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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黄土高原上热泪如雨

傍晚,张学良从“剿总”办公地点南院门回到金家巷公馆,脱下戎装,穿上宽松的便服,躺在沙发椅上,正闭目养神,忽听得门口传来一声:“报告!”

“进来。”张学良漫不经心的语气中透着不耐烦。

“报告副司令,王军长急电!”机要参谋将译好的电文递到张学良手上,只见上面写着:

被红军俘去的高福源团长,现被红军派回,据云有机密要事,要求向副司令面陈。

王以哲

阅罢电报,张学良的心情犹如陡涨的海潮。“他还活着!”他一连念叨了几遍。去年10月22日晚,红军夜袭甘泉以南的榆林桥,六一九团四个营被全歼,团长高福源下落不明,人们一致认为他死了,即使活着,以他的刚烈性格,也断无生望。现在居然还活着,而且被红军派回来,并有军机大事相陈,这在张学良心上引起的震动和冲击简直是太大了。

高福源是东北军中颇受张学良器重和赏识的一个年轻团长,他早年就读于北京大学,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有感于内忧外患,国事日非,便投笔从戎,1923年考入东北讲武堂第五期,后又升入高等军事研究班。毕业后在东北军中由连长一直升到了上校团长。他不仅具备较高的文化素养,而且也有一定的治军本领,部队在训练中所需军事教材都由他亲自编撰和施教。他还有个突出的特点,豪爽实在,争强好胜,是个典型的东北大汉。

1934年春,高福源所在的六十七军由河北省廊坊调驻河南信阳、潢川、商城等地,向红二十五军鄂豫皖根据地进犯,高福源率六一九团在商城西南地区与红军交火,在泼陂河、大柳树、湖山寨等战斗中多次吃了败仗,但他挫而愈奋,总不认输,认为自己的部队无论装备、火力和自己的指挥才能,哪一方面都有把握吃掉红二十五军。

嗣后,红二十五军转战陕南,继而陕北,高福源率六一九团一直尾追其后;驻扎在富县,仍然与红军对峙。可是,榆林桥一役,六一九团被红军全部吃掉。张学良为东北军失去高福源这样的战将而痛心和惋惜……

“红军派他回来,有要事向我面陈,什么事呢?”张学良背着手,在宽大的玻璃窗前踱来踱去,脑子里苦苦思索着。突然,他的眼前一亮:我不是曾经给王以哲军长发过密电,请他在前线设法和红军沟通联系吗?现在高福源从那边回来,是不是提供了一个什么机会呢?

暮色像一张黑色的巨网,徐徐降落,笼罩着整个大地,窗外的景色模糊一片。这时,赵一荻小姐轻轻地走进门来,打开电灯,房子里顿时明亮起来。赵一荻发现张学良站在房子中央,两眼炯炯有神,她感到惊奇,便关切地问:“汉卿,怎么啦?”

“好消息!”张学良高兴得声音发颤,把电报递给赵一荻,“高福源还活着,从北边回来,他有要事向我面陈。”

看完电报,赵一荻兴奋地说:“看样子,你的心事有着落啦!”

“小妹,准备一下,明天我就去洛川……”

第二天早晨,张学良一起床,便给“西北剿总”参谋长晏道刚打了个电话,说他要去洛川前线视察防务。晏道刚原任蒋介石的侍从室主任,今年3月派到“西北剿总”担任参谋长。他的任职,张学良、杨虎城和其他东北军、十七路军高级将领心里都有数:这是蒋委员长在他们身边安的一颗“钉子”,是特地派来制约和监视他们的。所以,张学良对他防着三分。

早饭后,张学良乘车来到西关机场。他的私人座机的驾驶员、美国空军后备役中尉伦纳德迎上前来,问道:“副司令,今天飞哪里?是不是马上发动?”

张学良挥了挥手:“今天你休息吧,我自己来。”

张学良有一手娴熟的飞机驾驶技术。那还是第二次直奉战争后,直军南苑空军人员投诚了东北军,张作霖把组建空军的事务交给了头脑清新的张学良。在此期间,由航空处教育长万显章辅导他学会了驾机技术。他喜爱航空事业,十几年来,多次亲自驾着银鹰冲上蓝天。对于副司令的驾机技术,伦纳德心里有底,便耸耸肩膀,轻松地走开了。

张学良驾驶着飞机,低空北翔,俯瞰秦中大地,依然冰封雪冻,然而咸阳北塬汉武帝、唐太宗、文王、武王各陵寝,却依稀可辨,张学良不禁喟然慨叹:“人贵有所建树,以垂史册。否则死后的坟墓无论多么壮丽雄伟,终究是黄土一抓。”

