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重演现场

“谁说的？我明明瘦了！”被叫王胖子的人吹胡子瞪眼地反驳道，“郭子晋，你怎么顶着个内裤头出来了？”

说完，他们两个当着所有人的面抱在了一起。

估计郭子晋看出了我的疑惑，便简短地介绍道：“这是我同学，王毅。这是我的秘书，成书瑶。”

“秘书？”王毅肥胖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你居然还会找秘书？”

“试用期。”我嘿嘿笑道。

一旁的巡捕看不下去，好心地提醒说：“头儿，我们是来查案子的……”

“啊啊，对，查案子。”王毅随意地挥挥手，“开始吧！我们查案子！东西都搬进来！”

我以为郭子晋工具包里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可巡捕们带来的东西就更多了。光法医带来的解剖剪刀就好几种，明晃晃的，看得我眼花缭乱。

“你怎么到哪儿都能碰到同学啊？”跟着郭子晋一起再次回到现场，我小声问他，“是不是全国的巡捕房的人你基本都认识？”

郭子晋难得谦虚了一回：“全认识不敢说，不过肯定比你们强。警校学生那么多，天南海北的，指不定哪天就遇上了。行了，我们要开始工作了。”

这句话，意思就等同于“你可以闭嘴了”。

王毅很胖，很随和，也没什么官架子。在我的印象中，巡捕房的人虽然不是个个都身轻如燕，最起码跑起来不会让人觉得笨重。我原本还担心他体力会跟不上，可是很快，我就被事实打脸了。

随意搬动尸体很容易破坏重要证据，所以一部分验尸工作只能在现场进行。王毅戴着手套，先是伸手在赵海娟的胸口处翻了翻，然后让身边的人记录，他说：“死亡时间应该在七到八小时前；从死者身体的痕迹看，死之前有过打斗；死者的心脏是被利器剜出去的，从伤口形状上来说，凶器很可能是一把大剪刀。”

郭子晋补充道：“花草剪。”

有巡捕在场做证，郭子晋终于能放心检查尸体了。

郭子晋捏开赵海娟的嘴，刮了些她舌苔上的黏膜，递给一旁的法医说：“拿去化验一下，看看能分析出些什么。”

“为什么要化验舌苔？”王毅奇怪道，“如果说想知道死者死前吃过什么，到时候解剖胃部不就可以了？”

“不，不是吃的东西。”郭子晋没解释太多，“找人把现场看好，我们去书房检查一下。”

王毅和郭子晋关系好，所以对此不会多说什么。不过巡捕房的其他人意见就比较大了，郭子晋忙着查尸体没注意，我却分明看出了他们脸上的不悦。

去书房的路上，我拉拉郭子晋说道：“我知道你着急破案，不会在意别人的评价。可是你也别太喧宾夺主了，毕竟你不是他们的领导，你总对其他人颐指气使的，其他人会讨厌你的。”

“讨厌就让他们讨厌好了！除了这些无意义的事儿，他们也不会做什么了。”郭子晋不耐烦地跟我说，“还有，成书瑶，你给我闭上嘴。我现在在办案，没时间听你说没用的。”

郭子晋的批评真是不客气，比我的前老板骂得还要狠……不过，被郭子晋劈头盖脸一顿说，我突然也觉得自己有点无聊。

案情大过天。

我也想着安安心心地闭嘴，但实施起来却并不容易。去了赵老师的书房，我提问的冲动就更强烈了。等到巡捕们将屋子用挡板层层围住，勘查现场血迹时，我更是激动不已。

“郭子晋，这是什么东西？这也太神奇啦！”

王毅忍着笑意问我：“你是郭子晋的秘书，连这些都不知道吗？”

我像是没回答上老师问题的小学生，脸上现出窘迫与尴尬。

王毅却好心地给我解释说：“这叫鲁米诺，也叫发光氨，它可以鉴别经过擦洗或是时间在很久以前的血痕。原理嘛，就是鲁米诺与血红素发生化学反应，显出蓝绿色的荧光。”

