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七通八达谓之“衢”。衢州,是接通赣、皖、闽、浙的主要枢纽,汽车、船只、火车日夜穿梭,显得特别繁忙。我们从江苏赶来,时近傍晚,湖绿色的衢江如曳罗彀,金亮似灯笼的落日正徐徐地坠进橘林,奔走一日,我们两颊生津,仿佛沁满了柑橘鲜美的汁液。
名山僧占多,要道兵器稠。军事家、政治家重视衢州,这儿历来便是兵家力争之地。黄巢起义军,翼王石达开,解放军渡江后直捣福建,无不在这里留下了鏖兵的遗迹。孔氏家庙,全国有二,而衢州城里便有座闻名遐迩的“南宗家庙”,是孔子的48代孙孔端友860多年前随宋高宗南渡时迁徙过来的。孔子是儒家的开山祖师。或许是由于文化根底厚实、滋养着一方地盘吧,衢州是多战事而不荒凉。其间有一山一佛,寄意隽永,尤其耐人寻味。
山为烂柯山。
烂柯山位于城东南10公里处,为仙霞岭之余脉。翠峰盘绕,峻而不高,秀而不野,顶部有“青霞第八洞天”,传说晋人王质进山伐薪,见二孺子于此对弈,棋局未终,而斧柯已烂,遽回乡里,“无复时人”。后世遂以“烂柯”作为围棋的别称。明代,倭寇肆扰东南沿海,戚继光、胡宗宪平倭告捷,在这烂柯山摆席设宴,犒劳将士,酒过三巡,陪宴的文人徐渭、沈明臣把酒赋诗,曾吟下如许诗句:
万里封侯金印大,
千场博戏彩球新。
狭巷短兵相接处,
杀人如草不闻声。
这欢庆胜利的诗酒之乐与“烂柯”的传说形成了强烈而无声的比照:世务如云,而欢娱短促,是非纠葛,时光易过,天上人间之间隔并不怎么遥远,而俗子仙家的境界却是大相径庭。生命的奥秘在哪里?历史的真谛在何方?历史上那么多的成败功过,真的与虚无无涉吗……一堆锦绣山,一席“烂柯”事,无形中竟隐伏着一条极其神秘莫测的人生哲理,这条哲理像日月一样俯照着万里尘寰。
佛是楮木佛。
在繁华闹市的一座临时性的布棚里,人们围定一尊4米高、2.5吨重的以整体树根精雕而成的如来佛像,赞叹不已。这是开化县根雕厂的徐谷青历时14个月创作的,古朴典重,浑然天成,此千岁之根为不怕水泡日晒之楮木,本根发现于400公里外的黄山之上,真不知是谁人发现,又怎么个掏出来弄下山的?
坐像金黄泛青,慧目有神,灵意盎然,人们围上去烧香叩拜,我也燃起四炷香毕恭毕敬插进香炉,单是从艺术造诣上着眼,也应该虔心致礼的。孔府48代孙被刀兵撵追而惶然南下,从曲阜老家裹来了孔子的楮木像,高不盈尺,凝滞木然,被全国奉为珍宝级文物;这一尊自黄山风雨里下来的大佛,即将缘着富春江搭船而上,赴杭州参加一项大型展出活动,眼前此佛开口大笑,直笑得满棚生辉,直笑得全城吉祥。和平盛世,有缘在一段最秀美的山川间畅袖拂风,检阅众生,大佛又不是傻子,能不兴奋得开怀大笑吗?我敢预言,此佛阅历上几多山山水水,要不了多久,必将晋升为了不得的国家级遗产。我为之焚香礼拜,许的就是这个愿——愿我佛从衢州起步,腾云驾雾,踏遍五湖四海。
衢江水美,这里的人也聪慧。古城西门频临衢江,顺流而下即是龙游县的小海南,崖岸上寺老樟古,浓荫匝地,鸣禽百啭,粉蝶成阵。稀奇的是山脚下有10余眼积水之潭,但见肥鱼尺许,往来游曳,村民眼馋那鱼,花尽力气用水泵抽干了水,鱼影消失,一条鱼儿也没有捞着;10余眼巨潭亮出原形,皆为深入山腹的三角形“地宫”,正中石柱高10余丈,角上有阔大石阶可供上下。这是哪个朝代的什么人、为什么起因、用什么技术开掘的?谁也说不明白。
领着我们转悠的一位行家直抒己见:“这洞壁上的石料与衢州城墙的用料一致,壁上残存的取水棱线也与那残垣断石相仿,古代衢江水深,极便于拉纤水运,我估摸着这是1800年前取石筑城时凿下的‘地宫’。”这个估量如果成立,由地宫之高深阔巨,正可以想见衢州城池之坚固卓越。左宗棠昔日死守此城,太平军围城90多天,硬是拿不下来,也就不是偶然现象了。作为行家之言,字字掷地有声。时下打扮入时的导游“蜜斯”,信口编造,说得天花乱坠,哪会有这样深刻的见解。
文化兴市,绝非空口说道。现在的改革大潮中,各地不时有陷折马蹄的附带节目出现,细心推究,不恰是文化根底薄弱造成的吗?地灵人杰,衢州的清纯山川哺养出优秀儿女,这儿女将会使足下的山川更富裕、更秀丽、更宜人。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改革开放的大潮会像涌涌而至的八月钱江潮一样,将清波与光明重重叠叠地推向衢州,使这座古城焕发青春,成为光耀祖国东南的一颗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