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墙里有人

我遇到郭子晋的那天是一个阳光明媚、适合约会的好日子。那天，北伐的少帅打了胜仗，城内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场面。街上张灯结彩，常去的咖啡馆还有甜品送……可那天我并没有去和楚南约会，而是搬了家。

我叫成书瑶，今年20岁，从女校毕业有小半年了。在毕业后的小半年里，我好说歹说，爸妈才同意我从家里搬出来，去离工作地点近一些的地方租房住。

我租住在北州市的一间五层公寓，环境、朝向都还不错，楼里还安装了最新式的电梯。大铁皮盒子移动起来吱吱嘎嘎，很是新奇有趣。房东是南方人，和我爸爸年纪差不多，他那个在美国留学的女儿跟我年纪也差不多大。在这层奇妙的缘分下，他把我的房租降到了极致。

我卧室的窗户和隔壁阳台的窗户形成了一个拐角，是完全紧挨着的。听说设计师是法国人，所以很喜欢搞这种我完全不理解的“浪漫”。我来看房子的那几天，隔壁的窗帘一直是拉上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一直觉得隔壁没有人住。

搬完家后我睡了一觉，醒来发现隔壁的窗帘不仅被拉开了，而且阳台上还站了个男人。虽然我们不在一间房里，可看着却如此之近。我看着他的时候，他也正看着我。

我们就这样四目相对，而最要命的是我穿着睡衣，他却什么都没穿。

我大脑空白了几秒钟，接着惊慌失措地想要回避。对于突然出现的我，阳台上的男人完全地淡然处之，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还丝毫不以为意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他脸部五官精巧的布局、仰头洒脱的姿势、喉头滚动的频率、肌肉被牵动时紧致的状态……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算是个比较英俊的男人。

如果他能穿上衣服就更好了。

我大概清楚男女之间身体的差异是怎么一回事儿，可“大概清楚”和“直接看到”完全是两个意思。就在我手足无措时，楼管的大嗓门便嚷嚷开来，即便有门板挡住，我也能听到他正在敲着隔壁的门：“郭子晋先生！郭子晋先生！你在家不？”

原来隔壁的人叫郭子晋。

阳台上的男人离开了，没多一会儿，隔壁的大门似乎打开了。

楼管继续大着嗓门说：“你楼下的邻居来找我们，说你家好像漏水了。”

郭子晋的嗓音低沉，我什么都没听见。

“可是郭先生，楼下的邻居说，你家漏下去的水都是血红色的。”楼管的话让我胆战心惊。“楼下的邻居说，从你家流下去的好像是血水……所以我上来看看，你是不是安全。我能问问吗？你到底在家里做了什么，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血水流到楼下去？”

血……血水？我的手不自觉地发抖。

郭子晋好像又说了些什么，因为楼管的态度明显动摇了：“是吗？那个……我方便进去看看吗？”

楼管嘴比较笨，说了没两句，便被隔壁的人打发了：“好吧，那我去跟楼下的住户解释一下。打扰你了，不好意思……嗯，再见……嗯，祝你晚安。”

什么破楼管啊！怎么这么好骗，居然不进屋看看就走了，万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发生呢？

我大力地拍了下床板，气得直咬牙。以防万一，我拨通了巡捕房的电话。

楼下的举报，肯定不会是捕风捉影。我心里紧张得要命，甚至隐隐感到害怕。隔壁的这个男人万一是杀人犯怎么办？万一他杀掉我灭口怎么办？

就在我考虑再三，想着准备去哪个朋友家过夜的时候，家里的门铃却响了。

“谁？”我暗自抓起门口的网球拍叫道，“谁在那儿？”

一个陌生的男声说：“女士你好，我是这个片区的巡捕。刚才我们接到报警，请问是你打的电话吗？”

我从猫眼看出去，门外站着的还真是穿制服的巡捕。

我大喜过望，赶紧拉开门：“我可算把你盼来啦！是我报的警，那个——”

话说到一半，我猛地停住。隔壁的房门开着，郭子晋裸着上身，穿着横条纹睡裤，正斜倚在门框上看着我发笑。

他的个子很高，头顶仿佛都要撞到门顶了，鼻梁窄挺，眼睛炯炯发亮，唇薄如削，嘴角带着一丝不可一世的骄傲。

巡捕笑得无比亲切温和：“女士，你电话里没说清楚，你报警是为什么事儿啊？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

“是啊！”郭子晋似笑非笑地看我，“成书瑶，有什么事儿，你倒是和他说啊！”

我吓得脸色发白：“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你是不是跟踪我？”