飞机在洛川郊外的简易机场降落,六十七军王以哲军长已在跑道外迎候。张学良与王以哲过往甚密。王20年代初就在张学良的手下工作,是张学良把他从排长一直提到现在这个高位上的。所以,他对张学良忠心不二。

汽车奔驰在黄土飞扬的公路上,张学良和王以哲并肩坐在后排。王以哲平静地说:“高福源简直变成了另一个人,满口的新名词,什么统一战线啦,停止内战、枪口对外啦,全是共产党的那一套。”

张学良脸孔板得铁紧,一言不发,王以哲好生纳闷:你不是发来密电,要我寻求和红军联络的途径吗?看今天这个脸色,莫非情况又有了什么变化?两人默默无语,汽车驶进军部后面的一处秘密小院。一走进屋,茶还没有来得及抿一口,张学良就吩咐:“把姓高的带来!”

不一会儿,高福源兴冲冲地从外面走进来,他身材魁梧、粗壮,浓眉大眼,头上裹着白羊肚手巾,穿一身黑色棉袄裤,像个地地道道的陕北汉子。一见张学良,“啪”地敬了一个军礼,激动地说:“张副司令,我回来了,是红军放我回来的!”

“你好大的胆子!”张学良勃然大怒,右手往桌上猛地一拍,“打了败仗,当了俘虏,还有什么脸面回来见我!”

没有想到一见面就来了个下马威,高福源一怔,但很快就镇静下来:“张副司令,打败仗当了俘虏,丧师辱军,我高福源的确没有什么脸面来见长官。如果仅仅为了我个人的名声和荣辱,我是宁死也不会回来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学良的脸孔冷若冰霜。

“我是为了你副司令的前途,为东北军的前途,才自动要求回来见你!”

“胡说!你兵败投敌,给共匪当奸细,我要枪毙你!”张学良怒目圆睁,声色俱厉。

到了这步田地,高福源也豁出去了,便毫不示弱地提高了声调:“副司令,我要怕死,就不回来干这种事。你要杀我,太容易了,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般!但我高福源不怕死,怕死我就不会回来面见上司!这次回来,为的是忠告一下副司令:你忘了我们东北是被日本鬼子强占去了,我们东北三千万同胞当了亡国奴,也忘了先大帅是被日本人炸死的,这国难家仇,让谁去报?现在人家共产党和红军号召停止内战,一致抗日,诚心诚意要帮助我们东北军打回老家去,张副司令,你有什么理由拒绝人家的好意,凭什么理由还骂人家是‘匪’!我们数十万大军不放一枪一弹,把生养自己的家乡土地丢给日寇,眼看华北也将不保,副司令你身居高位,不图收复失地,算什么中国军人!副司令,你想一想,我们‘剿共’多年,究竟剿出了什么结果?若继续打内战,我们东北军就要被消灭完了,被你踢腾光了,还有什么理由去再打人家!”高福源越说越激动,不由得泪如泉涌,失声痛哭起来……坐在一旁的王以哲,也掏出手绢连连擦泪。

张学良再也不能保持骄矜和平静了,滚烫的泪珠禁不住夺眶而出,他忽地从坐椅上站起来,大步走上前去,双手搂住高福源的双肩,用颤抖的声音说:

“福源啊,我的好兄弟!你骂得好,骂得痛快!别见怪,刚才我是想试试你的胆识,察看一下你的真情。不错,你是个好样的!”

高福源挥去一把热泪,长长嘘了一口气。张学良亲自挪过一把椅子,让他坐下。王以哲宽慰地松了口气。

“福源,你回来得正好,我现在心乱如麻,正在谋求停止内战、共同抗日的途径。”张学良坐在高福源的对面,亲切地望着高福源,“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吧,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的,共产党和红军对你怎么样?”

