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的艳阳被遮蔽起来,春节也就结束了,当然一些过于热闹的日子也不适宜久留,热闹只属于热闹本身,如同一件一次性衣服,过了一夜就穿不起来了。可是,也唯有短暂的热闹让我们沉醉,相比于长久的孤独。而孤独是一个书面化且高贵了一些的词,用在杂乱无章的生活上,如同给癞子穿上了一件华美的衣裳。
昨夜起风了,树枝相互纠缠,摔打,折腾出层次不同的响声:树枝高一点的,声音清脆一些,下面一点的或者被挡住的,声音就沉一点。风和树达成的共识里,有巨大的宽容,一些宽窄不一的形容词进进出出,落到地上又返回枝头。关了手机,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春天的一些情绪先于春天进入了我的身体。
想起傍晚时候,从田野上走回来,经过屋后的竹林,听见一片热闹的鸟雀的叫声。如今,这些鸟儿能够去的地方少了,所以一时汇聚到我家的竹林里了,这些可怜的鸟儿,幸亏人们现在还无法占领天空。
风起起落落,仿佛每一根竹子上都站着一只甚至更多的鸟。我不敢走进去看个究竟,在这个世界上,许多时候,我们都只是局外人。当然,做一个局外人也没什么不好,我们的快乐并不是一定的参与,而是适当的参与。想起在微信朋友圈看到的一个话题:不一定你的高曝光度就意味着世界接纳了你。
我想,只要不是刻意曝光、时时而为,也不一定就是坏事。而这个世界是否接纳你并没有确定的标准:何为接纳何为不接纳?你能够来到世间,就已经被世界接纳了,世界哪有那么狭隘,它不是一直宽容各种各样的人兀自生存吗?哦,你说的是被社会接纳,是被一种所谓的“成功”裹挟。但是我不受这样的裹挟,这样的接纳于我就是毫无意义的。
世界首先不是个人的吗?接纳是一件基本的事情,然后是融入,是能不能与这个世界和谐共处的问题。而“处”就关系到人际关系了,我觉得一切让人不愉快的人际关系本身就不是我所需要的,何必为它多花费心思?
世界能不能接纳一个人是次要的,首先自己能不能接纳自己才是根本。因为快乐从来不是来自于外部,而是来自于自己的内心。很简单的一个道理:我接纳这个不接纳我的世界,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常常见到一些遗世独立的人,他们已经从自身获得足够的快乐,加之以山水物景给予的,这一辈子就能够自给自足了。我们即使不能做一个遗世独立的人,但时常保持一颗遗世独立的心也是好的:在我们不被接纳的时候,在外面被抛弃的时候,依然能够安度余生。
比如我家屋后的那些鸟儿,它们的到来就从来没有想过是不是被接纳,它们只是为了完成对生命的礼赞,而对生命的礼赞除了生命本身其他的都是虚设。基督教里有一首歌唱得非常不错,它对天上的飞鸟是这样说的:也不种,也不收,天父尚且养活它。老子的思想在今天看来似乎有局限性,其实它正好说的是生命本质的事情。
这些日子,我就在想:我被这个世界接纳了?那么多人知道了我,认识了我,甚至了解了我,我真的被这个世界接纳了吗?其实我并没有把这个问题想清楚,而且我觉得想这个问题很矫情,它与我的日常生活没有一点关系。一个人的日常生活才是生活,除此以外,不过有我们需要做的事情,和这些事情带给我们的回应,如此而已。
一个满心疮痍的女人
如何把自己重新嵌进这个世界而不感觉到疼呢?
一个生命里背负了这么重的人
依靠什么才能让自己重新安身立命呢?
退一步讲,就算这个世界真的接纳了你,又怎么样呢?你所过的还是日常日子。我们不可能也没有理由消费这个世界过多的热情。
今天的风还很大,和昨夜一样。无所事事的人心也不踏实。风把香樟树摇得很厉害,仿佛也不知道该把自己怎么办,摇一会儿放一会儿,乐此不疲。天色阴沉,房间里的光线也不明朗,横七竖八的书乱摆着,被这些书包围,如同无限的虚空里手里还有一根可以抓握的稻草。
看到余秋雨说的一句话:平庸是一种被动又功利的谋生态度。这句话让我喜欢,因为余先生的意思好像是:平庸不是一个人的本质,而是一种谋生态度。但是谋生就是平庸吗?一个谋字已经足够艰辛啊。而人在世间,除了谋生还能干什么?文化和艺术不都是在谋生的过程里创造出来的吗?我想如果谋生的过程已经完成了生命的喜悦,这就是人的最高价值了。
庸俗总是让人怜悯。我们在庸俗里耗尽一生,没有几个人能摆脱庸俗,但是我们又不能与庸俗为敌,除非是与生活的本身为敌。但是我觉得只需要一点好的心情就可以给庸常的日子锦上添花,这心情首先就是平常心,然后就是平常心上的一点爱好,只有爱好才是能够真正取悦自己的东西。其实庸俗好像一个地基,因为没有比它更低的东西了,有了庸俗做基,我们可以构建出许许多多的事物,如此多好。
说了半天,我是想安慰我正过着的庸俗的日子:而四十年过去了,我已经失去了逃离它的欲望,我已经有了一颗和它纠缠在一起的心。一梦惊醒:啊,四十年就这么过去了,我还没有准备好呢。而人生是不会留给你准备的时间的。不过好在人生从来就不是一场比赛,它不要求你的速度,只要求你把这一段路走完,甚至允许走弯路,因为所谓的弯路最后来看都是顺理成章。
吃了中饭,风还是那么大,叶子落在院子里,扫了一层又落了一层,时间斑驳,所有的事物都静谧在风中,只有风在自我喧哗。日子已经旧了,再旧一点也不过是今天的颜色。