郭子晋笑了笑，没说话。

“他家往下流血水，这件事你们总不能不管吧？”我没控制住音量，语气也变得不太好，“万一我真有什么事儿，你们岂不是失职？”

“郭先生，”巡捕转头问郭子晋，“我方便去你家看看吗？”

郭子晋低头摆弄手指，拖着让人讨厌的长音：“你要是有搜查令，我方不方便都得让你看，是不是？”

橙黄色的灯光下，郭子晋瘦削脸颊上的笑容让我毛骨悚然。

“女士，如果他不同意的话，我是没办法强行进屋的。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儿的话，你再给我们打电话吧！”

巡捕公事公办地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就离开了。一时间，走廊里只剩下我和郭子晋两个人。

气氛变得有点尴尬。

我壮着胆子，问他：“郭先生，你以前见过我吗？”

“没有。”郭子晋答得干净利索。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叫成书瑶的？”我真是奇怪了。

郭子晋一脸的高深莫测。

好吧，不管怎么说，缓和关系是要紧的。

“郭先生，我刚搬过来，有什么事儿，还需要你多多关照！”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郭子晋假装谦卑的样子讽刺而又滑稽，“是我需要你多多关照高抬贵手，免得你哪天不高兴，再打电话报警来抓我。”

几句话下来，我便被郭子晋说得面红耳赤。

“成书瑶，这才是你搬来的第一天，我们来日方长吧！”郭子晋笑眯眯地看着我说。

因为隔壁的怪人郭子晋，我的乔迁之喜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连着差不多一周的时间，我卧室的窗帘是没有拉开过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做噩梦，梦里全是郭子晋那副尖刻阴损的嘴脸。

我觉得，我真的快魔怔了。好在郭子晋还没那么阴魂不散，除了搬来的第一天不太愉快，接下来的一周他都十分安静。有时候我拉开窗帘偷偷往郭子晋家看，却见他家的窗帘也同样是拉得密不透风。

怪人。我总是忍不住地这么想。

可能因为受到郭子晋的影响，搬来的一周我都没休息好。周三晚上，我和楚南一起吃饭，我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开车送我到楼下时，楚南犹豫地开口问道：“瑶瑶，你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我不想让楚南知道郭子晋的事儿，不然，以他的性格很容易小题大做。我好不容易从家里搬出来，才不想被父母绑回去。我没有心情玩笑，只是随口敷衍道：“没有，我挺好的，就是上了一天的班，有点累了。”

“瑶瑶，”楚南解开安全带，扳过我的身子，“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工作做得不开心？”

其实，现在的工作我确实不太喜欢。工作没激情，生活没动力。每天上班等下班，下班盼退休……这些我不是没和楚南抱怨过，但抱怨了也没用。这半年楚南除了劝我好好上班，就不会说别的了。

这次楚南的反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说：“瑶瑶，做得不开心，那就别做了。”

“不做了？”我没多想，话张嘴便来，“不上班你养我啊？”

楚南似乎就在等我这句话，我刚说完，他立马接道：“好啊，我养你啊！”

车厢里灯光昏暗，楚南的脸上有我分辨不清的紧张。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楚南缓慢而又仔细地掏出戒指。

这突如其来的求婚让我的脑袋一片混乱，随口说道：“这钻石是真的？还挺大的。”

楚南已经习惯了我的颠三倒四，直接将戒指给我戴上：“是真的，放心戴吧！要是不喜欢，等我以后再给你换个更大的。”

“我……我好像还没答应你的求婚吧？”我想了想，确定自己刚才并没有答应他的求婚，“你直接给我戴上戒指，便算是礼成了？”

“瑶瑶，难道说，你不想嫁给我？”

即便在暗处，我也能看出楚南的脸红了。

“你让我想想吧！”我慎重地摇摇头，虽然很尴尬，但结婚毕竟是大事儿，“楚南，等我想明白了，我再告诉你。”

楚南没继续难为我，他知道我性格执拗又认死理。我从车上下来，楚南只是说了声等我的答复。接着，他便开车离开了。

看着楚南的车渐渐融入夜色中，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讨厌楚南，但是结婚，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楚南家的条件不错，基本上嫁到他家我就可以当少奶奶了。每天打打牌，做做衣服，生了孩子养孩子……我也喜欢小资情调的生活，但我清醒地知道，情调不能成为生活的主旋律。

楚南的戒指，确实成了我的负担。我把它摘下来，怕它丢了；我把它戴上，又怕它掉了。晚上洗澡的时候，我一眨不眨地盯着戒指看，生怕它自己长脚跑了。

澡洗到一半，外面楼道里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我拿过浴巾裹住自己还没冲净的身子，好奇地拉开窗帘往外瞧……我的个亲娘！