“这些……”我指着屋子里发亮的地方问，“这些位置以前是血痕是吗？”

“是的。”王毅点点头。

赵老师的书房被清理干净，我们进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任何的痕迹。用了发光氨之后，黑暗的书房里又是另一番景象。屋子其他地方只有零零星星几处血点，大片大片的荧光都集中在赵老师的椅背和书桌上。墙上的一排字迹，和赵海娟房间里的一模一样。字体边缘，是血液曾经滑落过的痕迹。

“发现问题了吗？”郭子晋问。

“一个吧……只不过没太想明白而已。”

我不了解郭子晋和王毅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但他们两个显然非常默契。不用说太多，结论一出，两个人立马心领神会。

王毅展现了比他身体灵活的头脑，可他显然要比郭子晋稍逊一筹。从郭子晋脸上的神态我能看出，王毅没想明白的问题，郭子晋估计早想通了。

“这里不是第一杀人现场，是弃尸现场。”郭子晋不适地轻咳一声，“赵剑死于心动脉重伤大出血……动脉血管破裂时，破裂处血液在动脉血压作用下会向外喷溅，在一定面积内呈均匀圆点状分布，其面积大小与破裂的动脉血管直径成正比，而与喷溅的距离成反比……可从现在的情形看，只有椅背上有血，而且是流柱状，那只能说，这里是弃尸现场，不是杀人现场。”

现场有一个巡捕很不喜欢郭子晋轻慢的态度，不屑一顾地反驳郭子晋说：“如果说死者是在椅子上被凶手用刀刺心脏而死呢？凶手离死者近，喷溅的血迹自然都喷到凶手的身上了。”

王毅也一脸疑惑地看着郭子晋，显然，他也没想明白。

“哼。”

郭子晋讽刺的冷哼和高傲睥睨的态度让巡捕怒不可遏。

那个巡捕不满地说：“郭子晋先生，别摆出一副你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你倒是证明给我看啊！”

“你能不说话了吗？”郭子晋不仅对我说话不客气，他对其他人同样如此，“你不如把你的眼皮拉下来，直接把嘴包上！”

郭子晋扯掉窗户上围着的挡板，屋里瞬间盈满了光亮，他招招手叫我：“成书瑶，你过来。”

“干什么？”没明白郭子晋想让我做什么，我懵懵懂懂地走向他，“是需要什么工具吗？”

郭子晋没回答我，把包里一个小水瓶的盖子用火柴烫出个小洞。他扯过一旁和证物相似的椅子坐下，说：“假设成书瑶是凶手，我是赵剑，我手里的水瓶是动脉……现在，成书瑶，你用工具包里的剪刀来刺我的‘动脉’。”

我忽然有一种梦想成真的感觉。

不过现在是案件重演，我不能笑场。要我杀气腾腾的，我也做不到。我没干过这种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动手。

对一个有严重“选择困难症”的人来说，横切还是竖切，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最后还是王毅好心帮我进入情境：“喂，小美女，想想郭子晋平时怎么压榨你的，现在，你报仇的机会来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提起剪刀，刚要往郭子晋的“动脉”上扎……可没等我的剪刀碰到郭子晋的“动脉”，他一捏瓶子，喷了我一身的水。

要想跟着郭子晋重演案发经过，这不是什么好差事。我能料想到这个结果，但是我没想到，周围的巡捕全因为我的窘态而哄堂大笑。

“要是现在喷出来的是血，你们还会笑吗？如果死的是你们的亲人，你们还能笑得出来吗？”

郭子晋声音很轻，可他一说话，屋里瞬间安静了。看得出来，郭子晋是真的生气了。

“都给我严肃点！好好学着！”王毅训完巡捕，回头问郭子晋，“我们知道血会这么喷出来了，然后呢？”

可郭子晋没有回答，他继续吩咐我说：“成书瑶，你去里面把我的衣服换上。”

接着，郭子晋脱下他的白色T恤衫丢给我说：“记得把身上的水渍擦干净。”

