上我？”

“你一下这么多的问题，你要我先回答哪个？”郭子晋不但没回答我，反而问我，“成书瑶，你今天又没上班？”

“我辞职了！既然你知道了，你倒是快点告诉我啊！凶手到底是谁啊？”

我裹了裹身上的西装外套，在车站前的候车椅上坐下，“郭子晋，谁是凶手？你快点说！”

郭子晋开始说正经事儿：“凶手确实是生活在我们周围，我昨天终于把他引出来了。”

本来我只是感觉有点凉，郭子晋讲的时候，我觉得全身发寒。

昨天晚上和我分开后，郭子晋在小区院里逛了半天。秋天晚上出来遛弯的人不是很多，小区花园只有郭子晋一个人。

郭子晋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引诱凶手上钩。虽然我们住的不算什么高档住宅区，但是绿化做得很好。花园里面树木茂密，风吹枝叶沙沙作响。院子暗处，影影绰绰。

一片静谧中，郭子晋注意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在路灯的照射下，一个高大的男人影子爬上了他的后背……

“可以了可以了。”我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气氛你已经渲染得很到位了，所以，你和凶手会面了……然后呢？”

然后，察觉有异的郭子晋转过了身，可他并没有看到人。

凶手快速藏进树林里，静静地观察着郭子晋。

“你不会在这里杀我的。”郭子晋对着凶手藏匿的地方说，“从你的作案手法中我能看出来，你是个极度自卑同时又极度自信的人。所以，即便你有把握，你也不会在这里杀我。你害怕，你害怕暴露在青天下。”

凶手捏着嗓子问郭子晋：“你怎么知道我极度自卑？你又怎么知道我极度自信？”

郭子晋冷笑着说：“从你杀的前四个人中，我就能看出来，你仇视那些傲慢的高学历、高收入的上层人士。你谦卑地伺候他们生活，同时你又鄙视他们……我猜，你想要埋王磊的那个坑，是给你们公司老板准备的吧？”

……

郭子晋在说到这一段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难道凶手开始不是想杀王磊吗？”

郭子晋不太高兴地嘟囔：“你听我说完。”

凶手没有和我问相同的问题。既然被郭子晋看穿了，他也不再狡辩了。树下，郭子晋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

凶手说：“如果彩琴没告诉我她正在和王磊谈恋爱，那么，下一个死的人，应该是我的老板了。”

凶手杀了这么多人，但他一点悔意都没有。凶手在树荫下喈喈怪笑，笑话江彩琴是个婊子，笑话她死了活该……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发抖地问：“郭子晋，现在凶手怎么样了？”

“我没抓住他，凶手说完之后，他便走了。”

“你没抓住他？”我身上的汗毛倒立，“这么危险的人物，你居然随随便便放他走了？郭子晋，是你说一周之内会破案的！”

“是你告诉我不要用生命去破案的啊！”郭子晋调侃我，“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但如果我被凶手杀了，等到颁发好市民奖章的时候，我不是领不到了？”

我气得哑口无言，可郭子晋收起了笑意说：“我不抓他，是为了让凶手以为我抓不到他。从他张嘴说话的时候，我就认出他是谁了。事实上，在爆炸案后，我已经可以猜出来他的身份了，只不过一直没证据罢了。”

“原来你早知道凶手是谁了？”我惊讶道，“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早点抓住他？”

郭子晋严肃地回答我：“我没有证据啊！推理是一项极为精密的运算，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整个方向便都跟着错了。我为什么会放凶手走掉，正是因为我手里没有能指控他罪名的证据。如此，即便我当时抓住了他，没多久还是要把他放了。”

我觉得可惜，但也无可奈何。不过，现在他已经知道凶手是谁，最起码能免走不少弯路。

“凶手到底是谁啊？还有，我能不能帮你做点什么？只要我能帮到忙的，你尽管说。我今天辞职了，有的是时间帮你。”

“什么忙都肯帮吗？”

得到我的肯定后，郭子晋呵呵直笑，他似乎只是来跟我闲聊的。“我最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所以我想问问你，还需不需要回来取东西？”