楼顶着火了，上面浓烟滚滚！

我慌里慌张地往身上套衣服，却越着急越穿不上。身上的水太多，衣服沾到皮肤立马打卷。浓烟滚滚的楼梯里挤满了住户。因为是晚上，有好多人跟我一样衣衫不整。逃命的关键时刻，大家也没心思看别人穿什么。楼里的火警铃声跟催命似的，所有人都低头往下跑。

就在我迈着碎步往楼下走的时候，一个男人逆着人潮往楼上走来。开始我还想这人得是多么不怕死，可等我看到男人瘦削的脸，顿时觉得不稀奇了。

高瘦精干的郭子晋挡住了我下楼的路，我站在他上面的台阶上，但气势上我丝毫没能占到便宜。

直觉告诉我，郭子晋是来找麻烦的。

“失火了，你还不跑？”我问郭子晋。

“别跑，有本事你这辈子都别跑！烧死你才好呢！”我心里咒骂道。

“哪怕你想我被烧死，估计也不行了。”郭子晋就跟会读心术似的，他的话让我恨不得将他的嘴撕烂。“我不跑，是因为楼上根本没着火。火警，是我报的。”

“你报的？”我难以置信地说，“谎报火警是要被抓的吧？”

郭子晋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又很认真地解释道：“看到楼顶那么大的烟，正常人都会以为失火了，然后‘误报’火警吧？随手报火警，拯救邻居……啧啧啧，我真是好邻居。”

是，我看到烟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火势汹汹……可这不是重点好吧？

“要是杀人不犯法，我估计你早死了。”我不想继续和郭子晋在这儿纠缠，“你是误报的也好，是谎报的也罢……我干吗和你说这些！”

我裹着大衣往回走，郭子晋在我身后放肆地大笑。

晚上我愤怒地给房东打电话，有郭子晋这么个邻居，我无论如何也不想继续住下去了。可我抱怨了半天，房东只是很无奈地说：“咱们已经签了一年的租赁合同了呀！你即便不住，房租你也是要按时交给我的。”

等我再打电话过去，房东直接挂掉。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在寻思郭子晋的事儿。在过往的人生里，我从没遇到像郭子晋这么让人烦躁的人。晚上我下班，楚南早早地便在我公司门口等着了……我这才想起来，我还没有回复他求婚的事儿。

我们简单吃了饭，楚南又开车送我回家。路上，楚南漫不经心地问我：“我今天早上看报纸，新闻说你住的大楼昨天晚上着火了，你昨天吓坏了吧？怎么没给我打电话？我可以去接你啊！”

“没事儿。”我漫不经心地说，“楼上冒烟，我邻居以为着火了。火警是误报的，事实上根本没着火。”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报警是瞎胡闹的吗？这种人抓住，就应该被判刑！”楚南找准了切入口，“要我说，你还是搬来和我住吧！我住的地段好，邻居的素质也高。”

楚南是在拐着弯儿地问我求婚的事儿。

看我没接话，楚南不太自然地把话题转到别处。直到我们到了公寓楼下，楚南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昨天晚上被火警折磨得一宿没睡好，我其实有点累，可楚南明显是来要答复的，他恐怕不会让我轻易地蒙混过去。

不好意思驳他的面子，我邀请他上楼坐坐。可我刚关上房门，楚南就从后面抱住了我。

“瑶瑶，你嫁给我吧！”楚南的手不规矩起来，“我妈一直在催呢！她都等不及要抱孙子了。”

我很不喜欢楚南这样，他的话，他的手，都给我造成了无形的压力。我没有回答他，而且试着挣脱他的怀抱……楚南却越抱越紧，他力气大得让我感觉很不适。

就在我想要发飙时，我身后的墙壁突然发出了强烈的撞击声！

楚南吓得松开了手，他问我：“怎么回事儿？”

我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情。虽然砸墙声震得我头疼，我却第一次在心里感谢郭子晋的胡闹。

听这动静，应该是郭子晋在拿锤子大力地砸墙，墙面受到击打，上面的白灰洋洋洒洒地往下掉。直到墙壁裂开了，他还没有住手。接着，传来一阵响动，那是砖块碎裂后落地的声音。

我和郭子晋的卧室就隔着这么一堵墙，这要是砸开，我俩就连成一家了。

楚南极为不满，他气呼呼地拉开门便往外跑。我追了出去，却没拦住他。郭子晋家的大门并没关，此时他正抡着锤子奋力地砸墙，对于楚南的怒气，他全然无视。

直到楚南冲进郭子晋家，郭子晋才懒懒散散地打了声招呼：“嗨，楚南，处男。”