我接过郭子晋的衣服，跑着去后面换。郭子晋洗澡的时候喜欢在浴缸里加薄荷精油，所以他衣服上也满是薄荷的味道。

等我换好之后出来，裸着上身的郭子晋叫我：“成书瑶，你趴到我身上来。”

“啊？”

“趴上来。”郭子晋比画着催促道，“你根据我的手势来。”

说着，郭子晋指挥出一个极其尴尬的姿势——他示意我劈开腿，横跨在他的身上。虽然我的臀部悬空，并未坐到郭子晋的腿上，可我们两个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裸着上身的郭子晋，脸部更是直接对着我的胸部。

我刚想调整姿势，却被郭子晋及时叫住：“别动！”

如此暧昧的动作……我脸皮儿薄，羞红了脸。

“正常的刺杀，血迹形状会和刚才的情景一样。”郭子晋非常淡定，而我恨不得去撞墙，“可以说，凶手只有这个姿势刺杀的时候，血迹才会全喷溅在凶手的身上。像是，这样……”

说完，郭子晋再次用他的“动脉”进行演示。

水流喷溅到我胸部的位置，如瀑布一样往下流。

眼前的场景变得更加尴尬，我身上白色的T恤衫湿透，里面内衣形状无比清晰。水从我身上滴滴答答流到郭子晋光着的上身上，我们两个人都湿透了。

郭子晋略微沉默，还盯着我的内衣看了好一会儿。我有点跪立不稳，整个人滑着坐到了郭子晋腿上。

椅子上的空间太狭小，我的胸擦着郭子晋的脸而过。胸部衣料摩擦的触感，害得我整个脸像火烧一般。

气氛似乎变得不太对，隐隐的，我听到有吞咽口水的声音。我仓皇失措地推开郭子晋，赶紧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王毅试图缓解尴尬，赶紧聊回案情上来，“子晋啊，我们都看到你和成书瑶的演示了……你能不能再进一步解释一下？”

“啊？”郭子晋接过毛巾擦脸，耳根微微泛红。

这还是郭子晋第一次在犯罪现场走神，虽然他走神的时间也只是短短的几秒钟。

接着，他语速飞快地说：“刚才的情形大家也看到了，如果说书房是杀人现场的话，那么只有第二种杀人手法可以解释血迹的分布。但是，用第二种手法却有着局限性。”

“怎么说？”王毅问。

“对这个案子案情的推理，我们不能片面地去进行，需要将很多环节连在一起，缺少一个环节，推理便不能成立。”郭子晋把毛巾丢给呆愣的我，“第二个手法确实可以造成现在的杀人现场，不过你们想过没有，凶手要是这么杀完人，他要怎么离开？”

这个问题让在场的人再次沉思起来。

“地上的血迹很少。”郭子晋沿着标注的血点位置走，“从血迹来看，凶手应该是杀人之后运尸过来的。从血滴滴落的间隔来推断，凶手的身高至少在一米七五。”

王毅赞同地点点头。

“你胡说的吧？”被郭子晋打击的巡捕虽然不甘心，可他显然已经接受了郭子晋的推理，“肯定还会有别的证据能证明这里是第一凶案现场的！”

郭子晋满不在乎地摊开手，“那你倒是证明啊！”

巡捕尝试张开嘴，可他什么都没说出来。

“凶手一直在误导我们，”郭子晋的脸上流露出欣喜兴奋的表情，“又是一个狡猾的对手啊！”

这时，有巡捕进来报告道：“头儿，赵家的小儿子赵海滨回来了，他正在外面。”

“我跟你一起去。”郭子晋可能觉得自己裸着去见委托人不太好，便动手扒下王毅的制服外衣套上，“我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他。”

“还有一件事儿。”刚进来的巡捕面上流露出自责的神色，“头儿，赵家的大儿子赵海涛……他跑了。”

跑了？

“跑去哪里了？”王毅皱眉，“有看到吗？”

“好像是往山上的方向跑了。”