“出远门？”我不明所以地问，“现在案子没破，你竟然要出远门？”

郭子晋叹气道：“是啊，没办法。老家有一个亲戚结婚，我家老头一定让我过去……我现在马上要走了，所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东西要取走。”

“那凶手怎么办？”郭子晋要走，我突然觉得周遭无比危险，“你是侦探啊！你怎么这么没社会责任感？”

可不管我说什么，郭子晋都要离开了。他安慰我说：“凶手每天密切观察我，他知道我走了，肯定不会继续盯着我家屋子看了，他现在的精力应该都用在应付巡捕上。两天后我回来，我已经交代好了，你取东西的话，直接去管理处拿钥匙就好……我的车来了，我该走了。”

“你走吧！”我赌气地说，“你走了，我就把你家的东西都卖了。”

郭子晋无所谓地说：“你能卖得出去，钱我都给你。”

我彻底气结。

跟他告别后，我从管理处取过钥匙，一边想着案子一边往郭子晋家走。等我走到门口时，楼梯间里还有一个男人在。

就在拐弯的时候，我再次看到了那个男人左手的六指！

我像是被雷劈一般，整个人头皮发麻。男人背对着我站着，我吓得浑身冷汗，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我犹豫着是不是要下楼报警时，男人突然和我说话了：“呵呵，成小姐，出门回来了啊？”

那个男人，正是我第一天搬进来时警告郭子晋家漏水的楼管！

楼管说话嗓门大，整个楼梯间都是嗡嗡的回音。

“呵呵，楼管大哥。”我在暗处攥紧拳头，不自觉地往门口靠了一步，“你巡查呢？”

我佯装镇定，尽量不让楼管察觉到我已经认出他是凶手。我胃部忽松忽紧，一下下抽搐着。

其实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我真的从来没认真看过这位楼管的样子。他眉毛很粗，国字脸，皮肤粗糙，鼻梁上布满了雀斑。和其他做这类工作的人比起来，他的制服总是干干净净的。虽然嗓门大，但他跟人说话时很客气。如果不是他的左手比较有特点，我说什么都不会想到他是凶手。

我暗自庆幸，好在楼管不知道我认出他来了。

正当我想要松一口气时，楼管突然转身看我。

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我十分害怕楼管冲过来，直接将我杀了。可楼管接下来的行为，却比杀了我还要让我害怕……

他的脸上挂着诡异而又疯狂的笑容，对着我举起左手的六指，晃了晃。

他这是……自己告诉我他是凶手？

此时此刻我也顾不得伪装了，发疯地用手去开房间的门。

楼管并没有冲进来的举动，他气定神闲地站在门外，很是满意地看着我。然后，他快步上楼，消失在楼道里。

越是见不到人，我心里的恐慌感越强。我努力地睁大眼睛去看，可连个鬼影都没有。四周仿佛生出无数双窥视的眼睛，看得我遍体生寒。

“喂！”我不敢轻易走出去，只能试着呼救，“有没有人啊！救命啊！杀人了啊！”

我每喊一声，都会在楼道里形成回声。回音反复冲进楼道里，导致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刺耳和惊悚。楼下神经衰弱的女人被我喊得不耐烦，她开门骂了一句：“烦人不烦人！大白天的哭什么丧！”

“是真的有歹徒！救命！”我喜出望外地说，“快点救我！我被人追杀！快点报警啊！”

楼下的女人骂骂咧咧地关上门：“这个小区到底能不能住了？楼上有个精神病男人还不够，怎么又来个精神病女人？还有人杀你，你当我傻吗？凶手会那么好心？还给你机会呼救？我才不……”

女人关上门，她说话的声音再听不见。

这样不上不下的感觉，真的是让人难受。我索性心一横，迈着步往外走……就在我低头准备开溜的时候，楼管再次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我眼前。

这个时候我也不管其他了，扯开嗓子便开始喊。楼下的女人已经骂够了，她连理我都懒得理了。楼管生拉硬拽地将我拖起来，带回了家。

楼管带我回的，是我家。

“大哥！大哥！”我蹭着地板往后退，好言相商道，“你看咱俩平时处得都挺好的，你这是干吗呢？我回来取点东西，我男朋友还在楼下等我呢！那个什么……你放我走吧！我什么都不会对别人说的！”