楚南红着脸回头看我。

我赶紧解释道：“我什么都没和他说。”

但我这话说得实在没有力度，毕竟楚南是我的男朋友，郭子晋是我的邻居。不管郭子晋知道他是楚南也好，是处男也罢……楚南自然以为是我说的。

郭子晋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专心致志地忙着砸墙。

楚南的视线在我和郭子晋之间晃荡了好几圈，气得拂袖离开。我在“追楚南”和“阻止郭子晋”之间徘徊了好久，还没等我做出选择，楚南已经彻底跑没影了。

“喂！”既然追楚南没戏，我只有留下阻止郭子晋，免得他把房子拆了我去睡大街，“郭子晋！你发什么疯！你把锤子放下！”

郭子晋并没有停下，他在一片乒乒乓乓声中问我：“怎么不去追他？”

“闭嘴！”我气急败坏地喊，“你再砸的话，我真报警了啊！你现在的行为，已经危及我的人身安全了！”

此时我才意识到郭子晋屋子里臭烘烘的，便捂着鼻子问他：“你屋子里什么味儿啊？”

郭子晋没回答我，只是沉默地砸墙不说话。

这一侧的墙体破裂后，郭子晋似乎一锤子砸到了个软乎乎的东西上。随即，一阵类似皮质物件漏气的咝咝声传来，屋里瞬间盈满了恶臭。

我忍不住大叫道：“好臭！这是什么东西啊？你藏在墙里的？”

郭子晋家没开灯，室内仅有的光线便是走廊上的感应灯。墙里的东西臭气熏天，只一会儿的工夫我便被呛得脑袋疼。

被砸成碎末的砖屑和墙里的东西混杂在一起，让人辨识不清。

“你还真看得起我，这东西我可藏不了。”郭子晋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张纸巾垫着手，在墙里那团臭烘烘的软物上扒拉两下，“准确地说，这不是我屋子里的，而是你屋子里的。”

我大吃一惊：“我屋子里的？”

郭子晋没回答我的话，他继续在墙里仔细翻检。

我实在好奇，忍不住问他：“郭先生，我冒昧地问一下，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你觉得呢？”郭子晋反问我。

我觉得……我要是能觉得出来，我还用得着问你吗？

郭子晋像听到我的腹诽一般，他难得好心地解释给我听：“我是个侦探。”

我感觉自己的下巴都快惊掉了，半信半疑道：“侦探？”

郭子晋点头。

“你是类似福尔摩斯的那种……侦探？”我对这个领域一无所知，“还是说，你是街边挂牌查人隐私的那种侦探？”

郭子晋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看着我，目光让我有点发毛。郭子晋的眸子是琥珀色的，像猫一样，锐利的眼神也跟猫一样，感觉只要你有轻微的移动，立马会被他的视线捕捉到。

“我属于混合型的。”郭子晋似是而非地给了我一个答案，开始继续研究墙里的东西，“去把灯给我打开。”

我不知道郭子晋家灯的开关在哪儿，摸着黑也找不到方向。我顺着墙往门口摸，顺嘴问郭子晋：“郭先生，墙里的那是什么啊？”

郭子晋答得风轻云淡：“死尸。”

“什么？”我一个没注意，整个人都绊倒在郭子晋家的地板上，“你说什么？死……死……死……死……死尸？”

郭子晋蹲到我面前，笑着说：“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屋子里的臭味似乎变得更让人难以忍受了，我趴在地上，胃里翻江倒海，开始吐了起来。

郭子晋递纸给我，似乎对我的行为表示了充分的理解：“我第一次见尸体的时候，吐得比你还严重呢！不错不错，你居然现在才开始吐。”

吐完之后，我的脑袋清醒多了。

郭子晋打开灯，亮光刺得我眼睛发疼。我眯着眼睛看郭子晋砸出来的洞，问：“死尸，是谁？我们是不是应该报警？”

“尸体已经腐烂了，是谁……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郭子晋低头看看手表，“至于巡捕，他们大概会在两分钟左右到。”

我并不信郭子晋的话，等他说完，便在心里默默地计时……

两分多钟后，巡捕竟然真的到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觉得不可思议，“郭先生，你也太神奇了！”

投入工作中的郭子晋明显没兴趣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敷衍地答道：“这有什么好神奇的？他们每次来用的时间都差不多。”

“每次？”

郭子晋不再回答我的问题了，他走到那位看起来是探长之类的人身边说：“闫树海，从尸体的腐烂程度看，死者死了有一个月了。”

