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一词,最早出现在春秋时期。北洋军阀时期沿袭清制,便以“大帅”称呼军阀首领。那时有资格称“帅”的为数不少,对于这些“帅”们的儿子,人们往往称其为“少帅”。背黑锅是陕西方言,含意是被加上莫须有的罪名。正因为张学良在九一八事变中背上了沉重的历史黑锅,不堪其负,且又被逼至绝境而毅然发动“双十二”事变,这才为“少帅”一词赋予上新的含义,使其衍化而成为张学良个人的专称,在世纪转换之期,一提及少帅,人们便想起张学良。
日军侵占沈阳北大营。北大营及其附近屋宇惨遭焚烧,黑烟弥漫。东北军的营地插上了日本国旗。
少帅一词是美誉吗?事情仿佛又回溯到原初状态了:被称为少帅者,当年仅限于对那些未成年的孩童的戏称,很有些逗小孩玩耍的意味儿。
1931年,日军蓄谋已久的阴谋出笼,盘踞中国东北的关东军,炸毁了南满铁路一段,反诬这是中国军队所为。9月18日晚上10时许,日军突然炮轰东北军的沈阳北大营,步兵在炮火掩护下侵入。一夜之间沈阳失守,一周内辽宁、吉林两省30多座城市插上了太阳旗。
面对区区万余关东军,拥有26万之众的东北军却一枪不放,退而又退,将东北大好河山拱手相让。国人痛心疾首,一起诘责东北边防军司令、全国海陆空军副司令张学良,气愤地称其为“不抵抗将军”。
事实真相怎么样呢?
7月12日,张学良打电话给蒋介石,报告东北紧张局势,蒋介石指示:“要避免引起冲突,现在还不是与日本作战的时候。”
“中村事件”发生后,蒋介石于8月16日致电张学良:
无论日本军队此后在东北如何挑衅,我方应力避冲突。吾兄万勿逞一时之愤,置国家民族于不顾。
尽管这样,蒋委员长仍不放心,9月12日约张学良至石家庄会晤,张学良说:“种种迹象表明,日本人要动手了。”蒋介石郑重而言:“我们力量不足,不应还手,只有提请国际联盟解决。你应严令所部,凡遇日军进攻,一律不准抵抗。如果我们回击了,事情就不好办了,明明是日军先挑衅,他们硬说我们先动手,他们嘴大,我们嘴小,到那时就分辩不清了。”
无奈,张学良只得下达“避免冲突,不准抵抗”的命令。而这一“令”传下去,立即遭到上下官兵的强烈反对。于是,张学良又命令秘书长吴家象,再给南京发报,东北将士要求抵抗,请委员长下令!
蒋介石的回电很快就来了,答复是:
沈阳日军行动,可作为地方事件,望力避冲突,以免事态扩大,一切对日交涉,听候中央处置可也。蒋中正。
由于蒋介石采取不抵抗政策,日军得寸进尺,连续占领安东(今丹东)、营口、长春、吉林、昌图等城市,此后不到三个月,东北三省全告沦陷。一时全国舆论哗然,南京、上海、北平、天津等各大城市的青年学生纷纷举行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高呼:“打倒不抵抗将军张学良!”各地报纸也纷纷相继发表文章,指责、谩骂张学良为“不抵抗将军”。东北失陷,作为封疆大吏的张学良未能奋起抵抗,固然有错,但平心而论,“不抵抗”之罪名加在他头上,实在是“蒋冠张戴”,替蒋背上了一口黑锅。
出于利害冲突,日本关东军对张学良一家是很嫉恨很恼火的。1928年6月,在皇姑屯车站炸死了张学良之父张作霖;翌年冬天,又将张学良的三子张闾琪炸死在沈阳的“仰德医院”(当地人称南满医院)里。世人皆知张学良与日本关东军有“杀父之仇”,而后一件令张学良切齿的“夺子之恨”,却鲜为人知。
1989年张学良在结束长达半个世纪的幽禁恢复自由后,他在台北会见了一位叫池宫城晃的日本记者。这位记者把多年搜集的关东军秘密档案复印给张学良亲阅,张学良通过这些与他有关的日本绝密档案资料,才惊愕地找到了答案。
原来,1929年冬天惨死在沈阳南满医院的三子张闾琪,就是日本关东军在事前获悉张学良将军要送爱子前往“仰德医院”求医时,连夜由日本驻沈阳总领事出面,以威胁利诱之手段,收买了“仰德医院”的广野三田,然后暗中布置日本特务在X光胸透机内密装炸弹,由特务幕后操纵引爆致死!可叹的是,张学良在解开这血腥之谜的时候,已是耄耋之年。所以晚年张学良在台湾接受日本NHK广播电视公司采访时,开头就说:“我恨日本!”
