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袁州府城隍庙的西厢房真会自己坍下,两个泥皂隶真会自己移动么?怕从古到今没有这威灵显赫的神明,却是虎儿、小蝶兄妹两人使的剑术。
剑侠原能够身剑合一,举动迅捷,寻常人目力万难视差得及。虎儿先放剑光,切断了那巍巍欲堕的厢房正梁,把西厢房倒坍,然后兄妹两人各推一座泥皂隶像,挡住去路。问案的委员、看审的闲人都不过是些庸耳俗目,如何察得出是剑侠玩耍,都道是神明显灵,唬得个毛发悚然。
当下两个委员即叫把犯人带回,从新鞫问。张阿牛口口声声称冤枉,并言家中有同居的人,请提来一问,平日家居情形,同居的人尽都知晓。委员点头,立刻出差把阿牛同居的陈杏生夫妻提来讯问。
陈杏生夫妻到了法堂,供称阿牛侍奉他妈素来孝顺,绝无忤逆举动,这就是殴母老大的反证。再按照尸格,遍体鳞伤,又都是木器伤,断非一人所殴,又是殴母老大的反证。于是提到证人诸朋等四五人,严刑驳诘,反复推究。
诸朋等初时矢口不招,后经委员问他:“你们既然做得见证,总是瞧见阿牛殴打的了?”
诸朋道:“小的们确是亲眼瞧见的。”
委员道:“亲眼瞧见的,为什么见死不救?须知见死不救,律有明条。”
诸朋忙道:“小的们瞧见时光,张老婆子已经没有气了。”
委员道:“张老婆子断了气,难道他儿子还在殴打么?天下怕没有这个理。”诸朋无言可答。
委员拍案道:“讲来。”
诸朋道:“小的实在不曾眼见。”
委员道:“你没有眼见,如何好做证人,如何好证明他是殴母?你到底用什么法子知道的?讲来。”
这几句话问得诸朋哑口无言。委员喝令用刑,诸朋受刑不住,只得供出王举人如何指使,众人如何动手,一一直言供认。委员立拿王昌镐到案,叫他与诸朋等对质。王昌镐到了此时,除认罪求恩之外,更无他语。
委员叫他画了供,遂把他详革功名,接律定罪。王昌镐是主谋犯,诸朋等是行凶犯,情真罪当,都定了斩罪。王昌镐定的是斩立决,诸朋等定的是斩监侯,秋后处决。张阿牛开释出狱。断结之后,两委员立刻起程,回省复命。那袁州府知府与宜春县知县的失入处分,自有抚院具本题参,请旨办理,不在话下。
却说小剑侠甘家兄妹两人见王昌镐已经定罪,心下很是快活,遂在城内城外游览名胜古迹,如城内的宜春台,城外的化成岩、青莲洞、钓台、灵泉池、珠泉亭等,徘徊瞻眺,都各游了个遍。
小蝶见袁州风景不过尔尔,觉得腻了,便主张上南昌逛逛。于是兄妹两人从陆路起程,到了清江县的樟树镇,才改走水路。
这日,行抵南昌,恰遇着新抚院到任,南昌文武都忙着迎接抚院。满街轿马纷纷,行人尽都住步。甘虎儿同妹子就在棉花市投了一家客店,饭后无事出外闲逛。第一日到章江门外,游过滕王阁。第二日便到东湖湖畔逛百花洲。
当下兄妹两人正从苏公圃向北,要到墩子塘去,才走得三五步,忽闻背后有人唤道:“前面走的不是虎兄蝶姐么?”
小蝶回头,见是同学云杰,忙道:“哥哥,云师弟也在这里。”
虎儿回头,喜得直迎上去,问道:“老弟几时来的?”
云杰道:“昨天才到。师兄师姐来了几天了?”
甘虎儿道:“巧极了,我们也是昨天到的。”
原来云杰此番依旧是跟他哥哥云程云万里到任办公。这位新抚院原是四川藩台,新奉恩旨,升任江西巡抚。云万里在四川通省州县中是干员第一,上年藩台护理督篆,在护督任上,奉旨清查乾隆五十一年以来四川欠粮一千二百余万。护督严札催促,各州县奉到宪札,立即勒限追比。粮差四出逮捕,人民骚然不宁。只云万里不肯奉行,倒禀说从宽办理。
护督大怒,召他来省,问他道:“云程,你胆敢逆旨么?”
云万里打拱道:“云程自知乃遵旨,不是逆旨。”
护督怒道:“奉旨清查欠粮,本护督札子下后,别县都勒限追比,办得何等认真。只有你不出一差,不捕一人,还说是遵旨,不是逆旨。似此沽名钓誉,难道本护督不能题参你么?”
云万里道:“护帅是最高明的,还有什么不知道。云程恭绎旨意,皇上知粮有积欠,不叫严追,叫清查,是正要清其来历,查其委曲。究竟哪欠,是欠在官,欠在役,欠在民,是应征,是不应征,总要办到个了然分晓,然后奏请圣裁。这是圣旨的意思。现在奉行的州县官,偏不肯顾名思义,只晓得把十余年的积欠,硬逼百姓一时完纳,这是暴征,不是清查了。岂有仁圣在上而有暴征之理?”
护督道:“照你意思,要怎么样?”