“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当着你的面儿犯案？”这个叫闫树海的人话语中有几分吹捧，吹捧中又有几分挖苦，“不过，这个人既然当着你的面作案，你怎么现在才发现呢？”

郭子晋面容冷漠地审视着墙里的死尸：“我最近在忙别的案子，不经常在家。一个月前的话，应该是在我去美国的时候埋的尸。”

闫树海立马拿腔拿调地吩咐手下：“去，把隔壁的住户给我带过来！”

“你们……是在说我吗？”第一次见证了凶案现场，我也不知道现在说话是否合适，“我是隔壁的住户，但我搬过来还不到半个月。警长，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埋的尸吧？”

此时尸体已经完全被挖掘出来，尸体的脸已经粘到我卧室的壁纸上。即便今天郭子晋不把尸体挖出来，过不了几天，也会有液体流出来。从尸体的位置看，我最近一段时间应该和尸体只有一纸之隔……这个场景让我胃里再度翻江倒海，又吐在了地上。

“那个谁，给她个塑料袋，吐得屋里这个味儿啊……”闫树海一本正经地说，“你不用解释了，我当警长这么多年，破过的案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现在的举动，完全是做贼心虚！你要是没杀人，那你紧张什么？”

我是被恶心的好吧……

但闫树海不听我的解释，他武断地下命令：“那个谁还有那个谁，把她给我抓局里去！回去就给我审，我不信审不出什么来！”

“喂！”我连连后退，“我都说了啊，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我是刚搬过来的……要抓，也要抓我的房东吧？”

闫树海点点头，故作高深地说：“是啊，是啊！你的房东，我当然会抓来。不过，你刚才呕吐的行为很可疑。从心理学上讲，你的身体语言都在反映你的内心。你的呕吐，你以为是你看到尸体恶心反胃了？”

不然还能有别的？

一旁正在认真研究尸体的郭子晋却很不给脸地笑了。

“不管怎么说，你已经被我确定为第一号犯罪嫌疑人。”闫树海略微尴尬地轻咳一声，“带回局里去！好好给我调查她！”

因为杀人案而被抓到巡捕房去，怎么听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况且，我并不觉得自己应该为墙里的尸体负责任。以闫树海的水平，我很怀疑他会屈打成招，最后判成冤假错案。

我读懂了郭子晋脸上轻蔑的笑意，直觉告诉我，郭子晋这个怪人一定能证明什么。于是，在被手铐铐上前，我委屈地央求道：“郭先生！你救救我！”

郭子晋扫着墙上的灰，面无表情。

“带走！”闫树海扬扬下巴示意。

“郭子晋！”我真是没见过这种阵仗，也从来没惹过如此大的麻烦，“你帮帮我……这事儿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郭子晋想了想，说：“我是私家侦探，请我帮忙是要花钱的。”

现在根本不是钱的事儿，我妈如果知道我被牵扯到杀人案里，以后我恐怕要跪着回家了。

我可怜兮兮地求他：“没关系，没关系！我会付钱给你的！”

“不问问我的价格吗？”郭子晋眉头轻扬。

“这个……应该不会很贵吧？哈哈，是吧？”我讪笑道。

“不出家门的案子，一般都不太贵。”郭子晋的前半句话刚让我稍微放下点心，他后半句立马害得我心惊肉跳起来，“但你这个是杀人案……可能要用你一年的工资当酬劳吧！”

一年的工资！

就在我纠结是被巡捕抓走好，还是花钱买个清静好时，郭子晋却说话了：“闫树海，放了她吧，杀人案跟她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天可怜见的，这傻姑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租了一间凶宅。”

“我知道了，这案子一定是房东干的！”闫树海立马再次草率地下定论，“估计房东杀了人，然后弃尸在自己家墙中。房子租出去，他便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郭子晋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闫树海鼓足勇气，问：“子晋，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有道理啊！”郭子晋答道，“最起码，比说成书瑶是杀人犯靠谱点。”

“是吗？”被郭子晋说完，闫树海稍微有点下不来台，“我也觉得房东是个突破点……不过，就算跟她没关系，她也要配合我调查调查。”

郭子晋笑得自负又讽刺：“你抓她去问，还不如抓楼下报摊的老板娘实际。你看看她，从穿衣打扮到言语行为……哼哼，你居然会怀疑她杀人？就算杀人不犯法，我估计她都不敢杀我。”