少帅,由于其出身、地位之特殊,不免挥霍放纵,社交失检。出于对他不抵抗的反感,其风流韵事被渲染扩大,乃至成了报章的花边笑料。9月18日晚上,张学良为招待宋哲元等将领,在前门外中和戏院看梅兰芳演出《宇宙锋》。日本新闻媒体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宣扬九一八前夕,张学良在北平日销千金,夜拥丽人。11月中旬,上海几家日人办的报纸,刊出一则耸人听闻的报道:九一八之夜,张学良与著名影星胡蝶正在北平跳舞,并称少帅赠给胡蝶十万元巨款,以资酬报,又将两人的照片并列报端。日本新闻捏造了一个有关“缩头乌龟张学良”的绯闻,欲将张学良彻底击垮。
著名学者马君武基于爱国义愤,写了“感时近作”《哀沈阳》诗两首,发表在上海《时事新报》上,直刺“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张学良与“红颜祸水”的胡蝶:
赵四风流朱五狂,
翩翩蝴蝶最当行;
温柔乡是英雄家,
那管东师入沈阳。
那告急军书夜半来,
开场弦管又相催;
沈阳已陷休回顾,
更抱佳人舞几回。
诗中的赵四,指已与张学良同居而未结婚的赵一荻;朱五,原北洋政府内务部长朱启钤的第五个女儿,是少帅的舞友。
马君武早年加入同盟会,民国时受任为实业部处长,后弃政从教,担任广西大学校长。《哀沈阳》诗出于马君武这样的名人笔下,国人对九一八国难之夜少帅与胡蝶跳舞之事,更坚信其有。此诗于是不胫而走,广为流传。张学良也因此多了个臭名:风流将军。这也是一口无形中背上的黑锅。
马君武没有料到,他在义愤之下的不察,以讹传讹,使少帅与胡蝶蒙受了不白之冤。诚如胡蝶所洞察的那样,是中了暴日造谣生事之毒计。
胡蝶,23岁,以美艳著称,当时被誉为东方第一美女。她于11月21日在上海《申报》显著位置,以特大号字体刊登了《胡蝶辟谣》,郑重声明,九一八之夜与张学良跳舞事虚无实根:
蝶于上月为摄演影剧曾赴北平,抵平之日,适逢国难,同人乃开会集议公决抵制日货,并规定罚规,禁止男女演员私自外出游戏及酬酢,所有私人宴会一概谢绝。留平五十余日,未尝一涉舞场。蝶也民国之一分也,虽尚未能以颈血溅仇人,岂能于国难当前之时,与守土之贵者相与跳舞耶?商女不知亡国恨,是真狗彘不如者矣!
深明大义的胡蝶,谅解马君武激于义愤的失察,未予指责,但对日人的险恶用心言辞痛斥:
日本新闻将蝶之小影,与张副司令之名字并列报端,更造作馈赠十万元等之蜚语,其用意无非欲借男女暧昧之事,不惜牺牲蝶之个人名誉,以遂其污蔑陷害之毒计。查此次日人利用宣传阴谋,凡有可以侮辱我中华官吏与国民者,无所不用其极。暴日欲遂其并吞中国之野心,造谣生事,设想之奇,造事之巧,目的盖欲毁张副司令之名誉,冀阻止其回辽反攻。愿国人悉烛其奸,而毋遂其借刀杀人之计也!
事实也是,1931年9月中旬,包括胡蝶在内的上海明星影片公司四十余人,在导演张石川带领下,去北平拍摄外景。至天津时,见有大批撤下来的东北军,知是沈阳失守,故他们到达北平的时间,应是九一八事变后的第二天。为示对日本侵略者的抗议,他们开会决议“抵制日货,规定罚规”,前后近两个月中,都是集体行动,无一人单独外出过。及至胡蝶回到上海后,才从报上看到所谓与张学良跳舞的桃色新闻。
明星影片公司的导演、编剧及演职员,深为胡蝶不平,也一连两天在《申报》刊登《明星影片公司张石川等启事》为胡蝶辩诬:
胡女士辟谣之言,尽属实情事实,同人此次赴平,摄取《啼笑因缘》、《归时京华》、《自由花》等外景部分,为时几近两月。每日工作甚忙,不独胡女士未尝违犯公司罚规而外出,更未尝得见张副司令一面。今番赴平之男女演职员同住东四牌楼三条胡同十四号后大院内,每值摄片同出同归,演员中更未尝有一个独自出游者。初到及归前数日或出外购买物件,亦必三五成群,往返与偕,故各人行动无不尽知。同人非全无心肝者,岂能容女演员作此不名誉之行动?尚祈各界勿信谣传,同人愿以人格为之保证焉。
胡蝶辟谣,张石川等启事,以及少帅左右仗义执言,渐使事实澄清,九一八之夜这桩莫须有的公案,终于告结。
1933年3月上旬,张学良代蒋介石背过,以“不抵抗”被迫辞职下野,南去上海戒毒,一个月后出洋“考察”。有人欲介绍他与胡蝶见面,他婉言谢绝:“如果这样,谣言岂不得到证实,不要再去害别人了。”
寓居海外的胡蝶,于1964年夏天赴台湾参加第11届亚洲电影展,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有问及33年前这段公案时,她以痛苦的神色说:“真是冤枉,我与张将军当年直至今朝,都是旧闻不相识,怎么会在一起跳舞呢?日本人为中伤张将军,以图引起国人对他的仇视,作肆意造谣,未辨真伪,将我牵了进去,虽有讹传,也不必过于计较,要紧的是在民族大义问题上,不要含糊就可以了。”
“胡女士既然从未与张将军谋面,今次来台湾正是机会,若是想见张将军,我愿居间联络安排。”一记者热情自荐。胡蝶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既然未相识就无须相识了。”
晚年,胡蝶仍在回忆录中宣称:跳舞风波是莫须有的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