楼管蹲下看我，他脸上肌肉扭曲得厉害：“你撒谎，你是自己来的。而且我今天看见了，郭子晋早就离开了这里。”

“我不想骗你的，真的不想。”墙上的藏尸洞看得我心惊肉跳，我的声音抖得厉害，却哭不出来，“大哥，我一直挺感谢你照顾我的，所以我肯定不会害你。我知道你有苦衷，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你一定也不想的。”

楼管冷笑着勾唇，他用匕首轻轻在我脖颈上摩挲：“行，你说你没骗我……那你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

“都他妈的喜欢撒谎！我呸！”楼管一口啐在我的脸上，恶狠狠地骂道，“你和江彩琴那个娘儿们一样！你个荡妇！你明明有男朋友，还和郭子晋睡在一起！”

“谁跟郭子晋睡在一起了？”我被骂得火气都上来了，“我和郭子晋先生只是邻居。”

楼管的匕首抵在我的脸上，我吓得浑身发抖。

我心一横，心想，反正是死路一条，干脆死得有尊严一点，豁出去算了。

“你就是心脏！所以你看人也脏！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你还以为自己劫富济贫呢吧？其实你就是个变态！”

“我是变态？我是变态？”楼管怒了，他站起来一脚将我踹翻在地，“你他妈的懂个屁！你们城里人就是这样，自以为什么都懂，可事实上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江彩琴那个贱人该死！我杀的那些人通通该死！”

我回嘴道：“你只不过是给自己找借口罢了！你敢做不敢认！你不是个男人！”

“我和江彩琴是一个村子的，我们两家是邻居。”楼管翻转着手里的匕首，“我弟弟喜欢她，从小就喜欢！江彩琴喜欢的东西，我弟弟永远都是不遗余力地为她争取到；江彩琴想读书，我弟弟出去打工供她读书；江彩琴想留在北州发展，我弟弟便给她寄生活费。可我弟弟受了工伤高位截肢后，江彩琴却跟王磊那个杂碎好了！她知道我弟弟挣不了钱了，就一脚把我弟弟踹开了。”

楼管的眼睛红了。

“我弟弟……我弟弟……”他皱皱鼻子，“我弟弟还想着她，还在等她回去！我去找江彩琴，我去求她……她对我说什么？她说，我弟弟配不上她。她说，我弟弟为她做的一切都是活该！你们女人就是贱！只知道跟着有钱男人转！江彩琴害我弟弟那么惨，她自己不要脸，那我自然不给她留脸……你说，这样的女人，该不该死？”

可能是心理作用，刚才被楼管用匕首摩挲过的脸上似乎有点痒麻，我不自觉地动手摸了摸。楼管看到我的动作，冷哼一声，说：“放心，我会留着你的脸的。虽然你也不怎么样，可最起码你没害过我，在所有的住户中，你是少有的每天会跟我打招呼的人。”

楼管虽然怨念深重，可他最起码心里还是有善意的。

为了拖延时间，我尽量找些他感兴趣的话题说，“你弟弟现在怎么样了？”

“死了，喝药死了。”楼管说，“我爸爸也是在打工的时候受了工伤，他失去了劳动能力，只能在家躺在床上。因为没有钱，我妈跟别的男人跑了，她把我和弟弟丢给了瘫痪的爸爸……我弟弟很懂事儿，他知道我一个人养不起两个病人。我弟弟不想加重我的负担，两个月前，给江彩琴打过最后一次电话后，他就自杀了。”

心酸和惊吓同时涌上心头，我眼眶发酸，眼泪直掉。

“大哥，你听我一句劝。你还有瘫痪的爸爸，你别再做傻事儿了……生活中还有那么多美好和有意义的事情值得你去享受，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浪费在怨恨上，不值得。”