虽然郭子晋是为我说话，可他的语气、用词简直是太贱太刻薄了！唯一让我心理比较平衡的是，闫树海和我一样地丢脸。在下属面前被指正，闫树海的脸忽红忽白。闫树海隐忍了好半天，才勉强放下姿态询问：“子晋，那这个案子，你有线索吗？”

郭子晋的心情似乎很愉快：“到目前为止，四个线索。”

郭子晋说案情的时候极为投入，不仅他的神情、语言，连他平时刻板的动作都变得生动起来。

“这是一具女性尸体，她的身高一米六五左右，体重大约六十五公斤。从衣服上残存的配饰看，死者年龄应该是二十三四岁；这间房子常年出租，所以根据经验来判断，一般租客都是来北州市的外来人士；由于死后被埋在墙里，所以尸体的腐烂程度较轻，因此我们还能看出死者遇害后脸部有被毁容的迹象。综合这些，我推断，死者死于仇杀。杀人埋尸可不是一个轻松的活，需要充沛的体力。因此，我初步推断凶手是男性。从墙上水泥被刮出的痕迹看，凶手的身高在一米八到一米八五之间。”

“仇杀？”闫树海插话，“为什么一定是仇杀？”

我也感到困惑不解：“毁容这么小心眼儿的举动，难道不是女人也会干出来的吗？会不会是情杀？”

“想要将尸体拖进墙里而不用外人参与，女人一般是做不到的。再说了，凶手为了藏尸，特地在成书瑶的卧室墙壁上加了一层砖，我也是因为这一层砖而看出墙有问题的。”郭子晋不耐烦地指指尸体被埋的位置，“我算了下日子，凶手是在我去美国办案的那几天藏尸的。算起来，凶手杀人弃尸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天。再加上砌墙、凿墙，短时间内要完成这么大的体力活，哪个女人能做到？”

即便知道郭子晋会生气，我也实在忍不住插嘴道：“为什么一定是一个人呢？会不会是一个男人再加一个女人呢？比如……女人负责毁容，男人负责藏尸？”

“你的想法可以理解，但是在这个案子里不太现实。”郭子晋扬扬得意地说，“首先，如果凶手是两个人的话，这无疑会增加犯罪曝光的概率；从尸体的伤口和墙上的划痕看，无论是动作还是幅度，都明显是一个人所为——当然，也可能是多人作案，只是这种可能性很低很低。”

郭子晋语气笃定，但他的话太像信口胡诌了。

“只是看到了尸体而已，你怎么能知道这么多？你随便说的吧？”我不服气地说。

“你看死者的衣服，你看！”郭子晋竟然兴奋得脸都红了，“死者遇害前应该是出来赴约的，所以她精心打扮了一番。不过比较遗憾，她中途被人拉到这间屋子，便再没能出去。”

闫树海总结道：“死者是外来人士，这一点我回去会查失踪人口档案；凶手是男性，身材高大健壮；死者和犯罪嫌疑人之间有仇……子晋，你说的第四个线索是什么？”

就在我们所有人都在翘首期盼着他说出第四个线索的时候，郭子晋却不出声了。

“我不能再说下去了，”郭子晋的语气颇为遗憾，“按理说，我是有义务协助巡捕办案的。可我毕竟不是专业的办案人士，万一说多了，给巡捕办案造成不必要的误导就不好了。”

“哼，”巡捕中有人小声嘀咕，“每次都这么说，可每次有案子不都是跑在最前面？不就是喜欢看我们巡捕房出丑嘛！我们是没你聪明，可我们不像你，连警校都没——”

“闭嘴！”闫树海呵斥完手下，又转头笑着对郭子晋说：“子晋啊，当初在警校的时候，虽然我是你师哥，你是我师弟，但我可从来没欺负你啊！你还记不记得，每次你和唐菲约会，都是我去替你打掩护？”

郭子晋微笑点头，闫树海的话显然没说到点子上。

“子晋啊！”闫树海擦擦脸，这次他是一点没端着，“从毕业到现在，五年了，我能当上警长，这完全是你的功劳。上学那会儿我就说，整个学校，没有比你更聪明的人了……我看全国巡捕加起来，都比不上你一个郭子晋。”

这一次，郭子晋十分满意闫树海的话，他摇摇手指说：“不……不要停，继续夸！”

我算是大开眼界了。像郭子晋这么自恋和不要脸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就在我急得抓耳挠腮、几欲撞墙时，郭子晋才缓缓开口道：“凶手是左撇子，而且他的左手是六指。有一句话，成书瑶说对了，这个案子，确实是跟情有关的仇杀案。”