这下，不用郭子晋多说，我自己心里便直接下了结论——赵海涛一定是畏罪潜逃的。

赵海涛即便不是凶手，他也必定跟这个案子脱不了干系，况且他还是第二个案子的目击证人之一。王毅立马下令，派人去追。

安排妥当之后，王毅这才带着郭子晋去见赵海滨。

因为刚才的尴尬场面，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去。虽然郭子晋表现得一派淡定，可我还是……

身上套着王毅肥大制服的郭子晋回头叫我：“走了！成书瑶！”

郭子晋好像并没什么异常，如果我在后面扭扭捏捏的，反倒显得我小气了些。我甩甩头，将刚才那些情绪通通丢在脑后，随即拿好郭子晋的大树工具包，小跑着追上他和王毅。

巡捕们的到来，倒是给赵家宅子增加了一丝人气和活力。穿着寿衣的赵老师被法医从灵棚里抬出来，倒是没有昨晚看起来那么可怕了。

青天白日之下，我壮着胆子去看黑龙山。少了夜幕的陪衬，黑龙山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赵海滨在偏房的书房里，我们到的时候他正在做笔录。巡捕问他问题，他回答时语气也是轻柔温和的。

跟哥哥姐姐相比，赵海滨的相貌要清秀得多，单眼皮，小薄唇，梳寸头，戴眼镜。赵海滨身上书卷气质很浓，彬彬有礼的，像个绅士。见到我们三个进来，赵海滨礼貌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你是赵海滨？”郭子晋问。

“你就是郭子晋先生吧？”赵海滨并未对郭子晋奇怪的发型和衣着有所表示，他礼貌地起身握住郭子晋的手，“我是赵海滨，打电话请你来的是我。”

赵海滨的话说完，郭子晋做了一件让我们所有人都很尴尬的事情——他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凑到赵海滨面前使劲地嗅了嗅。

郭子晋的行为实在是太不礼貌了！他跟狗一样，对着赵海滨猛吸鼻子。赵海滨稍微往后躲了一下，便停住了。对于郭子晋的行为，赵海滨虽然不高兴，但是看得出，他勉强还算可以容忍。

“你干什么呢！”我一边说，一边大力地拉郭子晋回来。他身上的扣子被我拽开，露出里面精瘦的腰线。

赵海滨愣了一下，转瞬又恢复正常。

“一晚上没睡，我脑筋有点不太清楚。”郭子晋牵强地解释完，立马问赵海滨，“你不是说要等几天手头的案子才能处理完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我想办法把案子转移给其他的律师处理了，最近我一直在忙案子的事儿。”赵海滨抬抬眼睛，叹了口气，“为了能尽快回来给父亲送终，我这几天和另一个律师一起……”

郭子晋再次没礼貌地问道：“哪几天？”

“啊？”赵海滨没明白郭子晋的问题。

“你不是说你这几天一直和另一个律师在一起吗？之前你说过，你和另一个律师在一起，是为了移交案子细节吧？”郭子晋咄咄逼人地问，“这几天，是哪几天？”

我再次拉拉郭子晋的袖子，提醒他说：“‘这几天’只是个泛指，你别太较真了。”

“一天半前。”赵海滨心平气和地答。

“没什么事儿了。”郭子晋笑着说，“你先和巡捕聊吧！等下你有时间，我们再说。”

郭子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动作麻利地脱下王毅的衣服，光着膀子从屋里出去了。作为秘书的我又是道歉又是圆场，在赵海滨错愕的眼神中，我也赶快跑了出去。

“喂！等等我！”我的小短腿追郭子晋还是有难度的，“我说那个……”

郭子晋突然停下来，我跟着猛地刹住。

正午的阳光正好，洒在郭子晋裸着的上身上，显得光亮又温暖。郭子晋回过身，我又一次想起刚才的事儿，微微羞赧。

“你干什么去啊？”我话问得轻声细语，“你就这么走了，把委托人丢下，也太不像话了！还有，你怎么能凑过去……”

郭子晋故技重施，他同样把脸凑了过来。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嗅我，而是看着我发笑道：“成书瑶，你怎么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喂！”我烦躁地推开郭子晋的脑袋，“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多不礼貌？赵海滨是律师，他手里有大把大把的客户。你跟他处好关系，以后他多给你介绍点生意，不好吗？”