云万里道:“请宽限三个月。当部居别白,分牒以报。”护督默然。
不多几时,嘉庆帝风闻四川清查不善,下旨严饬,旨意竟与万里的话一个样子,护督就此赏识了云万里。此番升任江西巡抚,因把他奏调来省。
那云杰学成回家,见了老子娘。他老子云中燕道:“我的儿,你哥哥在四川官声很好,派了三五回专差来家,要你去帮忙。你现在剑术已成,快到四川去吧。好在你能够空中飞行,倘惦我们两老人时,就飞回来瞧瞧,也很便当。”
云杰逆不过老子,立刻施行剑术,排云驭气,闪电似的飞到四川。
云万里大喜过望,恰奉到抚院奏调的公事,赶忙办了交卸,到省见了抚院,一同南下。所抚院到任第一日,恰好分宜县知县详报丁忧。抚院向藩台说了,就把南昌县调署了分宜,把云程委署了南昌。云程谢过了委,定期接印。旧官办理交卸,忙乱到个乌烟瘴气。
云杰于此俗务不很明了,简直无从下手,索性抽出身来,游览名胜古迹。偏偏凑巧,在百花洲就与甘家兄妹遇见了。
当下三人各谈别后情形。甘虎儿把袁州王昌镐一件事说了出来,说到推移泥皂隶,云杰不禁笑不可仰,遂道:“你们倒已经干了一件功德,愧我碌碌因人,毫无建树。”
甘虎儿道:“你我的事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原不必忙在一时,也毋庸心存愧怍。”
当下三位小剑侠由墩子塘而北,游过北湖,反身而南到洪恩桥。游过东湖,再折而西,到水关闸。游过西湖,又到棉花市客店中坐了一会子,辞着去了。
次日,虎儿到南昌县衙访云杰,接见之下,即言:“本官接任之初,就办着一桩很棘手的案子。现在我哥哥叫我出去侦探,能够侦探明白,也可以算得一件功德。”
虎儿问:“怎么一件案情?”
原来南昌广润门外,有一个小小屯落,名叫红叶屯。屯中有一个姜明远,生有一子一女。子未成年,女已出嫁。一日,是明远生辰,女儿回家庆祝。明远留她住下,他女儿因家中无人照料,定欲回去。明远见天晚路远,不放心,特叫儿子狗儿陪送姐姐回家。姐弟两个各跨一驴出门,到傍晚时光,狗儿骑驴回来,带着许多小雀儿。问他姐姐送到了么,回称送到了,吱吱咯咯,一味调弄小雀儿。
隔了两日,女婿胡舜卿来家接妻。姜明远惊道:“女儿当日即回,并未留住。”胡舜卿也大惊,言妻子自从那日归来拜寿之后,已有三日未回了。
翁婿两人就拌起嘴来。胡舜卿疑乃岳匿女图嫁,姜明远疑乃婿杀妻毁尸。两家都作了状祠,到南昌县衙门喊冤。
县官见两造各执一词,都无佐证,所控都不足凭。但是胡姜氏的失踪却是真的,又不能不理,遂开庭集讯。先问姜明远年岁籍贯,作何生理;又问他共生子女几人,尔女胡姜氏何年出嫁。
姜明远供道:“小人女儿今春二月才出嫁,到今还未满一年。”
县官道:“尔婿与尔女夫妇是否和睦?平日可常有拌嘴打架的事?”
姜明远供称:“小夫妻平日很和睦,女儿也不很回家。”
官叫退下,提问胡舜卿:“尔妻平日待你如何?”
答称很好。
官问:“尔岳父常到尓家走动么?”
答称不很走动。
官问:“尔岳父告尔杀妻毁尸,据尔供,尔妻平日待尔很好,是尔妻素无失德,尔为什么起这毒心,把尔妻杀死,并毁掉尸体?”
胡舜卿道:“大老爷明鉴,小人是经纪人,娶一个妻子很非容易。并且小人妻子,人极贤惠,哪有无故将她杀死之理?岳父生辰,妻子回去拜寿,邻舍人家尽都看见。一去不来,明是岳父嫌小人贫穷,匿女图嫁,怕小人问他索人,反含血喷人,到大老爷台下诬告。”
官命退下,再提姜明远讯问,喝道:“姜明远,你这坏东西,自把女儿藏过了,胆敢到此诬告。你女婿人极驯良,如何会杀人?夫妻和睦,新婚未满一年,如何会杀妻?你究竟把你女儿藏了哪里去,快快供来。”
姜明远道:“这是冤枉的。青天在上,小人女儿回来,小人原要留她住下,是小人女儿不肯,说家中无人照料,小人才放她回去的。”
官问:“你女婿家离你的屯有多远?”
姜明远道:“有十二里路。”
官问:“你女儿什么时候来的?”
答称辰牌时候。
官问:“什么时候去的?”
答称申牌时候。
南昌县道:“你就放你女儿一个而去的么?”
姜明远道:“小人因路远天晚,不放心,特叫小人儿子陪送女儿去的。点灯时候,小人儿子回来,问他说已经送到了。”
官问:“你儿子叫什么名字,十几岁了?”
姜明远道:“小人儿子狗儿,十三岁了。”县官听供,遂饬差提姜狗儿到案。
欲知姜狗儿提到之后有何供语,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