“在我看来，是值得的。”楼管走到藏尸洞前，眼神恍惚地说，“这里躺着的第一个男人，他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老板。我给他开车，他给我工钱。我们两个跟兄弟一样，每天他有什么烦恼和困惑都会和我说……可是，在他丢了钱后，他最先怀疑的人却是我。”

“为什么？”

“为什么？”楼管冷冷地回头瞪我，“因为我穷，所以他觉得这个理由便足够了。等到最后证明丢钱只是一场误会，我却没有得到体面的道歉，还丢了饭碗。”

“大哥，”我出言安慰他，“这种人只是少数啊！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想法——”

“你错了，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楼管纠正我，“不只是他，这两个位置埋的人也是如此。多好笑，多无奈，多可悲！明明都是一样的人，却因为收入的不同而被分为三六九等！你告诉我，这公平吗？合理吗？”

“我也觉得不合理。”我赶紧摇头。

楼管再次蹲下看我，现在我不觉得他让人害怕，反而觉得他很可怜。他眼神哀戚，睫毛上挂着泪珠。

“我试图炸掉大楼，是不想地下室的人跟蝼蚁一样，常年生活在地下，常年见不到阳光。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成书瑶小姐，”楼管伸手擦掉我脸上的眼泪，同样哭得一塌糊涂，“这个世界已经变了，彻底变了！哪有什么亲情？哪有什么关爱？哪有什么温暖？你刚才求救那么长时间，有人救你吗？完全没有。住在一个楼里的邻居都如此，你还想对其他人有什么奢望？”

“你为什么杀我房东？”我问他，“我房东不是坏人，你为什么要杀他？”

“杀你房东，我也不想的。”楼管粗糙的大手拍着我的肩膀，我注意到他握匕首的手在渐渐松懈，“你房东人很好，我当时没地方住，想找房子，他愿意把他还未装修好的房间借我。他回老家，还会给我拿辣椒……我不想杀他的！如果不是他发现我杀了人，我真的不想杀他！”

楼管哭得凄惨，看来他对我房东的死真的是满怀愧疚。

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细语地哄劝他。等到楼管手里的匕首掉下来时，我趁机抢了过来。

“大哥，你的遭遇，我真的很同情。”我从地上跳起来，举着匕首对着他，“可是大哥，你犯的错误实在是太严重了。人品不好并不犯法，就算有过错，但也不代表他们该死。”

楼管脸上伤感的情绪退去，眼神再次变得狠戾：“你们这些人果然都是这样，狡猾奸诈！”

我摇头道：“大哥，你又错了。本来就是你自己的问题，是你自己眼里带了卡尺，是你自己将人分成了不同的等级，所以，你看谁都是有偏见的，你对谁都是有怨恨的。”

“还有，那些被你害死的人……”我真心诚意地劝道，“在爆炸发生前，我见过他们中的一些人。虽然他们的居住环境恶劣，但他们每个都是怀揣着梦想来到这座城市的……你的爆炸不是帮他们解脱，你是让许多心怀梦想的人去死。”

即便我有刀，我也打不过人高马大的楼管。我试着放下匕首，眼神诚恳地看着他说：“大哥，你觉得这个世界畸形又冷漠，可你相信我，仇恨和杀戮，永远不是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

楼管也在看着我，他好半天没说话。

正当我们两个对视时，突然间，屋子的门板被撞开了。楼管反应过来，他动作敏捷地抢过匕首，将刀架在我脖子上。

郭子晋和闫树海等巡捕一起冲进来，我和楼管瞬间被围堵在卧室的窗户边上。

“放了她！”郭子晋抢了闫树海该说的话，“现在你被包围了，对面楼顶也安排了狙击手，你跑不掉了。”

闫树海被抢了话，他略微尴尬地轻咳后说：“现在你已经彻底被包围了！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的朋友，不要再继续做傻事儿了……”

在吵吵闹闹的喧哗声中，楼管拉着我往窗户旁边退。

夕阳斜照，染红了西边的天空。外面乌鸦叫得凄楚，让人听后徒生哀戚。 qUgVdFgdtrOJaNO+olTPdEg8KVcnbUZs+Oeegq3SI6ZTTcE6Xo+GZL4gqfXqrCu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