郭子晋笑得不屑一顾：“他？他能介绍什么生意给我，马上要成为阶下囚的人。”

“啥？你说什么？”

我喊的声音有点大，吵得来往人员纷纷回头。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拉郭子晋到一旁的墙根处，小声问：“你别胡说八道了，赵海滨才回来，他怎么能杀人呢？”

“他刚回来？”郭子晋的笑意渐渐消失，“他说他刚回来就是刚回来？你咋知道他刚回来？赵海滨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让我们来调查案件，我们到了没几个小时，赵海娟便死了。而赵海娟死了没多长时间，赵海涛就失踪了。就在这个时候，赵海滨回来了……成书瑶，你说，巧不巧？”

“这……”我呆愣愣地摇头，又接着点点头，“可是赵海涛跑了呀！他难道不是畏罪潜逃吗？”

“你见谁畏罪潜逃往山上死胡同跑的？”郭子晋否定了我的说法，“赵海涛之所以逃跑，我猜可能是他身上携带有禁品吧！不然的话，就是赵海涛不想承担自己隐瞒赵剑被杀一案的责任。”

我觉得，郭子晋说得对。

“而且家里出了人命，我刚才试探赵海滨的时候，他还能如此镇定。一般的人，这个时候一定会情绪特别低落，有时候情绪还会失控。我要是做出没礼貌的举动，他动手揍我都不为过……”郭子晋双手叉腰，“凭我的直觉，赵海滨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大。”

趁着我被绕得发晕时，郭子晋又一次凑过来。他说话的热气喷在我脸上，贱兮兮地问：“成书瑶，你刚才到底是为什么……”

外面突然乱糟糟的，郭子晋后面的话我并没能听清。郭子晋没再继续往下说，他皱眉跑了出去。

上山搜找的巡捕回来了，他们是抬着一具尸体一起回来的。

“头儿，赵海涛死在黑龙山上了……他的心也被挖出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空气瞬间凝固，众人的表情凝重起来。

众人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哭声，钱叔的声音像是猫爪子挠心般让人难以忍受：“是佛爷来索命了啊！不仅赵家的后人要死，你们所有人也都要赔命！今天晚上，哈哈哈，就是今天晚上了……”

现在人多，又是白天，钱叔的这番话除了让人觉得他失心疯以外，并没人当真。

钱叔的目的似乎也并不是吓唬我们，他说完之后便跪在了地上，对着赵老师以前停尸的位置深深地跪拜下去，高喊道：“赵老师！你在天有灵，可一定要保佑海滨啊！”

吵闹声中，赵海滨从屋里走了出来。

郭子晋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不肯忽略赵海滨任何细微的小动作……

赵海滨扶起钱叔，问：“怎么了？又发生什么事儿了？”

钱叔因为巡捕来查案，怨气颇大。赵海滨走到他身边，钱叔拉着赵海滨一起跪下，继续高喊道：“赵老师，现在赵家就海滨一条血脉了！你地下有知，可一定要保佑他啊！千万不要再伤及无辜了啊！”

“只剩我一条血脉？”赵海滨脑筋转得很快，他似乎不敢置信地问巡捕，“是我大哥……我大哥怎么了吗？”

说话间，巡捕抬着赵海涛的尸体进了院子。

王毅不太忍心，可是他只得硬着头皮，撩起盖尸布，说：“赵海滨，你来看看，这个人是你大哥吗？”

帘子一掀开，赵海滨赶紧捂住嘴。赵海涛的死相比赵海娟还要难看，他不仅心被挖了出来，还少了半张脸。

我想起昨天晚上和赵海涛的对话，赵海涛说，他也想用半张脸换一辈子有人养……

赵海涛现在变成这样，不知道能不能算是一语成谶。

震惊、害怕、恐慌、不安……这些表情，赵海滨脸上兼而有之。他唯一没有的，就是失去亲人的哀伤。赵海涛如此，赵海滨也是如此。我估摸着，冷血可能是赵家人共同的特点。

昨天还骂骂咧咧、活蹦乱跳的赵海涛，现在却躺在地上，一言不发。

视觉的冲击力比钱叔的话带来的震撼效果更大，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森感爬上身。秋风吹打在未干的衣服上，凉得我直哆嗦。