听到郭子晋的肯定，我心里产生了大大的满足感。那一刻，我突然能理解郭子晋的行为了。猜中案情的感觉确实不赖。

郭子晋又将注意力转移到案子上。他指着墙上不易发现的水泥刮痕，说：“看到没，这些水泥是由右往左抹上的，这足以说明抹水泥的人是左撇子。看这里，这些已经涂抹好的水泥中间，有一个个点状且带有残缺指纹的痕迹……对，就是这个。这个便是凶手左手上的六指。凶手本想用水泥掩藏住行凶的地点，可没想到却弄巧成拙，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行凶地点？”我脑子里突然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那个……郭先生，这位小姐……该不会是在我卧室被杀的吧？”

郭子晋笑得天真无邪：“不然呢？你以为是在哪儿？”

这回，不仅是我，连闫树海都听不懂了：“你为什么说凶案现场是在隔壁呢？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我只是合理推测而已。”郭子晋慢悠悠地坐到沙发上，盯着墙上藏尸位置愣愣地出神，“因为一些不知道的原因，凶手骗被害人前来。等进了屋子后，他们两个人可能先聊了几句。又因为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原因，两个人起了冲突……女人要走，但是男人不干。恼羞成怒下，男人扯过女人的头发，他按着女人的脑袋往墙上撞……啊，女人被他撞死了。男人很慌张，他其实也很害怕。他恨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活着的时候不让他好受，死了还要害他坐牢……最后，男人害怕的情绪转变成愤怒，于是他刮花了女人的脸。”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连呼吸声似乎都跟着变轻了。郭子晋低缓沉稳的语调，似乎瞬间带我们穿越回了案发现场。

“男人刮花了女人的脸，所以他的气消了。现在他不害怕了，可他也不想死。这间屋子的主人请他来装修房子，所以他一定要尽快处理掉尸体，不能让屋子的主人发现。也正是因为男人的这份工作，所以他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尸体藏在墙里面。只要没人来丈量房子的尺寸、面积，那么就不会有人知道墙壁被他加厚了。没人知道墙壁被加厚了，那也自然没人知道墙里藏了尸体……呵呵，可他不知道，他的隔壁住着郭子晋。”

郭子晋说完后好久，闫树海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是给这间房子做装修的装修工人？”

“对呀。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郭子晋的嘴上又挂上讽刺的笑容，“又或者说，因为其他特殊的原因，房主将钥匙托付给了凶手。你们调查的时候，顺着这两个方向去查，一定能有结果。”

闫树海问了我房东的电话，然后吩咐其他警务人员把尸体运走。

我的视线一直没离开郭子晋，一眨不眨地盯着郭子晋的大脑看。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简直是太神奇了。

尸体被挖掘出来，后续的调查工作才刚刚开始。闫树海走的时候不断地嘱咐：“子晋啊，你无论查到什么，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啊！我不反对你自己办案，但你可千万注意分寸。别像上次似的，闹到署长那儿可不好看了啊！”

郭子晋没礼貌地沉默着，可闫树海似乎并不介意。警长们简单处理了郭子晋家的墙壁，我的屋子也被封了起来。

我低头看了眼手表，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我的朋友们估计都睡了，这个时间我只有去外面住酒店。

郭子晋仍然在愣神，他完全没在看我。我害怕打扰他思考，便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可还没等我碰到门把手，郭子晋却发话了。

“你干什么去？”郭子晋的话语里有一丝不常见的沉稳。

我略微错愕，指指门说：“我该回家了啊！”

“回家？”郭子晋问，“你家不是被划为凶案现场保护起来了吗？你现在回家，岂不是要破坏凶案现场？”

这么大的罪名我可担不起，所以我解释道：“我去外面住酒店。”

“不用住酒店了。”郭子晋说，“晚上你不许走，你要留在我家。”

“为什么？”我警觉地往后退一步，“我为什么要住你家？”

郭子晋似乎已经彻底从案件里脱离出来，毫不留情地讽刺道：“少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没想把你怎么样。你吐了我家一地，不擦干净你就想走？”

我心里不高兴，但又不能反驳什么。地上的秽物确实是我吐的，不擦干净好像是说不过去……

我忍不住嘟嘴，不情不愿地问：“行吧！那你家的抹布在哪儿？”

郭子晋指指浴室。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往里走，虽然不困，但我实在是太想躺下了。

我的视线在郭子晋的家里游移，映入眼帘的都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屋里最多的是书，粗略一扫，大部分是旅游杂志。其次便是衣服，挂在成排的架子上，放眼望去极有规律，却完全没章法。架子上有各种场合穿的西装，同样也有各式样的制服。在衣堆的最里层，我似乎还看到了女装。