“副司令,提起这几个月的经历,真是一言难尽哪!我看到了另一块天地,明白了许多过去不知道的道理。”高福源兴奋起来,脸上泛着光彩,把他被俘后的经历和见闻,一五一十地向张学良和王以哲做了诉说。

去年10月榆林桥战斗,六一九团四个营全被红十五军团歼灭,高福源的臂膀负伤,当了俘虏。战斗结束后,红军战士把所有俘虏押到一起进行清查。由于高福源伪装成士兵模样,混在俘虏群中,所以查来查去查不出团长。站在一旁的军团长徐海东(红军都称他“徐老虎”)缓缓地走进俘虏群中,突然指着一个穿着整齐的俘虏,对看押俘虏的战士说:“把他带走,我认出来了,他就是那个高福源。”那个俘虏连忙求饶说:“我不是,我不是,我是个理发员。”说着,嘴往旁边一呶,原来高福源就站在旁边。于是,徐海东又转身指着高福源说:“高福源,站出来吧,看你炮火打得那么凶,我还当在活人堆中找不到你了呢。”高福源无法躲避,只好长叹一声,走出俘虏行列。

被俘不久,高福源和其他俘虏一起被红军带到了瓦窑堡。这时候,他的思想很矛盾,担心自己是张学良的亲信,在榆林桥战斗中死打硬拼,红军饶不了,同时又懊恼自己身为东北军人,家乡被日寇占领和践踏,这条命没有送在抗日战场上,却偏偏要丢在这受人唾骂的“剿共”内战中,丢在陕北这块荒凉的土地上。

然而,他想象中的厄运并没有降临,红军对他同其他士兵一样,没有任何歧视,卫生院还每天耐心地给他换药,医治枪伤。后来他在瓦窑堡参加了“东北军军官政治学习班”,竟然被推选为班长。

学习班除了每天上政治课,红军干部还经常和他们亲切交谈,用摆事实、讲道理的方法,同他们一起讨论抗日问题,高福源在瓦窑堡住了两个月,亲眼看到红军官兵亲如兄弟、团结友爱的关系,亲耳听到共产党关于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主张,思想上受到极大的震动和教育。从而对共产党、对红军产生了由衷的敬佩,原先那种恐惧、懊恼的心理情绪很快便烟消云散,他成了学习积极分子,多次受到领导的表扬。

当思想弯子转过来后,高福源便开始考虑今后该怎么办了。想来想去,他决心要回到东北军去劝说张学良走联共抗日的道路,为神圣的民族解放事业贡献自己一份力量。于是,便鼓起勇气,找到学习班的干部,提出会见红军高级领导人的请求,说有重要事情禀报。

根据高福源的要求,中共中央联络局局长李克农在一座普通而简易的土窑洞内接见了他。高福源首先向李克农谈了自己被俘以来的感受,然后直率而恳切地提出回去说服张学良联合抗日的动议。

李克农的两只眼睛透过近视眼镜,盯着高福源足有两分钟,既是掂量高福源倡议的分量,又像是辨别这位东北军团长是否有诚意。末了,站在高福源面前,郑重地表示:“你这个想法很好。我本人同意派你回去。不过,我考虑这样做,对你会不会有危险?”

“没有关系。”见红军首长同意自己的意见,高福源宽慰地笑了,“我在那边关系熟,认识的人多,我既然要求回去,就有一定的把握。再说,为了抗日救国,即使有危险,我也在所不辞。”

“好。”李克农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事关系重大,还是慎重一些好,我再请示一下党中央,你可以先做准备,能不能走,具体什么时候走,等候我的回话。”

两天后,李克农在原先那眼土窑里,再次同高福源见面:“高福源同志,我们党中央已经同意了你的建议,认为你的行动是有利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有利于红军和东北军的联合抗日的爱国行动。并对你寄予很大期望。”

张学良、王以哲和高福源,三个人坐在一起,谈了一个通宵。谈到最后,高福源说:“我在那边见到了红军的高级首长,他说如果张副司令真正愿意同红军合作,他们可以派正式代表来和我们进行谈判。”听到这里,张学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望着高福源,坚毅地说:“你说得很好,回来得也正是时候。这些日子我也反复想了,我们东北军要想摆脱绝境,要想有所作为,看来只有一条路,这就是和红军搞联合,枪口对外,团结抗日,舍此别无他途。肯定这条路要潜伏着各种艰险和危机,可我张某也只能是义无反顾了!”

顿了一下,张学良又郑重地叮咛高福源:“事关重大,千万要注意保密。你在这里休息两天,然后再去一趟陕北,请红军派一位正式代表来,具体商量双方有关联合的细则。事到如今,你就放心去做这个工作,万一出了什么危险,你家属生活,子女的教育,都由我和王军长负责照料。”

“是,我一定不辜负副司令的希望!”高福源见目的已经达到,心情十分欢畅,站起来向两位老上司敬了礼,一身轻松地退了出来。 AzTQHSoetnx0loWh9vGi4ji552J87pS4IfkZjDRw+U2fJrk+0CUj8O97PD+OEEX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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