我回头去看郭子晋，他脸上浮现出困惑难解的表情。赵海滨在场，我又没办法问他是不是有了新的想法。我憋得难受，却也只能咬牙忍着。

王毅轻咳两声，再次指挥道：“小周，叫几个人，先把尸体运回巡捕房。法医留下两个和我走，一会儿我们上山，去赵海涛的死亡现场看看！”

小周就是刚才来通知我们的那个小巡捕，他有一对儿八字眉，天生自带喜感。

小周也确实是窘，王毅说完，他再次苦着脸说：“头儿，我们走不了了，巡捕房的车……车胎被人扎爆了。”

“什么？”王毅脸红脖子粗地质问，“你说什么？巡捕房的车胎被人扎爆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小周眉毛一挤，愁苦的表情让人想笑，他说：“什么时候的事儿不知道，不过刚才赵海涛的尸体被抬回来时我去车里拿箱子，这才发现，轮胎被人扎了。”

“看来，是有人要把我们困在这儿。”郭子晋话刚说完，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丢下众人跑出院子。

我和王毅反应过来，赶紧追了出去。

院子外面，几辆不同型号的巡逻车整齐排列着，郭子晋正仔细地扒着其中一个轮胎看。

见王毅出来，郭子晋指着轮胎上的手印，说道：“上学那会儿你就爱犯小错误，现在看看你带的巡捕，你看看，检查车胎怎么能不注意保护现场呢？现在可好，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这个周泉……”王毅觉得在老同学面前丢了脸，当即咬牙切齿地咒骂，“等我回巡捕房，我一定要让他写一百万字儿的检查！”

王毅还没骂痛快，一直研究车胎的郭子晋却突然哈哈大笑。

“你笑点也太低了吧？”我对郭子晋不合时宜的大笑很是不爽，“别人被罚写检查而已，你用得着这么幸灾乐祸吗？”

王毅比我要懂郭子晋，他立马追问：“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郭子晋挥洒着在地上画下一串的符号，骨节分明的手指看上去十分性感。

我一看，赶紧连蒙带唬地说：“摩斯密码？是……born enemy？”

“厉害啊！”王毅赞叹着竖起大拇指，对我刮目相看，“我就说嘛，郭子晋这么挑剔，他怎么会选择一个完全没有特长的人当助手？成书瑶，你看摩斯密码的本事，完全能够上专业级别了。”

我讪讪笑了两声，心里很是得意。

郭子晋没有戳穿我，蹲在地上一言不发。

王毅伸手在郭子晋的眼前晃晃，问：“你从哪儿看出摩斯密码的？”

“轮胎的扎痕。”郭子晋在说话，但他的眼神仍旧在发呆，“6辆车，轮胎上的扎痕连起来，对应的是摩斯密码中的字符，破译过来是9个字母。”

郭子晋已经查出来，王毅也乐得省事儿。他问郭子晋说：“born enemy什么意思？跟凶手有关系吗？”

“跟凶手没关系，跟我有关系。”郭子晋从地上站起来，随意地拍掉手上的灰，“王胖子，闻人航，你还记得吗？”

“闻人航？”王毅的眉毛先是皱紧，遂又松开，“是那个军校学生吗？他不是死了吗？你不会想告诉我说，闻人航的鬼魂和古墓的主人一起来索命的吧？可别逗了！”

郭子晋没有逗人的意思，他冷静地叙述道：“他没死，他还活着。上个案子时我见过他，不过他用的是化名。不信的话，你问成书瑶。”

虽然我不知道这一切应该如何解释，但郭子晋说当时警卫中心的高航是闻人航，那我便信他是闻人航。

王毅求证般地看着我，我郑重地点点头。

“哦，天哪！”王毅低呼，“要是闻人航没死的话，那唐菲是不是也没死？”