难道说，郭子晋是个变装癖？

我心不在焉地打开浴室门，浴室里的东西却吓得我厉声尖叫！

闯入我视线里的，竟然是一具泡在浴缸里的鲜血淋淋的女尸！此刻女尸眼神空洞，支在浴缸外面的手臂还在不断往下淌血！

“你鬼吼鬼叫什么？”郭子晋一个箭步冲上来，捂住我的嘴警告道，“楼下的女人最近精神开始衰弱了，你要是把她吵醒了，估计今天晚上你没清静日子过了。”

我扒开郭子晋的手，声音发颤地说：“你你你……你家浴缸里有死人！”

“这是我用来模拟案发现场的，密室杀人，案情回放。”可能他也意识到自己说太多我也听不懂，所以干脆直接单手将浴缸里的女人捞出来，“只是一个模型而已，只不过比较逼真。要不，你上来摸摸？”

“不不不！”我赶紧摇手拒绝，“郭先生，我知道我错怪你了，麻烦你把抹布递给我，我好出去，谢谢！”

郭子晋做人比较较真，他执意拉起我的手在“尸体”上摸了摸。

我的尖叫声在触摸到硅胶材质的模型后停下，郭子晋笑呵呵地看我：“看，我没骗你吧！”

在浴室橙黄色的灯光下，郭子晋的笑容竟多了几丝暖意。

“怎么会做得这么像？”我胆子大了些，又在模型上摸了摸，“现在的工艺简直是可以以假乱真了，刚才进来时我还以为是真人。”

“是啊！”

趁郭子晋转身放模型时，我好奇地拿起洗手池上放着的手枪模型，“这个做得也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手里的“模型”枪却走了火，棚顶的灯泡被子弹打碎，浴室里瞬间陷入了黑暗。我的耳朵被震得嗡嗡响。

“这是真枪。”郭子晋无奈的叹息声从暗处传来。

楼下的女住户恐怕早已经让郭子晋折磨得精神衰弱，枪响之后没多久，巡警便接到举报立马赶来了。

这一次，我和郭子晋两个人一起进了巡捕房，一个是因为私藏枪支，一个是因为破坏公共治安。

值班的中年人见到郭子晋时都笑了：“郭子晋，又来了啊！好久没见到你了，最近没在家？”

“最近有点忙。”郭子晋的视线若有似无飘向我，“攀上个倒霉邻居。”

“姑娘，刚搬到郭子晋家隔壁？是他牵连你进来的吧？”中年巡捕顺着郭子晋的视线看我，笑容十分亲切，“私藏枪支可是犯法的！根据相关管理规定，非法持有、私藏枪支、弹药，是要被拘役或者管制的。”

郭子晋哀叹一声。

我更是沮丧。

刚出虎穴又入狼窝，杀人藏尸的嫌疑我还没撇清，现在又要因为意外走火的枪支被判刑……

我一屁股瘫软在椅子上，忍不住哇哇大哭。

“别哭了，谁年轻时还不犯点错误？”巡捕老张好心地递纸巾给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吧！让他们来保释你。”

接过纸巾，我哭得更加伤心。眼见劝说不管用，老张便转身开门出去了。

“行了行了。”郭子晋打着哈欠，“不就开个枪吗？多大点儿事儿啊！”

“多大点儿事儿？”我抽噎着抱怨，“我一个清白的大姑娘，就因为摸了一下你的破枪，现在要被判刑？还有，我男朋友前脚刚跟我求婚，后脚就因为你的一句话而气走了。我俩肯定黄了……我怎么这么倒霉……”

郭子晋脸色微红，压低声音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经郭子晋提醒，我猛然惊觉自己说话声音有点儿大。我不甘心地嘟囔：“都怪你！这完全是你的错！”

然而郭子晋却跟没事儿人似的，甚至躺在了巡捕房的长椅上。

“郭子晋，”我叫他，“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郭子晋随意地答我，他声音里已经明显带着困意，“成书瑶，你不通知你爸妈吗？”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爸妈离婚了，也都各自再婚了……我打给他们，不合适。”

郭子晋了然地轻笑。

“你该不会又知道了吧？”我忍不住问，“郭子晋，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叫什么的？”

还没等郭子晋回答我的问题，关押室的门便打开了。巡捕老张手里拿着一大串钥匙，朗声叫道：“郭子晋，成书瑶！署长要见你们！”

我身上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走了，绝望地呜咽道：“这次彻底完了，大晚上的，竟然连署长都惊动了……” 5I7uTqcnhDhUtWi939LqJ7AklCYh1z3faylvL7rexuQuTLQCFwkiPtAneoC1+H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