郭子晋并没回答王毅的话，他边往屋里走边说：“我去换件衣服，然后我们立马去山上勘查现场。”

门口只剩下我和王毅两个人，我没话找话地问：“你和郭子晋，你们两个在学校的时候一定关系特别好吧？”

“不，我们那个时候基本没说过话。”王毅轻笑道，“你看郭子晋觉得奇怪吧？他上学的时候比现在还奇怪，天天不是研究尸体就是研究案子，我们宿舍里的人一直不敢跟他说话，也一直没人敢得罪他。”

“郭子晋总欺负你们吗？”

没人跟郭子晋说话我能理解，但是没人敢得罪他，我就有点听不懂了。

“不，那倒不是。”提起学生时代的事儿，王毅神色放松极了，“不过我们都害怕，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郭子晋，被他无声无息地给宰了……郭子晋要是去杀人，恐怕普天之下没人能抓住他。”

“那倒是。”我轻笑。

我感觉出王毅对我还算信任，便试探着问：“那个唐菲……”

“郭子晋怎么还没出来？”王毅笑呵呵地说，“还是别聊了，咱们去叫郭子晋出来吧！”

王毅明显不想谈唐菲的事儿，我碰了个软钉子，也只好作罢。没往回走几步，王毅便累得气喘吁吁。最后我只好让王毅在路上等着，自己跑去叫郭子晋。

“郭子晋，你穿好衣服了吧？”我直接推门往里进，“王毅说，我们该……”

我推开门，瞬间被吓得手脚冰凉。

门玻璃一晃，屋里照进奇怪的光晕。光着上身的郭子晋，正背对着我站在屋里。不知道郭子晋从哪里找出的剃头推子，正仔细地对着镜子给自己剃头。本来郭子晋的头发挺长，他这么一弄，脑袋上只留下毫厘长的头发楂儿。割断的头发打着滚从郭子晋身上掉下，说不出的诡异……

“郭子晋？”我试着叫他，“你干什么呢？”

郭子晋似乎也不理解自己的行为，我叫完他之后，他如梦初醒地回头看我，说：“成书瑶，我在干什么？”

我眨眨眼，指着郭子晋剃出来的阴阳头说：“你把自己的头发……”

“我为什么要剃头发？”郭子晋茫然不解地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剃头推子和头发碴子，“成书瑶，我刚才进屋是要做什么的？”

郭子晋如此反常，简直太让人惊讶了。我走到他旁边，踮脚摸摸他满是碎发碴的额头，说：“郭子晋，你别吓我啊！别玩了……你不记得了吗？你说进屋穿衣服，让我和王毅在门口等你，然后咱们还要去山上勘查现场啊！”

随着我的话，郭子晋一点点回忆起来。

头发已经剃了一半，他干脆直接把头发全剃掉，一个有着孤傲气质的美男瞬间诞生。少了头发的遮掩，郭子晋俊朗的五官更加突出。

英俊啊，真是英俊。我看得脸红心跳。

“看着是不是更像变态了？”郭子晋理解错了我花痴的眼神，重重地呼出口气，“不好看也没办法了……行吧，先这样好了。”

等得不耐烦的王毅追了过来，脸上汗如雨下，他说：“喂，你们两个到底好了没啊？郭子晋，你的裤衩头哪儿去了？现在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剃头？时间就是人命啊！”

郭子晋不太适应地摸摸脑袋，擦掉身上的头发碴，快速套了件短袖。

我们三个加上其他人员，立马上山。

“成书瑶，要不你留在山下等着吧！”郭子晋对我说，“你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饭，你该饿了吧？我们现在上山，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能下来。再说了，你昨天没睡好，爬山你能受得住？”

郭子晋会为别人着想？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怕我在山上拖累你？你放心，我一句话不说。你要是想要什么东西，我直接递给你就是了。”

走在一旁的王毅偷笑，他小声告诉我说：“侦查工作太辛苦了，没时间吃饭那是常有的事儿。在巡捕房，一般都是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畜生使……你细皮嫩肉的，郭子晋是不舍得你吃苦呢！”

王毅这话算是坑苦我了，因为他这句话，我一路上脸红得发烫。

不过我的大红脸并没引起别人的关注，因为山路实在太难走，其他人也累得满脸红光。有个女巡捕爬到半路开始眩晕，最后还是巡捕房的人轮流扶着她上去的。

路上郭子晋不断地低头沉思，时不时会蹲在地上看看。他偶尔对着树干点点头，偶尔又踩着地面摇摇头。王毅要和巡捕房的人一起，所以只有我和郭子晋两个人落在后面。我不敢出声，生怕吵到郭子晋。

黑龙山和其他山清水秀的山脉不太一样，它整体都是黑乎乎的。黑龙山地上的沙石也不是土色，同样黑漆漆的。

“赤铁矿。”郭子晋突然说，“黑龙山是一座高品质的铁矿山。我见过那么多铁矿山，黑龙山绝对算是极品矿山了。”

我也摸不准郭子晋是在和我说话还是自言自语，便举举手。郭子晋回过神，点了点头。

我问：“矿山多少都会对身体健康有害吧？赵老师是地质大学教授，他为什么要把宅子建在矿山脚下？”

“是啊！”郭子晋捏起一把沙土丢在地上，也是一脸困惑，“这个我也没太想通。”

“那个闻人航，他为什么又给你留摩斯密码呢？”我低头看路，“又是假扮警卫中心的专员，又是扎漏巡捕的车胎，闻人航的胆子也忒大了点。”

“他想把我们困在这里，逼着我把案子破了。”郭子晋皱眉，话里听不出是赞美还是讽刺，“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比我还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的人啊！”

郭子晋不再查了，但是他似乎也不想追上王毅他们，我们两个慢悠悠地跟在队伍后面。

黑龙山的风景要是好些，这一段路，其实还挺有情调的。

到了现场，众人又是一通例行检查。按照郭子晋今天的推理，这里同样不是杀人现场。也就是说，除了赵海娟是被杀在屋里的之外，赵剑和赵海涛父子，都是被凶手搬运到弃尸现场的。

“伪造现场，山顶弃尸。我们先不说案件设计的巧妙程度，就从犯罪现场的空间跨度来看，我们是不是有理由怀疑，凶手不是同一个人？”王毅问。

郭子晋答得笃定：“不，肯定是一个人，只是现在的线索不够，我想不明白凶手是怎么做到的罢了。”

车胎被扎爆，一时之间巡捕房也派不过来这么多车过来接人。尸体运不出去，又会影响到案件的调查速度。

最后还是郭子晋提议，将几个没破的车胎换到一辆车上，这才把尸体运了出去。

王毅没有走，他觉得有必要留下来再检查一遍现场。长着八字眉的巡捕周泉被王毅留了下来，理由是担心周泉回去耽误其他人查案。

我和郭子晋是肯定不会走的。暂时被排除嫌疑的赵海滨，也留在了赵家。

天黑之后，我再次面临如何入睡的难题。

跑了一天，我累得都要昏了。晚上吃饭时，我幸福得欢呼雀跃。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大碗饭，直到撑得肚子疼才停下。

“郭子晋，晚上你和我一屋吧！”王毅在饭桌上提议，“我还有些细节要和你讨论……咱俩可得说好了啊，这个案子你不帮着我破了，你可不能走。”

郭子晋不适应地去摸自己新剃的卡尺头，狂妄地说：“我帮你破案没问题，但是讨论细节就不用了，跟你讨论细节完全是浪费我的时间。”

“好吧！”王毅似乎想到郭子晋会拒绝，也没在意，“那晚上咱俩睡一个屋吧！自从毕业后，咱俩还没聊过。”

郭子晋放下碗，再次拒绝道：“不用了，我晚上还要跟成书瑶睡觉呢！”

“噗！”

听到郭子晋如此暧昧的话，我震惊得一口水喷了出来。 uaRE9v+mWhK4s9sI12LINaKvXdVLtraHL1T+XsmOVjZinunBjLIZAZxQ1WyeEqS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